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限定繼承
僅溯 18/12.11
凡是有錢的單身漢,總想娶一位太太。
而一旦娶了太太之後……
他就需要一位繼承人。
限定繼承權,英國十一世紀土地法遺留下來的産物,它限定了某片土地必須有一個男性繼承人,繼承人將承擔服役等相關義務。如果土地的主人沒有兒子,就會選擇親屬中最近的男性後輩來繼承。
幾百年過去了,女性擁有了繼承權,服役也早已經被其他方式取代,仍有部分土地還屬限定繼承的範疇內。
浪博恩就是其中之一。
於是,它的所有者,班納特先生悲劇了。
沒有兒子,不僅祖業要交給其他人,如果哪天班納特先生一死,一家子隨時會被趕出去喝西北風。所有土地産業均不能套現,除了積攢的存款,什麽都不能帶走。
存款遲早有花完的一天,比不上每年穩定的土地收入,未婚的女兒越多,這些錢平分下來就越少。
接連生了四個女孩後,班納特太太在這樣的高壓下,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又㕛叒是女兒。
面對雙倍的衝擊,這位神經脆弱的夫人沒有在沉默裡滅亡,而是在沉默中爆發了。
她哭著哀求自小就認識自己的接産老婦人幫忙隱瞞,兩個不識字更不懂法的女人一致决定,對外宣稱雙胞胎其中一個是男孩。
沉不住氣的班納特太太這次倒是把心事捂了很久,直到快要洗禮前才覺得瞞不住了,只得向班納特先生坦白,成功把沒來得及高興多久的丈夫也拖上了這條賊船。
班納特先生實在想不到,他的妻子大部分時候腦袋不太靈光,居然能搞出這種驚人操作。這時候一應文書早就辦好,事情已成定局,無可挽回,他也只好心情複雜收拾爛攤子。
於是,小班納特「先生」從出生起就小病不斷,他連洗禮都是在家中完成的,一直要到長大才能外出見人。
班納特太太神經纖敏,心却很寬,瞞著的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心理暗示那是個兒子,幷滿心認爲這個關頭已過,萬事大吉,現在遺産和繼承人都有保證,所有女兒都能嫁得更體面了。
好在班納特先生是個清醒人。
女扮男裝有風險,哪天捅出來了就等著被審判絞刑,全家玩完。爲了不被發現,與人相處必須有所保留,結婚更是想都不要想,一輩子遮遮掩掩,總之就是別指望擁有正常生活。
不論兩個孩子裡誰被選中,都是注定的犧牲者。
克莉絲就是她父親眼中的那個倒黴蛋。
雖然她覺得班納特夫婦更倒黴,剛巧就選中了她這個穿越者。
畢竟自己對當男人這種事情沒有半點經驗,如果換做一張白紙,從小當作男孩教養,破綻反而會少一些。更別提上輩子的經歷已經把她的行爲模式和思維性格都寫好了。
所以……
『我不打算安安分分在家拘著一輩子。』
『與其做一個閉門不出、性格古怪的鄉下紳士,我更想現在開始積攢資本,等姐姐都出嫁後,我就去任何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旅行,最後老死在去東方的路上。』
『不過我爸爸好像有點不贊同。』
——「有點」她用了大寫字母。
『這就是爲什麽我很久沒回哈福德郡的原因。叛逆離家的兒子需要遭遇一些挫折。』
蘸了墨水,克莉絲接著寫道:『你的邀請非常及時。我當然很願意同你們去法國旅行,不然這個假期我又只能在學校宿舍或者哪個俱樂部度過了。』
「哎……」身後有人長長嘆息,接著是火柴劃動的聲音。
克莉絲頭也不抬:「你已經抽第三隻了。」
「軟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那個聲音又大聲吟誦起來。
羽毛筆一停,她回頭:「你要改名哈姆雷特了嗎,哈洛德?」
金髮青年的雙脚架在桌子上,仰面靠著椅背,指間夾著一隻雪茄,將烟緩緩吐向天花板,皺眉看她:「你真不好奇弗拉格小姐和誰私奔了?」
哈洛德又咕噥起來:「我還以爲她對我也有意思,我們那天可是跳了三支舞。」
克莉絲表情平靜:「是倫敦歌劇團的人。我提醒過你,她不會喜歡你。」
他瞪圓了眼睛:「你怎麽又知道?」
爲了學習僞聲模仿男音,她曾以苦惱聲音不够男子氣概爲理由,找這個歌劇演員上課,那時候她就知道他們在一起了。
這個當然不能說。
不過哈洛德一臉習以爲常,幷不指望她會回答,反而更在乎自己的魅力竟然比不上一個演員,又陷入了一陣長籲短嘆。
發現好友不僅不安慰自己,還繼續低頭寫信,哈洛德終於忍不住了。
他故意說:「克里斯,我沒記錯,你有五個姐姐吧。一定要小心,女人一旦自以爲陷入愛情,什麽都做得出來。」
女扮男裝的那位翻了個白眼:「閉嘴,我的姐妹絕不會做出這種沒腦子的事情。」
克莉絲開始拆下一封信。非常凑巧,是家裡寄來的回信。
拿出信紙,突然掉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邊沿被蠟封好了。署名是她的四姐凱瑟琳。
吉蒂很少單獨給她寫信,因爲好奇,克莉絲先拆了這張小紙條。
剛隻掃了一眼,她就騰地站起身。
雙手枕在腦後,翹起兩隻椅子腿,哈洛德玩笑道:「怎麽,你姐姐不會真的私奔了吧。」
克莉絲面無表情反手把他連著椅子糊到了厚地毯上。
