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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四月忽視了,顧青顏這段時間過得極為不開心。
他一不開心了,就忍不住暗搓搓地計劃著將四月從夏白那裡搶過來。
淪落到跟一個女人吃醋,他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於是這一晚,跟四月同床的時候,顧青顏跟她進行了以下的對話。
「四月。」
「嗯。」
「伴娘服好看麼?」
四月回想起了白天穿的那一身禮服,重重地點點了頭,「好看。」
「是麼?」顧青顏摸了摸嘴角,問︰「比婚紗還好看麼?」
四月又想起了夏白穿那一身雪白的婚紗時候的樣子,搖了搖頭,「當然是婚紗好看。」
顧青顏小幅度地移動著身體,一點一點地蹭到了四月的身邊。
「那你想不想穿婚紗?」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連帶著不知不覺地屏住了呼吸。
四月沉默了一瞬,低低地道︰「我已經穿過了。」
顧青顏想到四月差點跟齊遇結婚的時候,穿的那一身紅色的旗袍,心裡頓時有些不痛快。
「哦,這樣啊。」他不冷不熱地回。
「嗯。」四月沒有發現他的異常,繼續回憶著當初只穿過一次的旗袍。
雖然那不見得是一場完整的婚禮,但她到底還是穿過新娘服的,那件旗袍修身、雅致,看上去高貴優雅極了。
她想,她穿著旗袍的樣子,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好看的時刻了。
耳邊傳來了男人喃喃的絮語︰「四月,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
「算了,你別說話。」顧青顏聲息急促地打斷了她的話,「不管你在想什麼,總之我不許你想。」
「哦。」四月有些莫名。
周圍很安靜,只有蟬在嘶嘶地吟唱。
半晌,顧青顏的右手豎起,食指跟中指像兩條腿一樣,慢悠悠地朝著四月的方向爬去。
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待到觸踫到了四月指尖,他動作一頓,小心翼翼地將四月的手攏在了掌心。
女人眨了眨眼,目光虛無地落到了頭頂的天花板上。
「四月。」顧青顏又叫了她一聲。
「嗯。」四月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有些緊張。
隱隱覺得男人是有話要對她說,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反反復復,他的猶豫不決都看在了她的眼底。
她的心突然靜了。
男人張了張嘴,要說出口的話在嘴裡繞了一繞,最後卻巴巴地問︰「四月,你想不想穿婚紗?」
四月一愣,搖了搖頭︰「婚紗是結婚才能穿的。」
顧青顏突然有些惱了,他在氣自己老是說些不知所謂的語言,別說四月聽不懂,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可是那句話,他不敢跟四月說。
他們蹉跎了那麼多年,要是他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心,他們是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他想起了四月為他坐的七年牢,又想起了四月跟齊遇相處的三年,跟李宇在一起的那一年半。他看著四月陷入了地獄,又見證著她一步步地爬起來。
如果他能早早醒悟,四月是不是就不用吃那麼多苦了?
每次想到這裡,他就開始恐慌,為自己的不作為而感到厭惡,又為著這樣的四月感到心疼。
四月不愛他是理所當然的,那麼惡劣的自己,又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呢?
