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驚蟄(2)
兩天的大統考很快過去,很多學生都熱烈地跟大夥兒對著答案,情緒高昂。四月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按部就班的上學吃飯睡覺,依舊在語文課上做數學作業,在英語課上做語文作業。
她手巧,手工活做得又快又好,奶奶很滿意,給了她10塊錢零花錢作為獎勵。而上次買板波糖還剩下了點餘錢,林四月數了數手裡的幾張紙幣,不多不少正好17塊錢。她心裡有些高興,想著夏白對她那麼照顧,怎麼著也要回請一次。
放榜那天很多人都圍繞在公告欄的紅榜前,又忐忑又期待地尋找著自己的名字。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有些人失望的轉身離去,也有些人無所謂的瞟了一眼,一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淡然樣兒。
四月在擁擠的人群中奮力擠到了前排,睜大雙眼細細地瞅著公告欄上的名字。幾乎沒有懸念的,顧青顏高高位居榜首,林四月的目光在他的名字前停留了一秒,又順著列表往下看,沒有花費多少工夫,她就找到了夏白的名字,處在第五名的位置。
她心裡一鬆,轉過身在擠擠攘攘的人群裡尋找出口。等到她好不容易衝出重圍的時候,她的頭髮淩亂,臉頰上留下了一條淡淡的紅痕。
她不在意地擦了擦臉,轉身去尋找著夏白的身影,結果還是在操場後的林蔭道邊找到的她。那時候她正仰躺在一張四四方方的石臺上,雙手交握放在腦後,臉上蓋了本《魯濱遜漂流記》。
四月不禁放輕了腳步,但腳踩草坪的摩擦聲還是吵醒了夏白。少女翻了個身,那本書便滑落在了草地上。夏白傾斜著上半身去夠那本書,眼睛卻瞟向四月,眼裡笑意盈盈,「你怎麼找過來的?」
四月不答反問︰「你去看榜了嗎?」
少女將書抱在懷裡,坐直了身體,抬手抓了抓蓬鬆的發尾,吐了吐舌頭道︰「還沒看呢,不敢去看呀。」
「我幫你看了。」
「嗯。」夏白睜大雙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見她明明緊張卻故作鎮定的樣子,四月板著的臉終於破功,眼裡盛放的淡淡的笑意,「恭喜你,你考進了實驗班。」
「耶,太好了。」夏白高興地跳了起來,把書一扔,激動地跑上去抱住了四月,在她耳邊嘰嘰的道︰「終於被選上了,也不枉我這些天廢寢忘食地啃著這些精神食糧,今天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四月,謝謝你,你真是我的幸運星啊。」
林四月掙扎著從她的桎梏中擺脫出來,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走吧,為了慶祝一下,我請你吃冰淇淋吧。對了,不要得意忘形,得了第五,還需要再接再厲。」
「哇,四月你真好。」少女吧嗒一下,用力地親了親四月的臉蛋,「不過,我都那麼努力了才得了個第五啊。」少女不服氣地提了一句,「第一名是誰啊?」
四月一怔,靜默了幾秒,輕輕地吐出了那個名字,「顧青顏。」
她念得那麼輕,仿佛怕褻瀆了什麼似得,被高興和自得填滿胸房的少女並沒有發現。
日子繼續那麼不溫不火的過著,實驗班跟普通班不在一個教學樓,四月跟夏白的聯繫漸漸少了。偶爾忙裡偷閒的短暫相聚,夏白枕著她的胳膊抱怨著老師怎麼怎麼凶,功課多麼多麼難,但大多數的時候還是和以前一樣嘻嘻鬧鬧沒心沒肺。
終於有一天,她從夏白的嘴裡聽到了顧青顏的名字。
她開始頻繁的提起他,說他有多麼聰明,多麼討老師喜歡,多麼的受女生歡迎。她星星一樣閃亮的眼眸裡開始流露出不一般的神色,似嫉妒似歡喜又似落寞。
四月仿佛聽到了一顆石子落進心湖,塵埃落定的聲音。
如同宿命。
***
夏白不再找她一起吃飯看書了,四月回到了原先兩點一線的日子。因為一直在晚上做串珠子的活計,她的視力開始直線向下,平時上課看黑板上的粉筆字也看不清楚了。在一次的月考中,她的成績刷新了新下限,老師不得不找她談話。
辦公室裡,數學老師帶著厚厚的眼睛,將四月的考卷抽了出來,塗改的滿是紅叉的卷子放到她面前,苦口婆心道︰「四月啊,你這次退步很多啊,本來你的成績可以排個班級中等的,你這次月考都落到了倒數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四月垂著頭,低聲道︰「對不起。」
40多歲的男老師扶了扶鏡框,特意放輕了語氣,問︰「是不是有什麼難處,你可以跟老師說,你要知道,你一下子落下30多分的分數,拉低了班級多少的平均分啊。」
「……」
「四月啊,我知道你家裡的情況,就因為這樣,你更應該用功一點,才能對得起幫助過你的那些人啊。」蔡老師喝了一口龍井,淡淡補充,「如果在學習上有什麼不懂的問題,你隨時可以過來找我。」
「謝謝老師。」
蔡老師罷了罷手,「你拿著試卷出去吧,記得好好改正錯誤的題目。」
「嗯。」四月低低應著。
等到四月走遠了,旁邊一名的男老師轉著凳子挪過來,八卦道︰「老蔡,她就是那個林四月?」
「是啊。」蔡老師搖搖頭,嘆息道︰「照理說越是貧困的人越應該自立自強啊,她這個樣子,將來怎麼能考上大學啊。」
「她那條件,就算考上大學也未必有學費讀啊。」
「哎,人各有志,將來的事,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蔡老師總結道。
