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失足少年

　　話說樂秋在這頭剛琢磨完別人的簡歷，卻絕不會想到同城的幾十公里外，她的簡歷也正被人捏在手上細細琢磨。

　　寸土寸金的南川著名天價別墅莊園內，有人盤腿坐在室內花園的恒溫游泳池邊，一張包子臉臭成了馬來西亞榴蓮。他不滿地嘀咕：「就她啊……切，麥哥什麼眼光……長得一點都不好看！紅顏禍水！」

　　「是家裡人給他介紹的。」旁邊一位胖墩墩的兄弟仰躺在沙灘椅上曬太陽，愜意無比地摸著肚子，「麥子他那個媽媽嘛，你也是知道的……這事兒估計麥穗自己也沒辦法。」

　　「我看麥哥一點都不像沒辦法的樣子！」白瑉頓時激動道，「那天晚上我去接他，你沒看見，他那磨磨蹭蹭的樣子！上了車以後還一直發呆，都不理我說話，肯定是在想這個女的！」

　　他把手裡的簡歷跟小趙一樣抖得嘩嘩響。

　　竇江不以為然：「就他那個死人臉你還能看出發呆了？了不起……行啦，你少腦補點，我看他狀態挺好的。」

　　白瑉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氣得又吃了一塊哈密瓜，鼓著臉問：「真的不是敵方打入我軍陣營的間諜？美人計很可怕的！」

　　「……你少看點抗戰片吧，還有那宮鬥片也別看了。」

　　時間來到當天下午四點，樂秋收拾好東西剛準備出門，忽然收到阿歡的短信。

　　【阿歡：求搭車！求搭車！晚上約好了戰隊排位賽，感覺坐公交要來不及。】

　　阿歡是策劃部的人，和樂秋還不在同一棟樓，兩人因為部門時常加班的關係，其實很少能同一時間回家。樂秋回她：晚上有飯局，你打車回去吧。注意安全。

　　【阿歡：哦，那好吧，那你少喝點酒啊，別空腹喝，有事就叫我。要是能早點回來就更好啦！晚上8點有SKG 賽前最後一次集體直播哦！】

　　看見這條信息，樂秋往外走的腳步頓了頓，微微一笑，收起了手機。

　　曾鳴帆是南大計算機系的退休老教授，今年已經64了，他在計算機硬件系統研究，特別是 CPU 設計研發方面碩果累累，即便是在國際上，那名號也是響噹噹的。公司從五年前開始和曾老接觸，那個時候他還在南大任職，時任公司執行董事兼總經理的董榮華首次嘗試性地與他合作，結果就研發出了公司迄今為止最暢銷的王牌系列。

　　公司一直很想把他挖過來，可惜曾老不是個生意人，對賺大錢沒興趣。董榮華請了幾次都沒能請動，到後面還把人給請煩了，倒是樂秋，不知怎麼的就得了曾老的青眼，成功把人請來公司做了好幾次的培訓講座。董榮華一瞧，當即就把「拴住曾老」這一公司重大發展目標扔到了樂秋頭上。

　　最近公司又在研發一款新產品，但是進展緩慢，董榮華已經發了好幾次的脾氣了。據樂秋所知，老董早早地就已經因為這個事情聯繫過曾老，想和他再合作，曾老推了。所以這次曾老主動聯繫自己，說請她一起吃個飯，樂秋第一反應就是這合作要成，喜不自禁。

　　樂秋提早20分鐘到座。

　　高雅清新的臨湖餐廳，隔窗遠眺，湖水粼粼，她心情悠然。手機震動，進來一條信息，她輕輕哼著餐廳內的舒緩鋼琴曲，隨手拿起來看。

　　【麥穗：吃飯了嗎？】

　　樂秋：「……」

　　樂秋懷疑自己眼花了。

　　下一秒，心跳忽然飆上了一個高峰。她攥緊手機。一時間思緒茫茫然，有些回不過神。他在主動聯繫她……她忽然覺得好熱。又忽然覺得，要是這種時候阿歡在就好了，她一定會比她更激動，她一定會跳起來，這樣說不定她就能淡定了。她總是很擅長在別人失控的時候鎮靜下來。

　　她緩了半天，還沒想好怎麼回復，手機卻又是一震。

　　【麥穗：我們明天起封閉訓練，手機不能用。如果有事，就打基地的電話。】後面跟了一串數字。

　　兩條信息間已然隔了5分鐘。樂秋這次反應很快，當即回：好，你加油。

　　她盯著聊天界面看，這次等了7分鐘也再沒有下一條信息。她猶猶豫豫，又在輸入框內打字：後面幾天會降溫，你注意身體，不要感冒……不行，太婆媽，也太親密了。她趕緊刪掉，重新打，可是說什麼好呢。她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歎一口氣，放棄了。

　　她把手機息屏，剛準備放下……又是一陣震動，屏幕再度亮起！

　　【麥穗：今天晚上8點有我們隊的直播，大概2小時。】

　　樂秋的心咚咚跳。

　　她正準備回復，卻聽得一聲招呼，曾老正拄著拐杖朝她笑著走來。樂秋連忙掐滅手機站起來，一時緊張，竟直接把手機掐關機了。她也沒注意，往桌邊一丟，徑直小跑過去攙著曾老。她心跳得厲害，又忍不住笑，總有一種上學時候開小差被班主任抓包了的窘迫感。