「怎麼了?」
四月感覺到男人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她,忍不住出聲問道。
「沒事。」心臟傳來的鈍痛,讓他大張著嘴,無聲地喘息著。
等到平息了那一場傷筋動骨的心痛,他摟住了四月的腰,將臉埋在了她的脖頸,蹭了一蹭。
「四月,幸好你還在。」
***
因為四月每天都不見人影,顧青顏在公司裡百無聊賴,便尋思著給四月找事情做。
他早就想給四月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開一家飯館了。
他托助理留意了一下,很快助理那邊就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是正好有一家飯館開不下去了,想要轉租,裡面的東西都是現成的,才裝修了沒倆月。顧青顏一聽,可不就是為了他家四月準備的嘛,當機立斷,馬上過去視察了一番。
不管是地段還是裝修都夠得上檔次,顧青顏看了很滿意,直接拍板定了下來。
因為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四月,他提前回了家。
只是一回到家,面對著空落落的屋子,他不免感到心酸寂寞。
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他拿出手機看了好幾遍,都沒有一個電話打來。
自從他對四月放寬要求後,四月每次跟夏白出門,都不曉得跟他打電話報備了。
顧青顏氣的牙癢癢,琢磨著要不要找根繩子將四月拴在他的身邊。
或者,他可以將四月帶到他公司去,給當他的小秘,負責端茶倒水什麼的,這樣他就可以天天看到她了。
男人天馬行空地幻想著,越想越開心,忍不住縮在沙發上呵呵直樂。
他抽風似得笑了一會兒,收起了笑,低頭看著手機。
漆黑的眉眼間都是溶溶的笑意,男人的手指在四月的名字上摩挲,按下放開,放開按下。
就這麼樂此不疲地撥弄了一會兒,他指尖一頓,撥了過去。
他橫舉著手機湊到了耳邊,靜靜地聆聽著手機裡的鈴聲,往常聽起來枯燥而乏味的音樂,在此刻突然美妙了起來。
靜等了十來秒,電話被接起來了。
「喂?」
伴隨著四月熟悉的聲音傳來的同時,門鈴也在此刻響了起來。
顧青顏直起身,將手機半架在了他的耳朵跟肩膀的縫隙。
「嗯。」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仿佛一隻正在曬太陽的貓咪,讓人忍不住摸摸他蓬鬆而柔軟的毛髮。
趿拉拖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就在門口停下。
他維持著歪頭的姿勢,心裡藏著淡淡的喜悅。這種感覺很神奇,四月就在門後,兩人卻在通電話,彼此之間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在打開門鎖的時候,他頓了一頓,慢悠悠地對電話
裡的女人道︰「四月,你猜猜我在哪兒?」
「不知道。」
果然又是這麼沒有新意的回答,男人忍不住搖了搖頭。
當門開啟的剎那,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是四月,是不會按門鈴的……
電話裡許久沒有傳來聲音,四月忍不住看了看屏幕,發現還是在通話的狀態。
「怎麼了?」耳畔傳來了夏白疑惑的問話。
四月回過神來,對著電話裡的男人道︰「你再不說話,我要掛電話嘍?」
她發現自己的膽子似乎變大了一些。
電話裡依舊沒有聲音傳來,但是她能夠聽到粗重的喘息聲,一聲比一聲遲緩。
許久,男人沙沙的聲音緩緩傳來︰「四……月。」電話裡隱約還有風的聲音。
四月的心忽的一窒,心口驀然疼痛了起來。
「顧……青顏,你在哪兒?」
男人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叫她的名字,四月覺得有些心慌,握著手機的掌心沁出了絲絲縷縷的冷汗。
夏白一臉擔心地看著她,忍不住再次出聲︰「發生了什麼事?」
四月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男人的回答,可她等啊等,卻等來了一陣忙音。
她的心一空,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了她的五臟六腑,冷的心臟都麻痹了。
不死心地將號碼重新撥了過去,手機那端傳來了機械的女音,那些句子傳到她的耳裡,她突然一個字也聽不懂了。
她的耳邊發出了轟鳴的聲音,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看到夏白神色焦急地在她面前說著什麼,可是她的耳邊出現了幻聽,什麼也聽不到了。
茫然四顧,她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
夏白咬了咬牙,將神色異常的四月塞到了車裡,然後將油門踩到最大,車子跟離弦的箭一樣飛奔了出去。
到達別墅的時候,四月也不等夏白停好車,就趔趄著下了車,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門口。她低著頭在包裡掏著鑰匙,臉頰邊的髮絲垂下,遮住了她的臉。
好不容易找到了鑰匙,她哆嗦著去開門,胳膊肘踫到了門框,門開了。
四月一怔,透過門縫,她看到了地上蜿蜒的血。
她一輩子都沒有看過那麼多血,不,印象中有那麼一次的,那時候的少年就站在了樓梯口,神色迷惑而震驚。
她那時候想說,他的眼睛可真漂亮,比天邊的星星還要漂亮。
那雙眼睛裡,不應該染上任何的汙穢。
這是她守護了那麼久的少年啊,最後還是要失去了麼?