四月拿著試卷邊走邊看,鮮紅的大叉像是一隻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叫囂著要把卷子給撕碎了。她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氣,合上卷子轉身去了操場那邊的林蔭小道。夏白已經很久沒去那兒了,四月有時候覺得透不過氣來得時候就會到那邊轉一轉。與操場上熱烈張揚的氣氛不同,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被山茶花環繞,安靜而隱秘。
四月到那邊的時候,很奇異的看到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夏白。她心下一喜,正要上前向她打招呼的時候,低沉而清冽的聲線忽然想起。
她步子一頓。
「夏白,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挺不錯的嘛。」男生眉眼俊逸,深眸似海。
「我聰明嘛。」女生洋洋自得,雙手叉腰轉過身道︰「顧青顏,下一次的月考,我一定會超過你的。」
「嗯?」男生笑,「你是在向我發戰書嗎?」
女生抿抿嘴,不服氣地大聲開口︰「就是戰書,你敢挑戰嗎?」
顧青顏無所謂地靠著身旁的一顆槐樹,眼神故作輕佻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贏的人有什麼獎勵嗎?」
夏白聞言,眸光漸深,十指下意識地握拳。她上前一步,目光清澈,筆直地投向他︰「贏的人可以向對方提一個要求,不管是什麼要求,只要對方有能力做到,就一定要答應。」
「我能預先知道你要提的要求嗎?」男生伸出食指點著下巴,神情玩味,「然後我可以考慮一下要不要放水。」
四月仍然直直地杵在原地,不躲不避,靜靜地聆聽著少年跟少女的對話。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離她越來越遠,她也不去追,只是沉默而木訥的待在原地,等待著命運的審問和宣判。
「如果我贏了。」夏白的聲音乾澀而略帶啞意,「你就做我男朋友吧。」
顧青顏笑容不變,一字一頓開口道︰「你知道我贏了會提什麼要求嗎?」
女生努力睜大雙眼,不敢用力呼吸,生怕錯過他的話,卻只聽到男生殘忍而放鬆的道︰「如果我贏了,我希望你離開我的視線,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話音未落,夏白眼裡晶瑩的淚瞬間迸出,如掉了線的珍珠似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四月以前一直以為夏白那麼開朗樂觀的姑娘,就算是哭也一定會大聲地嗚咽,卻不想此時的她只是無聲的流淚,可見是真傷心了。
顧青顏沒再說一句,繞過夏白走了出來,四月躲閃不及,正好跟他狹路相逢。
男生眸光涼薄,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眼裡劃過一絲嘲諷,手插在兜裡慢悠悠的走開了。四月回頭望去,只看到少年略長的髮絲迎風而起,自由而肆意。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後還是跨步向夏白走去。夏白聽到腳步聲,淚眼朦朧的側頭望去,見是四月,不由一愣。她有些粗魯地挽起袖子擦擦眼睛,遲疑地打量了四月一眼,鼻音很重地喃喃︰「你……剛才都看到了?」
「……嗯。」
夏白自嘲地笑笑︰「很丟臉吧,被喜歡的男生用這樣的方式拒絕。」
「夏白……」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跟一個男生表白,卻被拒絕的那麼徹底,真是……不甘心呢。」女生面帶淚光,卻強裝微笑。
夏白神色黯然,面朝著四月的半邊側邊被陽光照得清透、白淨。忽然,她轉過頭來,神采奕奕的振作起精神,對著四月眨眨眼,「我不會放棄的,只要他一天沒有女朋友,我就一直纏著他,不是有句話叫烈女怕纏郎嘛,倒過來用應該也可以吧。」
說著她狀似輕鬆地拍拍臉,把臉湊到四月跟前,指了指眼睛,可憐兮兮地問︰「四月,我眼睛腫不腫啊,會不會沒臉見人啊?」
四月搖搖頭,復又道︰「就是有點紅,洗把臉就好。」
「嗯。」夏白用力點點頭,眼神飄忽,不知道在看哪裡,隨後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四月,今天的事,不要告訴別人哦。」
「放心,我不會說的。」四月承諾。
「嗯,我相信你。好了,不說了,我要回教室了,我先走啦。」說著朝四月使勁地揮揮手。
四月微微頷首,目送著夏白一蹦一跳的遠去,完全看不出她剛才還大哭了一場。她心生羨慕,轉念一想,攤開手裡的考卷,默默的發了一會兒待。
往後的日子,四月的成績依舊沒有任何的起色,班主任找過她幾次,後來就乾脆放任她自身自滅了。倒是夏白轉了性,也不管兩所教學樓之間的距離,又屁顛顛地找她一起吃飯了,當然,她還多帶了一個人。
也不知道夏白是怎麼說服顧青顏的,明明對他有意思,兩人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的開著玩笑。
「顧青顏,這是林四月,我最好的朋友。」夏白如是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