第43章 rendez-vous
唐泰斯這半年非常忙。
在裡窩那下船後, 剩下來的錢正好足够他買一條小船,循著記憶裡神甫的指引,愛德蒙找到了基督山上的寶藏。
阿裡巴巴發現四十大盜洞窟的時候也不過如此。
光三磅重的純金條就有一千塊, 古羅馬金幣少說也有五萬個金埃居, 換算成他最熟悉的貨幣約合四百萬法郎,每一個鑽石和紅寶石都被工匠精心雕刻拋光過, 像是在糖果店裡陳列的貨品一樣隨便堆積成小山,被觸碰時滑下幾隻,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響。
謹慎的逃犯選了幾顆最小的鑽石帶走, 又將洞口還原, 才趁夜駕著小船離開, 爲了掩飾,他選擇了黑市交易,退讓幾乎一半的利, 成功換了兩萬法郎。
這讓唐泰斯對那些寶石的價值也有了大概估算。
現在,他的財富能抵得上十個葛朗台夫人了。
因爲數額龐大,在一瞬間,金錢對唐泰斯來說就只是一個數字了。
用金幣挽救幷收購即將破産的湯姆生•弗倫奇銀行後, 愛德蒙買了一艘全新游艇, 載著放在秘密打造暗櫃裡的珠寶,前往突尼斯。
有了《一千零一夜》營造的印象, 對歐洲人來說, 阿拉伯人擁有怎樣的財富都不奇怪。
那些寶石在洞中沉睡了太多年, 直接在義大利用恐怕會遭來禍患, 所以他需要去一趟最近的阿拉伯國家親自觀察一遍,讓僞裝變得更真實。
每一天都在忙著盤算下一步,接著有條不紊執行計劃,教會阿裡駕船後,愛德蒙又獲得了航行途中的休停時間,乾脆拿出神甫曾經教過他的著作,從頭看起。
之後,他又回到法國,找到當年旁聽了密謀的卡德魯斯,用一顆寶石詐出了所有真相。
還得知了仇人們的現况。
愛德蒙已經决意用上天施與自己的性命和財富,先報答恩人,再經過慎重的計劃後,在巴黎了結所有仇人,最後去東方終此一生。
於是他順勢留在馬賽,用各種方法暗中向莫雷爾先生報恩。
莫雷爾公司新一季的訂單如雪片一般紛擁而至,馬克米西利安在學校順風順水,朱麗小姐擁有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只有看到恩人由衷愉快,幷且爲了瑣碎的小事而幸福時,愛德蒙才覺得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愛德蒙的母親走得很早,現在生父和再造之父都已經死去,連未婚妻也嫁給了仇人,過去的十八年全數化爲泡影,所有回憶都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只有十年牢獄生活歷歷在目,夜深人靜之時就無時無刻不被翻攪出來,被醞釀成了刻骨的仇恨。
每到這時候,他就像再次被拖回了暗無天日的地底,又或者跌入了一片看不到頭的海灣,只要有一隙的光透進來,隨便一根稻草落下,即使徒勞無功,都要拼命抓住。
從地獄爬出來以後,一直支撑他走到基督山島的,是和神甫「找到寶藏」的約定。
而幫助了逃犯幷一次次將他從痛苦裡拉出來的,是小班納特先生。
現在,上帝把年輕人送到了自己面前。
半年不見,他的變化很大,但是看上去依舊充滿了愉快和熱忱。
少爺是英國鄉紳的獨子,雖然不受父親關愛,却從小就沒有短過錢財,現在又有一位深愛他的富庶情人,加上生得好看,這些日子與女人相處似乎也變得游刃有餘……
在數額龐大的金錢面前,似乎所有事情都會變得無往不利,面對一個根本不缺錢的人,愛德蒙還是頭一次束手無策。
弗倫奇行長的話提醒了愛德蒙。
邀請少爺一起共度狂歡節,遲早能發現對方最想要的東西。
是他回報他的小朋友的時候了。
早餐時,克莉絲終於在桌邊看到了兩天沒見的老師。
國務大臣心情很好,不等她問好,先笑眯眯招呼道:「塞西爾。」
中間名一般是自己起,克莉絲有些上輩子的情結,既然和古代收關門弟子差不多,那麽由老師起字也很理所當然,所以提出請他幫忙。
不過克莉絲沒想到他老人家對她的期望這麽大。
文藝復興時期,英國也有個塞西爾,是伊麗莎白女王的國務大臣,唯一秘書,首席顧問,有經天緯地大才的那種。
克莉絲這種性格聽著都覺得壓力頗大,費爾德侯爵却好像很滿意自己翻了半天書櫃的成果,乾脆就這麽稱呼她,半年下來,她居然逐漸習慣了。
「老師。」
「有你家裡的信。」
費爾德說著,一邊的男僕用盛信托盤把信件呈到克莉絲面前。
看到寄信人是瑪麗,克莉絲楞了一下,心說伊麗莎白之前信裡一點風聲都沒透露,怎麽突然換了瑪麗,她不會突然閃婚了吧?
