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不如,就叫傳奇?
木樨走過去, 把lend腳邊東倒西歪的那些瓶子一個個拿起來,數了數有四瓶, 加上剛剛滾到她腳邊的那瓶,抱了滿懷,轉身,將它們放到離落地窗遠一點的地方。
又走回來。
蹲下身看他。
「理久。」她輕聲喊他的名字。
男生晃了晃瓶子, 又咽下一口, 喝得急了,有些嗆到了,有些酒從他嘴巴邊上流下, 他伸手一把拂去了。
「恩?怎麼了?」他竟然,還是笑著的。
她歪了頭, 伸過手去牽他的手。
「你喝太多了, 把瓶子給我,好不好?」
男生看了看手裡的瓶子,又抬眼看了看她, 搖了搖頭, 笑了下, 胸腔都在震動, 低低的笑聲︰「木樨, 我沒醉。」
還是把酒瓶給她了。
木樨一接過來就起身把瓶子拿的遠遠的。
在那將手中的瓶子放下呢, 轉過頭去看他。
他一動不動地靠在那,頭抵著落地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心臟抽疼抽疼的, 木樨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她覺得今天,比那次他輸了比賽還要可怕,至少那一天,她還知道怎麼去安慰他。
但是這一次,她被隔絕在他的過去之外,因為不瞭解,也不可能回溯,所以無法插手。
一步步走回去。
拖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蹲在他面前,就那樣撐著下巴看著他,感覺腿都要麻了。
但她也不想換姿勢。
只有這樣才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他所在的公寓算在市中心,他家又在這公寓的16樓,這樣看過去,他的背後,市中心有名的建築盡收眼底。
已經快要11點了。
但由於是市中心的緣故,看過去,還是歌舞昇平的。
就在木樨恍惚看著窗外的一切的時候,她聽到他說。
「不能贏給你看了,對不起。」
「哎?」木樨沒反應過來。
就見lend轉過頭來看她,半垂下眼簾。
「我被禁賽了,後面tvt還有,恩……三四場比賽吧,我不能上場了,直到春季賽結束,我打不了任何一場比賽,所以……」他又轉過頭去了,沒看她,聲音很低,「所以,我不能,繼續贏給你看了。」
木樨能感受到他的語氣。
這個人,是幾乎執拗地在說這段話的,算是個解釋。
這算什麼。
現在最難過的,不是他嗎?
lend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踩在雲端上,不知道是腦子裡的哪根神經,抽痛抽痛,讓他非常難受。
但是很奇怪,那些畫面和記憶倒是一一浮現了。
他聽到裁判說那句話的時候想都沒有想就站起來了。
腦子裡只有為什麼那麼說那個人,又憑什麼說那個人,可能裁判只是無心之言罷了,但是他不容許,那個人被這麼說。
什麼年紀大了畢竟比不上年輕一代了。
那是α啊。
那個一直笑得很溫柔的男人,是構成他電競職業生涯一開始,最初記憶的人。
他閉上了眼,突然聽到了抽咽聲,聲音很小,是極力忍耐之後發出來的聲音。
他猛然轉過頭去。
在他面前的女孩子抱著自己的膝蓋就這麼半蹲在那。
頭低著,可是身體在顫動。
這是,怎麼了?