終於到了倫敦,莉迪亞•班納特就像是出籠子的鳥一樣快活。
少了兩位長姐的教訓和母親的嘮叨,身邊還有帥氣英俊的男士陪伴,沿街橱窗裡都是時下新潮的裙子。
果然答應威克姆的出游邀請是最正確的决定。
威克姆的心情却不太好。
準備逃債時,出於消遣目的,他騙得莉迪亞同自己私奔,結果這個蠢姑娘居然异想天開,以爲他會娶她。路上不僅沒有得手騙身,反而被她吵得更加心煩。
在倫敦的熟人那裡吃了閉門羹後,威克姆心裡更加煩悶,將她從女帽店的橱窗前哄開,就近找了一家旅館。
能讓他容忍這一路,莉迪亞的確很有幾分姿色,就連一邊的旅店老闆都盯著她不住打量。
在夥計要帶他們去房間時,老闆突然開口:「先生,請問您是叫喬治•威克姆嗎?」
料想追債的人絕不會這麽快找上來,威克姆點了點頭。
「有位班納特先生留下消息,說他會在下午來訪,希望兩位擱置行程,等他登門。」
私奔的兩個人都變了臉色,勉强點頭才上樓。
關上門,不等放好行李,威克姆劈頭就問:「你父親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裡?」
莉迪亞也滿臉惶然,很快發出一聲驚呼。
「啊,我差點忘了他就在倫敦!」
「誰?」
莉迪亞還在說:「我隻告訴過吉蒂我們的事情,一定是吉蒂寫信告訴他的。我們家裡,吉蒂最聽他的話。」
威克姆克制住發火的衝動,沉下臉打斷她:「所以,這個班納特先生是你的叔叔?」
莉迪亞搖頭,「我爸爸沒有兄弟,他自己也不會來這裡,一定是我的雙胞胎弟弟。」
那就是一個才十六歲的男孩子。
威克姆却覺得不太對勁。
拐人私奔是臨時起意,兩個人一路車馬不停,莉迪亞根本沒有寫信告知目的地的機會,甚至連這個客店都是自己隨便找的。
這下也沒了先前的心思,再加上旅店提供的便餐實在難以下咽,隨便吃了兩口後,威克姆開始向莉迪亞打聽這個人的底細。
雖然是雙胞胎,這位小班納特先生却和她性子完全相反。莉迪亞過於活潑,他又太安靜,兩個人根本玩不到一塊,他也從來不和同齡的男孩子一起玩,不游泳,不爬樹,成天就鑽在父親的書房裡。
「不過我們都願意寵著他。媽媽說了,要是沒有他,爸爸的産業就要被其他人繼承,我們遲早會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遠房親戚趕出浪博恩。」
莉迪亞又說:「我也有四年沒有見他了。他說要來倫敦舅舅家玩,其實是留下來上學。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那麽生氣,寫信讓他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結果他真的不回家了,只有每個季度會寫信回來。」
發現要來的是弟弟,她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甚至開始計劃讓他帶自己參加倫敦的舞會。
前面是五個姐姐,父母期盼下的唯一繼承人,還自小體弱多病,被呵護在家裡養大,也因此對外面的世界非常嚮往,所以不顧父母跑出來求學,一個驕縱叛逆的小少爺形象就冒了出來。
威克姆終於鬆了一口氣。
旅店的自鳴座鐘發出兩聲響後,走廊準時傳來了一陣清晰的脚步聲,木鞋和老舊的地板發出踢踢踏踏的聲音,最後在門口停下了。
莉迪亞已經起身去開門了,冒冒失失嚷道:「克里斯!」
來人筆直立在那裡,比她高了半個頭,倫敦夏時的下午已經算熱,這個人却穿了規矩妥帖的外套長褲,扎了領巾,拿著一隻細竹手杖。他沒有著急答話,從容脫下藍緞硬草帽,露出那張與莉迪亞有幾分相似、作爲男性來說却過分漂亮的面孔。
他伸出手,用少年特有的清亮音色說:「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威克姆自我介紹著與他回握,笑容滿面請他進來坐。
「不必了。」
不顧姐姐的驚叫,唯一的繼承人直白說明了來意:「我是來向你提出决鬥邀請的。」
威克姆禁不住笑了。
雖然是一樣的年紀,這個小子倒是很清楚,莉迪亞班納特和他出來,連帶著自己和家族名聲全毀,只有嫁他這一條路可以挽回,而自己絕不會娶一個只有一千鎊財産的傻妞。
所以要用這個法子逼自己娶他的姐姐?
不過還是魯莽了一點。
威克姆好歹也是民兵團的軍官,不管是比的是劍還是槍,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少年絕不是他的對手。
於是他說:「我同意,决鬥方式和地點都可以交給你决定。但是如果我贏了,你得給我五千鎊。」
浪博恩未來的主人,看打扮還是在哈羅公學念書,這小子當然能凑出這筆錢。
因爲這個毫不掩飾本性的無禮要求,少年將目光從莉迪亞身上移開,重新對上威克姆。像是在思考,細竹杖無意識輕敲著荷蘭木鞋,日光透過窗子攀上來,拖出頎長的影子,也映得他面頰邊沿近乎透明,因爲黑髮黑眼,對比鮮明,鋒芒畢露的好看。
手杖一停,班納特家的幼子緩緩笑了,說出和威克姆意料完全相反的話:
「沒問題。如果我贏了,你就離開莉迪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