要是真如此,那達西先生這進度簡直和坐過山車一樣,開頭慢得要死,下落却猝不及防。
急於搞清楚情况,克莉絲當即就要拆信。
然後就被費爾德眼疾手快用開信刀的刀柄打了一下手背。
年輕人啊了一聲。
老紳士的藍眼睛不贊成看著她:「我平時怎麽教你的?」
克莉絲自知理虧,低頭說:「不論遇到什麽都要鎮定從容,保持儀態,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會倉促慌亂,因爲分心而失禮。」
「不錯。雖說在乎家族是一種美德,只是你這樣表現,就會暴露你在意的東西,日後成爲敵人攻訐你的把柄。在家人或者我這裡可以放鬆,但是既然走了這條路,在人前一定要時時克己。」
克莉絲認真應了。
國務大臣這才放緩了神色。
「這些天我忙著會面,沒有考校你的功課,你不要認爲我不關心你。我十分信任你的自覺性,管家也會準時向我彙報。說你每天都有準時去上擊劍課,書房裡待的時間也足够。」
用過英式早餐(克莉絲覺得自己能瘦下來,和老師十分愛國也有關係),兩個人轉到書房,開始每天的早課。
「我聽說你昨天去了銀行?」
「是。我計劃替葛朗台夫人買一些義大利公債。」
費爾德知道克莉絲在法國有個富有的情人,這位夫人熱衷公益慈善,在教會和上流社會的風評都很好,每次寄來的信封很文雅,連香粉都沒有。
有這種夫人引導,他也就放心不管她的男女交往問題。
弟子的女人緣,在佛羅倫薩時,費爾德已經很直觀體會過了,他可不認爲他這把年紀還能吸引香車天天「不經意」經過家門口,時不時還會冒出一堆來請求避雨的小姐。
可能是前面有五個姐姐,還被法國情人琢磨了一番,年輕人對女人總是體貼溫柔,充滿耐心。
老紳士對這點想得很開,既然有張好看的臉蛋,不論是競選還是社交時都會成爲一種優勢,這世界上什麽事情都有利有弊,招蜂引蝶一點也是難免的。
而且年輕人很有分寸,只是紳士照顧,從不調情曖昧,就算有大膽一些的小姐熱烈追求,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總是能讓對方很快放弃,之後還能保持友好的關係。
檢查了克莉絲的英文和法文的書法後,費爾德又讓她做了一段朗誦,糾正了一些重音和發音問題。
弟子的嗓音很好聽,似乎還會一些聲樂,某天調侃他像是沒有經歷過變聲期,後來就有意把音色放低了一點,依舊悅耳,也很符合現在的形象。
費爾德猜,這小子的說不定是班納特從佃戶家抱來充當繼承人的兒子,不過自己也不是囿於階級觀念的人,連他都沒查出來,看來浪博恩的老主人非常謹慎,所以也算不上什麽大事。
年輕人大概心裡暫時過不了身份這道坎,表現出了超乎自己想像的平等思想,加上這張臉,以後可以往平易近人溫文儒雅的路子栽培。
有天賦,謙虛進取……性子非常像年輕時候的自己。
英國大臣心裡滿意極了,面上仍然一本正經,語氣也很平靜:「今晚和我一起去布拉恰諾公爵府,記得換上我送你的那套衣服。」
克莉絲點頭,因爲考核通關偷偷鬆了一口氣,才回到房間拆信。
瑪麗寫信比伊麗莎白囉嗦一些,用詞也比較高級生僻,偶爾蹦出幾句拉丁文,看起來有些費神。
不過最近老師有意給她看了幾封比較久遠、不涉及秘密的公文。比起來,這就不算什麽了。
讓克莉絲鬆了一口氣的是,達西先生的過山車還在艱難的攀爬階段。
伊麗莎白是去賓利家陪伴簡了。
接著,三姐在信裡一本正經祝賀她,說她馬上就要當舅舅了。
克莉絲的目光停了停,由衷高興了一陣,才繼續往下看。
以瑪麗的性格,克莉絲本來沒指望她會寫什麽八卦,結果很快她就被下一張信紙的內容嗆住了。
莉迪亞又一次在十里八鄉揚名了,這次不是私奔,但是震撼多了。
和那天舞會巷子裡她有意僞造的不同,這次是真的有一幫强盜流竄到了哈福德郡。
克莉絲看到這裡嚇了一跳。
莉迪亞這個小傻子不會是和强盜幹上了,這才揚名的吧。
瑪麗前面壓根沒鋪墊,這件事也像是突然想起才寫的,她也只好亂猜,但是出名的又是莉迪亞,克莉絲心裡涌上了一陣不好的預感。
瑪麗果然寫道:『莉迪亞剛好就在附近帶格里芬玩。』
克莉絲有些不敢相信。
那天晚上是因爲那些人喝醉了,莉迪亞又恰好攻其不備,再怎麽身强體壯,五姐都是個女孩子。
繁衍和打獵,自然界分配的原始任務不同,女性和男性在體格上天生就有差距。
她急忙往下看。
接下來的展開就相當魔幻了。
五姐剛被包圍,鎮上那幫男孩子就從一邊竄出來,反過來包圍了那幾個强盜。
這時候浪博恩的大家才知道,因爲每天出去遛鷹這種拉風的活動,莉迪亞成功收穫了一堆小弟。
意外的是,這些小弟大部分都是莉迪亞曾經的追求者,後來因爲她私奔退敗了,現在一口一個大姐頭叫得無比順口。
因爲格里芬隻讓莉迪亞接近,所以那些男孩子都趴在一邊看,見到老大被包圍,都跳了出來,這群人像是從天而降,而且還有好幾個青年帶著獵槍,强盜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很快就投降了。
能讓這群男孩子這麽服氣她,大家不免都好奇向自家孩子打聽,結果得知最開始是有青年非要莉迪亞讓他們看看格里芬,發生爭執了,莉迪亞一拉袖子就踹翻了挑事者。
這件事算是徹底把莉迪亞的「戰鬥力」給暴露了。
班納特太太直接哭嚷著:「這下她是再也嫁不出去了。」說完就暈了,嗅鹽都熏不醒的那種。
班納特先生對於她正面對上强盜這件事一陣後怕,也難得發了火,把莉迪亞關了禁閉,表示自己哪天一定是因爲雙胞胎驚嚇而死的。
克莉絲:「……」關她什麽事!