四月神色茫然地站在了門外,一步步地走了進去,步伐遲緩地像一個遲暮的老人。那些血跡,仿佛是從她的身體裡流出來的,每走一步,就傳來刻骨的疼。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順著那些血跡來到了客廳。
端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仿佛與記憶中的那個少年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
他微微一笑,帶著一貫的漫不經心,跟隱藏在背後的傲嬌和彆扭。
「你來了。」
他的聲音微帶啞意,只是一出聲,就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帶出了細小的血沫。
顧青顏伸出手背擦了擦,目光依舊放在了四月的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看四月的目光變得越發的專注,繾綣成了兩面小小的鏡子,裡面映照出了四月小小的影子。
「你過來一下,讓我靠一靠,我咳咳……」他的肩膀劇烈地鬆動,眉頭深深皺起,「我……有話要對你說。」
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四月機械地僵硬地走到了男人的身邊,渾身冰涼。
等到她來到了他的觸手可及處,顧青顏無力地將腦袋靠在了她的肩膀,本想伸手做出一個手勢,可是力氣抽絲般溜走,他沒有了絲毫的力氣。
微微喘了一聲,他氣若遊絲地道︰「四月,湊近……一點。」
四月呆呆地移動著肩膀,更加靠近了他。
眼前發出了陣陣的暈眩感,男人緩緩閉上了眼,嘴巴貼在了四月的耳邊,輕聲地呢喃著什麼。
「四月,你以前不是問我為什麼是你嗎?」
「我現在就告訴你答案,因為……我愛你。」
「對不起,很抱歉這麼晚……才告訴你。」
希望還來得及,就算來不及,他也要告訴她,因為他終究是一個自私的人。
從很小的時候,四月就覺得她有一雙像蝴蝶一樣的翅膀,她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別人,別人總會笑她,只有爸爸媽媽會認認真真地聽她講著心底的秘密。
蝴蝶很美麗,她總有一天會像蝴蝶一樣美麗而自由地飛翔在藍天碧海之下。
後來,唯一相信她秘密的人離開了。
再後來,她也不相信自己了。
四月緩緩眨了眨眼,眨去了眼裡的淚水,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地變小,越來越小,最後回到了最初分離的那一天晚上。
江楓難眠,月涼如水。
她偷偷跑了出來,躲在了樹底下抹鼻子。
「誰在哭?」
一個稚嫩的男聲傳了過來,小四月愣了一下,麻溜地將臉上的眼淚擦乾。
轉過身的時候,她發現面前站了一個很漂亮的小男孩。
男孩穿著整潔乾淨的小西裝,手裡還捧著一塊小蛋糕,四月認得他,他是孤兒院裡新來的小夥伴。
四月很羨慕他,因為他是幸運的男孩,來了沒幾天,就要被一個據說很有錢的人收養了。
「你別哭好不好,我將蛋糕給你吃。」
四月眨巴了一下眼睛,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見男孩沒有阻止,她一把搶到了手裡,直接伸出舌頭舔起了蛋糕上塗著的奶油。
等到看著手上慘不忍睹的、沾著她亮晶晶的口水的奶油,四月有些不好意思,小小聲地問︰「你要吃麼?」
男孩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吃。」
「為什麼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吃蛋糕呢?
「因為我爸爸媽媽,就是為了給我買蛋糕才出車禍的。」男孩的聲音緩緩低落了下來。
四月一愣,嘴裡的奶油也變得不甜了,她想了一想,小聲安慰道︰「你別太傷心了,你馬上就要有新爸爸新媽媽了,我想他們一定會對你很好的,代替你在天上的爸爸媽媽們對你好。」
「真的麼?」男孩眨巴著眼睛看她。
四月這才發現,男孩的眼睛很漂亮,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樣璀璨。
對上他期待的目光,四月用力點了點頭︰「真的。」
「謝謝你。」小男孩心情好了很多,從兜裡掏啊掏,掏出了一個發卡遞給了她。
四月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隻翩翩欲飛的蝴蝶。
她驚呼了一聲,一臉驚喜地接了過來,不確定地問︰「是送給我的麼?」
小男孩肯定地點了點頭,「這是禮物,希望你以後能夠跟蝴蝶一樣自由快樂。」
四月眨巴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手裡的蝴蝶發夾,又看了看對面微笑的男孩。
「你也是,你被好人家收養了去,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嗯。」男孩微微一笑,像星星一樣璀璨的眼睛裡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那時候他們還很小,那時候他們對未來還有希望。
歲月以殘忍的姿態鋪陳了開來,那麼的猝不及防,那麼的無可轉圜。
幸好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