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拒絕

　　甜品的打包很麻煩，一個盒子又一個盒子的。

　　樂秋看了看櫃檯那邊已經裝好的滿滿一袋以及現在正在裝第二袋，又看了看手邊的一堆菜，想了想，就對麥穗說：「要不你去把車先開過來？東西太多，不好拿。」

　　他點點頭，轉身小跑著出去了。

　　打包的店員抬起頭笑呵呵地打趣她：「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前頭也來了一對小情侶，那男的可小氣的很，女的想多買兩個小蛋糕吃都不成。嘖，這種男的真是……」

　　她說著搖起頭來，滿臉不屑。然後她又感歎：「女生嘛，都喜歡吃甜點，要是我以後的男朋友也像這樣買給我吃，我肯定幸福死了。」最後終於打包完了，遞過來給樂秋，笑著囑咐：「吃不完的記得要放冰箱哦。」

　　樂秋笑呵呵地應了。

　　真想告訴她這裡面其實一個都不是給她吃的。

　　麥穗把車停在蛋糕店門口後下車回店裡來拎東西。

　　樂秋拎起手邊的兩大袋蛋糕、兩杯酸奶外加一個奶牛體重計走出去，打算先把這些放到車上去，然後再回來拿剩下的菜。沒想到等她放好，再回到店門口的時候，卻正好看見麥穗已經左右兩手滿滿地把東西都拎好了，桌面上就剩一個裝著萵筍的塑料袋。她快走兩步正要上去幫忙，卻看見他忽然把腰彎了下去，然後淡定地用嘴把那個塑料袋叼了起來。

　　樂秋：「……」

　　這下子，他一個人把所有菜都一次性拿出來了。

　　店員用崇拜的眼光給他開門。

　　樂秋看著他額前的劉海淩亂，兩隻手裡拎著的菜多得像要爆炸，一顆腦袋還被萵筍翠綠翠綠的菜葉簇擁著，整個人都莫名喜感。

　　她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

　　回到麥穗家的時候，黃老她們早就到了，一群人竟然還在大廳裡拿著紅筆幫黃老批起了作業。樂秋和麥穗走進去，正好聽見眾人七嘴八舌的嚷嚷。

　　「哎呀！這都錯？這屆的小弟弟小妹妹不給力啊！」這是孫黔，當年出名的數學從不下100，語文從不上100。

　　「就是，這種題要擱我們當年做錯了，那就是十大板子伺候啊！你說是不是，黃老師？」這是楊袖，小姑娘家家的，因為調皮搗蛋挨的板子卻從不比男孩子少。

　　「臥槽！你們怎麼都會做？只有我感覺我現在連題目都看不懂了嗎？」這是沈霆，讀書時寫過的情書比試卷多。

　　「哎，這兒怎麼還有一個把整道題都空著的啊？」這是程曉，一等一的學霸，「不行，身為師哥，我得給他寫個批注：空白是大忌，不會也要編。好歹寫個解……哎，老師，現在單寫個『解』還有1分好拿嗎？」

　　樂秋笑得咳嗽。

　　眾人一看他們回來了，立刻一窩蜂湧上來，一邊幫忙往廚房拎去，一邊左翻右翻地問買了些什麼。

　　冬冬躥到樂秋旁邊，拿著腔調，擠眉弄眼地問她和小弟弟相親的感覺是不是特滄桑？

　　樂秋淡定地掐了把她的腰。

　　不過說起來，好像從進門後就沒聽見他聲音了。

　　樂秋從人群包圍的空隙中左右張望了一圈，這才發現他已經一個人拎著兩袋蛋糕，趿拉著拖鞋，咬著一杯酸奶走到拐角的樓梯那兒了——依然是弓著身，好似沒睡醒的懶散樣子。

　　人群的喧鬧好像都和他沒關係。

　　他徑直消失在通向二樓的樓梯盡頭，踩著不緊不慢的步調。

　　樂秋一轉頭，發現在離拐角不遠處的小餐桌上，屬她的那一杯酸奶已經被他拿了出來，放在插著兩隻馬蹄蓮的青花瓷瓶旁。旁邊還有一個熟悉的、包裝精緻的紙盒子。

　　那一角迎著陽光，沒有人，很安靜。

　　樂秋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這個奇特的大男孩從他的那一堆寶貝蛋糕裡挑了哪一個留給她，如此慷慨。

　　吃午飯的時候，麥穗也沒有下來。

　　有人問，黃老就擺著手說：「吃蛋糕呢！不用管他，餓不死。」

　　樂秋嚼著一塊蘿蔔，忍不住想：難道是她買的菜裡他討厭的東西太多，所以就索性不吃了？這樣想完，不由得就有點發囧。

　　一桌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

　　等到要散場的時候，樂秋察覺到坐在她旁邊的黃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主動笑著說：「我留下來幫黃老師洗碗吧，反正我住得也近。咱們吃成這副樣子，要黃老師一個人的話估計得打掃到晚上。」

　　「還有我，還有我！」冬冬連忙舉手，笑嘻嘻地說，「我和樂秋一起，我也近！」

　　另外也有一個住得也不遠的，見狀就有些猶豫：「那要不……」

　　「哎呀，要那麼多人乾什麼！」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就已經被老太太一疊聲地打斷了，「總共才幾個破碗破盆子，兩個人足夠了！」

　　眾人笑，於是紛紛散去。

　　冬冬精賊，送走了大部隊以後，就開始賣乖：「黃老師，您和樂秋有話要說吧？嘿嘿，這碗啊，就我來洗吧，你們倆聊天去！你們慢慢聊，我慢慢洗，您不知道，我這結了婚，別的沒學會，洗碗的能耐絕對是博士後級別的了！您瞧著我給您露兩手，保管那碗啊，洗完後就跟美人出浴似的！」