收起信,克莉絲一陣哭笑不得。
本來她還想著,五姐如果收了心,她又被媽媽影響得那麽執著想嫁人,以後自己還是有辦法替她運作一下的。
現在看,多平靜的小村莊都能讓她玩得鶏飛狗跳,還是別嫁出去禍害人了,另外再做打算吧。
寫完了回信,大概介紹了下自己的近况,克莉絲才繼續當天的功課。
等到快要入夜時,管事按照她的習慣送來了水,克莉絲自行收拾換衣,才讓女僕替她收拾頭髮。
布拉恰諾公爵府非常華麗氣派,他自身就足够煊赫,夫人又是某個羅馬老派世族的最後一支繼承人,這天宴會來的人非常多。
所以,一開始看到一個阿拉伯人站在花園的大樹下時,公爵府的男僕幷沒有在意,見他在那裡站久了,出於培訓出來的素質,還是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不必了,我只是在聆聽風送來的訊息。」
阿拉伯人說,或許是在微笑吧,他的臉被鬍子遮了打扮,花園裡的裝飾燈籠光又很暗,僕從完全看不清。
可是附近不僅沒有景色,就連前廳的音樂聲都沒有。
僕從疑心這是混進來的小偷,找到管事彙報了一下。
管事聽他描述那副非常特殊的裝扮就了然道:「那個東方怪人,不用管他,他是來和公爵談生意的,希望替他引見紅衣主教。這個人計劃將基督山島買下來,作爲爵銜的埰地。」
果然是個怪人,基督山島不過是個荒無人烟的岩石島,作爲封地拿出去也不好聽啊。
僕從嘀咕了一句,任由阿拉伯人繼續站在那,用他過人的聽力來辨聽露臺上「風送來的訊息」。
「他其實是一個英國人,也幷不是什麽王子,他甚至沒有爵位,只是鄉紳的孩子。」
女僕的聲音很輕。
那位夫人就比她激動多了:「啊呀,難怪這個孩子這麽紳士體貼。你還打聽到了什麽,快告訴我。」
女僕繼續道;「他是那位英國國務大臣帶來的,似乎是他的弟子,我聽到他叫那位老先生『老師』。」
難怪學會那種方式圓滑回答他的問題了,居然是拜了國務大臣爲老師。
夫人歡喜道:「所以,未來還能在羅馬的社交圈見到他啦?」
女僕接著道:「他在佛羅倫薩待了半年,所以我又向佛羅倫薩公爵夫人的女僕問了一下。」
「他已經有情人了,您應該也有所耳聞,就是那位葛朗台夫人。」
「那他有沒有中意的哪位小姐?一定會有不少小姐仰慕他的吧,他全都回絕啦?」貴婦問。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似乎在葛朗台夫人之前,他曾經迷戀一位女士,那個女士却弃他而去了,班納特先生失落的時候,是葛朗台夫人撫慰了他的心。」
「這件事傳開後,那些小姐也就不愛他了,因爲憐惜他,更不想讓他爲了給告白者體面,把自己的傷心事情翻出來再說一遍。」
夫人長嘆了一口氣,「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竟然會捨得看這樣的美少年傷心?」
「那位女僕也曾經替自家小姐問過,她說,青年的樣子實在讓人不忍心問下去了,不過他還是認真回答了。」
「班納特先生和那位女士經歷過很多,他甚至願意把自己不多的積蓄也拿出一部分給她,可是那位女士離開時,連錢都全數還給他了。可憐的年輕人還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呢,所以用自己僅有的東西都無法挽回情人,他至今還忘不了她呐。」
夫人低低噢了一聲:「狠心的女人!」
愛德蒙:……怎麽聽起來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