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番外二:秋收的麥田
又是一年深秋,小麥穗升入六年級。
他依舊會時常幫自家母上批卷子, 然後一次次地批閱那讓他熟悉無比的字跡。她的成績依舊十分慘淡, 但他卻再也沒有因此而拿起過別的顏色的筆。
樂秋小姑娘這段時間卻過得十分憋屈。
這天,高考模擬測驗的卷子又發下來, 小姑娘雖然是個學渣,但還是很在乎公平公正的。她仔細比對了一下自己這份卷子和周圍一圈人的卷子,當即難受得滾出了兩包淚。
她猶豫良久, 還是鼓起勇氣去找了黃琴。
「黃老師, 為什麼解答題……別人寫了公式都有分數,就我沒有?」
她把自己那不知得罪了誰的試卷往黃老眼皮子底下一放, 旁邊路過的老師隨意瞄了一眼, 呵!好傢伙, 那滿卷子的火紅大叉喲!嚇得她還以為是看到了一張被烈火吞噬的燒烤網。
黃琴也震驚了。
這些天她忙著數學組的教學研討會,自家兒子批完的卷子她也就沒全部二次翻看,只看了總成績表和幾張成績波動特別大的卷子, 心裡有數後就發還給學生了。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漏過了這麼大一樁冤假錯案!而且這試卷批成這樣是怎麼回事,自家兒子對批作業這件事情的怨念居然已經大到這種程度了嗎!
黃老心中翻江倒海,但不管怎麼說, 她能在這個時候供出小麥穗嗎?那必然是不能的。
於是她只能嚴肅著臉,自圓其說道:「我是特意從嚴給你打分的。你看看你, 每次考試解答題都隻寫公式, 一點都不追求結果,這樣怎麼進步呢?老師現在對你嚴厲一點,等高考正式閱卷的時候, 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成績比預期的更高,這樣不好嗎?」
「……好。」樂秋憋屈。
「但是黃老師,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全給我打叉了……我,錯的比對的多,那索性就打勾不行麼?」她淚流成河,「我感覺全班同學的叉都在我一個人的試卷上了。」
黃老:「……」心虛到無言以對。
她在當天晚上回家後立刻就找到了罪魁禍首。
她看著自家早熟的兒子,憂心忡忡地問:「兒子,是不是媽一直讓你幫忙批作業,你已經批煩了呀?」
小麥穗翻著全國奧數競賽的模擬卷,不理人。
黃老就語重心長道:「批煩了你就和媽說嘛,媽還可以找你爸啊……你把人家的試卷弄成那樣,多打擊人自信心啊……」
一旁正悠閒聽戲曲的麥穗爸聽到這兒,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頭。
小麥穗把模擬卷一合,面無表情地回房了,從此再也沒有替黃老批過試卷。
後來,他的全國奧數競賽成績出來了,一等獎。
回來那天,他不知怎麼的,忽然就很想去樂秋家的超市……他告訴自己只是橡皮用完了,需要去買個新的而已。
可是心跳偏偏不受控制……越走近,就越緊張,緊張到兩手全是汗。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今天是德高月末放假的日子,她會在嗎?
「哎呀!這不是黃老師家兒子嘛!」
一道熱情的招呼聲傳來,他嚇了一大跳,猛然抬頭,就見面前已經站了一個瀟灑幹練的中年婦女。他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了,自然認得這是誰。他呆呆望著樂秋媽媽,忽然有一種做了虧心事被抓包的窘迫感。
「阿、阿姨好!」他站得筆直,「我……我是來買橡皮的。」
「哎呦,一塊橡皮還買什麼買!」樂秋媽媽總是很喜歡逗他,牽著他的手把他往店裡帶,「來,小乖乖,你隨便挑,阿姨送你!」
他面色通紅,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小聲說:「……謝謝阿姨。」
收銀櫃檯那兒的大嬸也在看他們,她連聲讚美著麥穗的好成績和好家教,聽得樂秋媽媽羡慕不已,直痛惜道:「我當年也應該再生一個小子的!」
那大嬸就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亂地問:「那要是再生一個,結果比小秋還要淘呢?」
樂秋媽大怒:「呸!」
「不過說起來,這兩天學校不是放假嗎?」收銀大嬸又問,「怎麼也沒見到小秋過來?」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耳朵豎得老高。
「她哪有空來這兒哦!」樂秋媽恨恨道,「肯定又是和那個什麼宋延的一道出去瘋玩了!真是,想起來我就來氣,什麼眼光,看上那麼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小子……」
他捏著橡皮站在原地,只覺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
後來他再也沒有去過樂秋家的超市,他一點都不想再聽她和那誰誰又怎麼樣了。
但是黃老卻在流水年華的某一天發現了一絲不尋常。
那是在麥穗德高入學的第一天,分班結果出來,黃老發現自家兒子站在新教室的走廊外很久都沒有說話。他目光似乎在看向教室內的某處,可那兒明明空無一人。
難道是入學第一天就看上了同班的哪個小姑娘?
對早戀這件事十分警惕的黃處長有了這個擔憂,回家打掃起自家兒子房間時也就比平時更上了幾分心。她東翻翻,西翻翻,終於讓她翻出一本奇怪的畫冊來。
黃老從沒發現自家兒子還有畫畫的愛好,她新奇地翻開來看。
第一頁畫了秋收的田野,麥穗金黃搖曳……黃老頓時笑出來,覺得自家兒子還挺自戀,會拿自己名字的梗來畫自畫像;她繼續往下翻,還是秋收的水田,但這張畫上的麥子長勢不太好,蔫頭耷腦的……應該是畫失手了吧?黃老咂咂嘴,繼續往下翻,還是秋天的田地,但已經沒有麥子了……黃老皺眉,察覺出一絲異常,飛快地把畫冊繼續往後翻去。
全是田野,全是秋天。
卻再也沒有麥子了。
她合上冊子,放回原處,凝神苦想半天,卻還是不得其解。
直到第二日,她神思恍惚地去樂秋家的超市買東西,樂秋媽照例熱情地跟她嘮嗑,又提起樂秋那丫頭現在如何如何了……她這才渾身一震,腦中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來。
她匆匆告別樂秋媽,在回家的路上苦苦回憶當年樂秋在高中時的教室和座位位置……那麼多年過去了啊,她想得頭疼欲裂,終於回想起來:沒錯沒錯,是同一個教室啊!他看的那個位置,是樂秋那丫頭當年的座位啊!
為什麼三個班那麼多試卷,他當年偏偏折騰那丫頭的那一份。
為什麼初中體育選項考他死活不選籃球,說是最討厭籃球。
為什麼秋季那麼美好的田野上,再也沒有了金黃的麥穗。
黃老站定在回家的路上,只覺精神巨顫。她腦中的歲月如洪流奔湧般喧囂起來,一幕幕的場景如畫卷重疊渲染,濃墨重彩,她忽然轉頭看向已經走出好遠的超市,下一刻,猛地疾步往回走去,走著走著,又像是等不住了似的跑起來——
兒子,你等著,你別難過。
媽給你去弄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