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曾憶當時年少

　　話說樂秋還在讀書那會，黃老是個忙得腳不沾地的風雲人物，既當著樂秋她們班的班主任，又兼任三個重點班的數學老師，還當著教務處的副處長。她這麼忙，有時候難免就會有作業批不過來、試卷改不過來的情況。

　　怎麼辦呢？抓壯丁。

　　但黃老偏又生性好強，不願在外人面前示弱，於是就只好向家裡的老男人下毒手。

　　麥穗他爸就這樣遭了殃。四十好幾的大男人，懼內，不管在外多威風凜凜，一回到家，紅筆一拿，小板凳一坐，開始扳著手指算分數——麥穗他爸敢怒不敢言啊！兢兢業業地幹了一個月後，他終於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是的，沒錯，他怎麼忘了，他還有個兒子啊！

　　他兒子雖然小學還沒畢業，但耐不住那小腦袋瓜聰明啊！最起碼算起分數來那肯定是比他要精准抗造的啊！

　　死兒子不死老子，他果斷向自己老婆進行了一波理直氣壯的轟炸式強硬推銷。

　　黃老煩得不行，又對自己兒子的智商有點數，就讓他試試。沒想到這一試不得了，她發現小麥穗批起試卷來那是真叫一個又快又准啊！他還不用像他那待頭爸一樣逐題校對答案，每次都是看一遍答案，然後就全部記住，一口氣批到底。

　　黃老樂得春花朵朵開，從此以後就十分放心地把這項國之重任交到了小麥穗手上。

　　小麥穗逆來順受，毫無怨言，反正他的童年就是在各種無聊的題山題海中度過的，現在能有機會創造一下別人屍山血海，他覺得還挺有意思。於是他拿著紅筆「唰唰唰——」，叉得毫不留情。

　　次數多了以後，他很快就能憑卷知人。

　　比如面前這張，選擇題答案筆勢連貫，填空題答案全體錯位，證明題答案如鬼畫符，以及解答題答案永遠一片空白的試卷，它的主人除了「田樂秋」難道還會有第二個人？

　　他以參觀智商展覽的心情仔細欣賞了一下這位學渣的拋屍現場，然後內心毫無波動地用瀟灑漂亮的字跡打下一個血淋淋的分數。

　　那年剛好是樂秋的高二，是小姑娘最肆意歡笑的年歲。她青春漂亮，報了自己最喜歡的舞蹈社團，又憧憬浪漫，會在無聊的語文課上偷偷看言情小說；她痛恨數學，熱愛體育，她懷著跟所有花季少女一樣的甜蜜心情交了一個校籃球隊的帥氣男朋友。

　　小麥穗有時候會去德高找自家親媽。

　　這天，他照例去學校，走到辦公室門口卻聽見自家老媽正在語氣嚴厲地訓人：「……數學是必考的科目，你高二跟不上，到了高三會有大麻煩！田樂秋，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作業不會可以問別人，但絕不能抄！可你看看你昨天的卷子……」

　　她昨天的作業卷子也是他批的，全對，滿分！就是把別人畫在卷子上的草稿也一模一樣抄上來了。

　　小麥穗站在門外閒閒地聽著，他覺得現在這個氣氛自己不適合進去，可是聽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於是決定先去一趟小賣部。臨走前，他瞄了一眼辦公室內，看到一個黑色馬尾耷落的沮喪背影。

　　時值午休，小賣部裡學生眾多。他其實也沒什麼想買的，就左右逛逛，隨便拿了一包薯片準備去付錢。

　　臨近的貨架邊卻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招呼：「秋秋，這邊！」

　　他循聲望去，看見奔來的女孩清麗如盛夏清風，她發尾飛揚，唇紅齒白，一下就撲進了出聲叫她的女生懷裡痛苦道：「吾命休矣——都怪孫黔這個刁民居然把草稿打在卷子上，太可惡了！真是把朕害得防不勝防！更可怕的是，滅絕師太還跟我說要是下次單元測驗我還是及格不了的話，她就要去找我媽促膝長談了！」

　　她嗷嗷叫著，抱著兩個女生痛哭不已。

　　小麥穗站在一旁，耳朵豎得老高，目光卻專注地看著面前貨架上的一排棒棒糖。這兒沒有人認識他，他垂下眼，微微翹起唇角。

　　身後有兩個男生嘻嘻哈哈地往這邊推搡而來，麥穗人小，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一不小心就被他們撞了個結實。他踉蹌著往前摔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斜裡卻忽然有人伸出手圍護住了他。

　　那手臂柔軟，還似乎帶著清香。

　　他聽見她罵道：「幹什麼啊！撞到人了都沒看見啊！」

　　在眾人的圍觀中，那兩個男生忙回頭道歉。她的手臂收回去，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好了，沒事了。」

　　旁邊的兩個女生催她：「走啦秋秋，要來不及了！你泡面還買嗎？」

　　「買個頭啦，你看我還像有心情吃飯的樣子嗎？我現在需要買顆糖鎮壓一下滿心的苦澀！」她說著，隨手從他眼前抽走一根草莓棒棒糖，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麥穗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待，忽然把薯片放回去，也默默拿了一根棒棒糖。

　　幾天後，單元測驗的卷子收上來，他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幫忙批試卷。黃老受寵若驚，連忙說好，又囑咐他批完後把成績都記下來。他乖乖地應了，然後捧著試卷回到自己房間。

　　他很快批到她的試卷——

　　和以往相比確實是有了很大的進步，雖然解答和分析證明題依然一道都不會做，但至少能把公式懟上去了……即便總分還是不能及格。

　　他把試卷翻來覆去地看，默默算了好幾遍分數，心裡鄙視：笨蛋。

　　然後他換了一支筆，在這個只有他知道的夜晚，屏氣凝神，模仿著試卷主人的筆跡，小心翼翼地把C改成D，把D改成B……

　　第二天，恰逢週六。

　　他再一次來到德高，不知為何，心情莫名雀躍。他知道黃老的課表，他在下課時分繞到她班級的走廊。

　　等啊等，鈴聲終於響起。他看到她雀躍無比地從教室裡衝出來，然後朝著自己跑來，光芒萬丈。她滿面笑容，像帶著全世界的花香，跑近他……然後又越過他，跑到向樓道口另一個等候她的男生身邊。

　　自始至終，她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過。她不記得他，她不認識他。

　　他看到他們偷偷牽手。

　　他聽到她在興奮地對那個男生說：「宋延，多虧你教我，我數學終於及格了！這下不用被家訪啦哈哈哈……而且特別神奇的是，有幾道題我明明記得我寫錯了，可結果試卷上我偏偏是寫對的！竟然還能有這種負負得正的好事！說，是不是你在偷偷保佑我？」

　　那男生含笑說：「是啊。」

　　過道上人來人往，他們走遠了，他再也聽不清了。

　　他靠邊站著，內心忽然覺得無比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