　　曾老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因為身體不太好的原因，身邊總是常年跟隨一位助理。可是這次，曾老帶來的人卻讓樂秋很是意外。他是帶著自己的兒子來的。

　　曾鳴帆年輕的時候很不順，事業不順，家庭也不順，直到年近45才和太太孕育一子，就是眼前這位個頭還不到樂秋肩膀的曾書嘉。據說他很聰明，是屬少年天才那一掛的，15歲就被當時全國排名第一的南大給破格錄取了。按理說，老來得子，又是這樣一個聰慧的小孩，曾老該是喜歡得不得了才是。可是據樂秋瞭解，曾老和他兒子的關係卻實在算不上好，具體原因倒是不知。

　　三人落座。

　　曾老向樂秋正式介紹了自己的兒子，又轉頭讓他叫人。少年坐在窗邊，瘦小的身子裹在焦黃色絲絨大衣裡，就像一隻準備過冬的金絲猴，他一臉全世界都欠了他鉅款的模樣，聞聲抬頭，斜了樂秋一眼，唇角一勾：「大嬸好。」

　　樂秋：「……」

　　曾老被他氣得直咳嗽，拿著拐杖就要打人。樂秋連忙勸住，又是送水，又是打圓場，簡直不可開交。罪魁禍首卻頭一扭，整個人縮進沙發，盯著窗外的夜色一聲不吭了。

　　曾老大約是礙於樂秋在場，終於是把脾氣壓了下去，沒有發作出來。他向樂秋連連道歉，樂秋當然不會計較。她開始和曾老聊天說地，曾老的喜好她都清楚，她什麼都能聊，不一會兒就把這場尷尬輕鬆揭過了。

　　又過了一會兒，席面擺上來，曾老開始主動問起公司的事情，坐在他身旁的壞脾氣小孩也開始乖覺地低頭吃飯。樂秋放下心來，慢慢和曾老聊起公司的現況以及研發的困境。她在專業方面其實懂得不多，純粹是聽研發部那幾個負責人在會上一遍遍倒苦水聽得都會背了。

　　曾老聽完，點點頭，忽然出其不意地說：「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我現在也退休了，清閒在家，如果你們實在需要，我上你們那兒去也沒什麼不行的。」

　　樂秋嗆得直咳嗽。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曾老笑看著她，搖搖頭，給她遞紙巾，樂秋連連接過，又聽曾老繼續道：「你先聽我說完，我還是有要求的。」

　　「當然！您說您說。」

　　樂秋迫不及待。樂秋心花怒放。她原本以為這一趟只能來採點蜜，現在卻發現有可能搬回去整個花園。

　　「我想讓書嘉到你那兒去工作。」曾老一字一句，無關於錢，無關乎名，隻全心全意為了他這大半輩子唯一的一個孩子，「我想讓你帶帶他，教教他怎麼待人接物。我就這麼一個要求，別的什麼都不用。我也不要小董之前和我說的那些股份，那些名頭。我只要你能答應我這麼一個請求就行。如果你可以，那麼作為我對你的答謝，不管是你們公司也好，還是你個人，只要老頭子我能幫上忙的，你都儘管開口。」

　　樂秋驚呆了。

　　她不禁開始懷疑自己身上最近是不是在散發什麼奇怪的母性光輝，怎麼誰都想把自家的小屁孩往她身邊塞。當然這個還好一點，畢竟不涉及感情問題，但是這小屁孩的脾氣明顯更臭啊！樂秋的目光炯炯地落到斜對面那埋頭啃雞腿的小刺頭上，小傢伙埋著腦袋一語不發，顯然是知情的。

　　樂秋在心裡默算了一下年紀，輕聲問：「書嘉今年剛畢業嗎？」

　　「畢什麼業，早輟學了！」曾老怒氣衝衝，絲毫不管坐在身旁少年的自尊心，「他小小年紀，心術不正！上了大學就開始沉迷遊戲，還逃學，和人打架，還去入侵學校的教務系統修改考試成績！學校不開除他就已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我看他就是從小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才這麼無法無天！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上山下地，都已經能養活家裡六個弟弟妹妹了，他呢，還成天跟個二愣子一樣！我已經和他講清楚了，從現在起，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他，他想養活自己，那就在你那兒好好工作，不然就算是餓死街頭了我都不會去看他一眼！」

　　少年天才，中途隕落，放棄學業，沉迷遊戲。

　　這劇情怎麼就讓樂秋覺得那麼熟悉呢？她盯著那個還在啃雞腿的小刺頭，幽幽地問：「你逃學去玩哪個遊戲了？」

　　「關你屁事。」

　　「是不是 SAS？」

　　他立刻怒目相對：「要你管！」

　　曾老一拐杖劈頭朝他打下去，他躲得飛快，只是面前的勺筷碗碟就沒那麼幸運了，劈裡啪啦碎了滿地，引起了整個餐廳的注視。小屁孩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曾老怒極大罵。服務員去拉了店長，急急忙忙飛奔而來。

　　一片兵荒馬亂中，樂秋悠長悠長地歎出一口氣，她笑眼眯眯：「曾老師，您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書嘉，讓他得到長遠而充足的鍛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