木樨真的不想哭的。
可是他就那樣坐在那,跟她講說,不能贏給她看了,就突然,眼淚下來了。
低著頭抱著膝蓋抽泣著,使勁咬著嘴唇。
怎麼辦,眼淚止不住啊。
頭被拍了拍,之後是一隻微涼的手觸踫了她的臉頰,他的手捏了捏她的臉,又輕輕拍了拍。
「怎麼哭了?」
「沒哭啊。」木樨吸了吸鼻子,一隻手撫上她的眼眶,輕輕擦了擦,然後收回去,他在那笑。
「你當我是個瞎子?」他問她。
「瞎了才好呢。」她嘟囔,瞎了就看不見那些心煩意亂的東西了嘛。
她揉了揉眼睛看他。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了個姿勢,也跟她一樣,蹲著抱著膝蓋,正歪著頭看著她。
眼神在閃爍。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反手,兩隻手向後一伸,撐在地上,腿伸過來,剛巧把她整個人圈在了裡面。
他只要彎下腰,就能抱住她。
他確實也是這樣做了。
木樨被他抱在懷裡,眼淚還在一點點往下流,她的頭被拍了拍,然後木樨聽到他說。
「跟你講一講,我的過去吧,你想聽嗎?」
lend想了想,怎麼跟她好好講他的過去呢。
揉了揉她的頭髮,很軟,似乎又長長了些。
最開始,大概是,打印店。
2012年。
剛好是他初三畢業的那個暑假,他在家無所事事,就等著高中開學。
那時候感覺生活挺無聊,每天都得過且過,總覺得自己應該抓住些什麼,但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現在想想,那是一段多中二的日子啊,每天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每天都覺得自己不是普通人,就差外星人攻打地球,自己站出來拯救世界了。
他講到這,明顯感覺到懷裡的人在抖動。
他停下了,伸過手去掐她的臉︰「你偷笑?」
得到支支吾吾的沒有。
算了,不哭就行。
他抱著她換了個方向,靠著落地窗。
他是在大中午的打印店裡遇見那人的,家裡打印機壞了,他出來跑腿。
那個男人坐在一台筆記本前,輕輕地敲擊著鍵盤,是他以前去朋友家見他哥玩過的遊戲,貌似最近挺火的。
幾個小人在上面跑動,這遊戲叫什麼名字來著,他想不起來了。
不知不覺,等這一局結束,水晶被推倒的時候,他不禁發出了哦的喝彩聲,那個男人轉過頭來看他,畫面顯示正在匹配下一輪對手。
他看到男人笑了︰「你也玩這個遊戲?」
「是α?」他聽到懷裡的女生在問。
他點了點頭,看向窗外的夜空。
「是啊,就是α。」
外星人沒攻打地球,倒是他發現了一個新奇的東西。
一開始,他真的是把這個叫英雄聯盟的遊戲當消遣玩的,離開學還有那麼長時間,他就想休閒娛樂玩著吧。
一個人看攻略,研究遊戲視頻,慢慢地去打排位賽。
一個多月後,他又一次去打印店跑腿,又踫到了那個男人。
男人接著電話,正在說︰「家裡停電了?你逗我呢,去哪裡給你找替補,好不容易約了個隊,到頭放人家鴿子?」
他在那等著資料被打出來,好奇看過去。
剛好那男人結束了通話,微微皺起了眉在嘆息,他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了,鬼使神差地開口。
「請問,如果可以的話,要不,我當替補臨時上?」
那個男人的目光至今他還記得。
他先是愣住了,而後突然看著他笑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差一個ad,你打過這個位置的英雄嗎?」
他撓了撓頭︰「我現在只會寒冰,行嗎?」
那是最開始的最開始。
他講了很多,想的起來的,都細細碎碎的跟她講了。
從一開始,到後來α帶他認識了那時候他幫忙替補打了一場的lk,到lk教了他很多東西,到之後他被領著見證了那時候興起不久的lpl比賽,再到之後他終於明白了什麼是電競。再到13年的夏天。
哦,對了,13年夏天啊。
他看著夜空,恍惚覺得今天月亮特別好看,夜色特別美。
13年夏天。
那是lend這個id誕生的時期。
他那時接觸電競將近一年,跟著joy學習了很多,但本來沒想著把職業當目標。但是那一天一場比賽後。
lk問他︰「你要來,我們的戰隊嗎?」
那一刻腦子裡飄過了很多雜七雜八的念頭,或許,他聽他這麼一講,也沒仔細想,直接點頭了。
剛巧隊友又都在。
kaka在旁邊啃著隻果,含糊不清地說︰「那要有個遊戲id啊,以後比賽頂著的。」
hy笑笑︰「取個自己喜歡的就行,想太多了反而不好。」
α在旁邊敲鍵盤,聽到這話轉過來,想了想又看向他︰「理久,就叫傳奇怎麼樣,你看英文是lend。」邊說邊拿了筆,在紙上寫下那個單詞,端正小巧的字體躍然紙上。
xy在一旁下巴都要驚掉了︰「隊長,我當初取名字的時候你怎麼不給我意見,你看看我現在的,是我根本想不出來隨便取的。」
沒人理他。
他看著坐在對面的α,那個人將紙轉了個方向,對準他推過來。
「劃時代的傳奇,這名字不錯吧?」
是啊,很不錯。
太不錯了。
導致後來很多年,他一直在想他憑什麼擔得起這個名字。
每每想到,就只能更努力一點,就算後來他身邊,已經沒有那些人了。
木樨抬頭看他。
她早就止住哭泣了,倒是眼淚黏在臉頰上讓人難受。
他真的講了很多,都是他的過去,細細碎碎的,有些話語甚至顛倒了,不知道是他記憶本身就模糊不清了,還是喝了酒的緣故。
她沒有插話,一句話也沒有說。
此時他需要的,或許僅僅是一個傾聽者。
但是或許連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眼底,有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