　　老太太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著冬冬躥到廚房裡去的背影問樂秋：「你說她這個鬼丫頭，怎麼還跟十七八歲那會兒一樣跳脫呢？高中那會兒就愛耍寶，現在都當媽的人了，還這樣！」

　　樂秋也忍不住笑，扶著老太太往一旁的客廳走去。

　　人走了以後，空曠的屋子裡就安靜了下來，只有廚房偶爾傳來一些叮叮噹當的聲響。

　　老太太拉著樂秋的手，沉默了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說：「秋丫頭啊，我就跟你開門見山了。你看著我們這小子怎麼樣啊？能不能讓他跟你處處？」

　　什麼叫能不能處處……

　　說得就好像麥穗實在是沒什麼人要了似的。老太太一開口就把姿態放得這麼低，實在把樂秋嚇了一跳。她忙說：「老師，您別這麼說，麥穗他挺好的。」

　　老太太一聽，眼睛立刻就亮了：「哦，那你們……」

　　樂秋笑著搖了搖頭，反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勸道：「老師，您也太心急了。麥穗他今年才二十二，小的很呢，哪裡需要相親的。再說，我也算是見過一些人了，麥穗他個子那麼高，自身條件又好，人也挺好相處的，以後倒追他的女人都大把大把有呢，您儘管放寬心。」

　　誰知老太太一聽這話，臉上卻浮現出一股怒氣來。

　　「他好什麼好！讀大學以前是很好的，人也聽話，讀書也上進，可大學才讀不到兩年，他就開始跟著別人學壞了，還越變越不像樣！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不知道他現在成天都在幹些什麼！二十幾歲的人了，越活越沒腦子，越活越讓我操心，我真是想起來就覺得心口都透不過氣……」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連面色都漸漸漲紅起來。

　　樂秋忙開口安撫說：「老師，您別動氣，咱們慢慢說……」

　　老太太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眼眶卻隱隱紅了。

　　「你不知道，他十八歲上大學，按理去年就該畢業了，可他倒好，拖到現在都還沒修滿學分！那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啊，多少人想進還進不去呢，當年考上的時候，全省第三的成績，我和他爸擺了十多桌酒，不知道有多高興！可就讀了兩年，他回來跟我說不想讀了，要去打遊戲！我和他爸氣得真是當時沒把他打死！我們就他一個兒子，從小辛辛苦苦培養他是為了什麼？為了讓他長大後去打遊戲的嗎？還不是想著他將來能有個良好穩定的工作，再娶個品性好的女孩子成家立業，我和他爸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

　　「結果他倒好，要去打遊戲，打遊戲哪裡能有個長久的？你見過鬥蛐蛐兒、玩彈珠的能有出息的嗎？早知道反正是去打打遊戲的，那還讀什麼書啊？」

　　樂秋靜靜聽著老太太的訴苦，不知道說什麼好。

　　男生愛玩遊戲是很正常的事情，樂秋大學的時候，班裡的男生也是常常組團去網吧連坐開黑的，甚至以前連樂秋自己也曾經玩過網遊。

　　只是如果要以這個為業……

　　樂秋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有一個親生的弟弟，有一天忽然跟自己說要去靠打遊戲賺錢，放棄明明已經唾手可得的光明未來，放棄這個實實在在的現實世界，而轉投進虛擬的網路裡……

　　她大概也會氣瘋過去吧。

　　「後來啊，我就想著，他大概也是年少氣盛，要是她能談個女朋友或者結婚都好，這樣他就會知道一個男人的責任在哪裡，就會知道什麼是生活的壓力，就會比現在成熟點。一開始我讓他自己找，他倒是也找了，可帶回來我一看，一個比一個上不了檯面！要嘛就是妖裡妖氣，眼珠子亂轉沒個定性的，要嘛就是繡花枕頭稻草包，出門都不帶腦子的。」

　　「我看不下去，就給安排了兩次相親，他也沒反對，看著挺老實地去了。結果沒半天就帶著人家女孩子去網吧裡玩遊戲去了！哎，你真要玩，玩個一兩個小時也就算了，他是電腦面前一坐就不站起來了。就這麼一直玩到了天黑，該吃晚飯了，人家女孩子肚子也餓了，那這時候總該走了吧？嘿，你猜他怎麼的？」

　　「他鼠標點了兩下，給人直接從吧台叫了一碗方便面！還加了個雞蛋！人家女孩子最後那是自己哭著回去的！」

　　樂秋牙齒咬住下嘴唇，拼命忍著才沒笑出來。

　　老太太繼續感歎：「秋丫頭啊，也就是你，回來還能說他好的……別的，是真沒了。我和他爸這兩年啊，算是所有的臉都已經丟光了。這要是在前些年，提起我們家麥穗，有哪個不是翹起大拇指的啊……到現在，你看看，變這樣了，都成了街坊鄰居的笑話了。」

　　樂秋笑不出來了，仿佛整個客廳的氣息都壓抑著寂寥而蕭條起來。

　　「老師，我……」

　　老太太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比他大許多，他現在又是那麼個不像話的樣子，要你跟他相處難為你了。老師也不是一定要求個什麼結果，畢竟強扭的瓜不甜，這種事總是要你情我願才好。老師呢，就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如果沒有其他中意的人的話，不如先跟他試試看？秋丫頭啊，一個月也好，一個星期也好，你懂事穩重，要是他願意聽你的話，你就幫著老師我勸勸他，要是到時候你覺得真不行，隨時都可以結束的，你看，這樣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