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Blood

　　HZD的基地在南川隔壁市，開車過去兩小時。

　　路上，竇江給樂秋科普了SAS國內聯賽的運營體系：「所有參賽的隊員、教練，不管是替補還是首發，都必須在聯賽協會那兒經過審核，然後登記入編。就像咱們的吟吟啊，要是最後真留下了，那就得在下個月帶他去協會那兒報到，還得準備好些材料，像什麼體檢報告啦，無犯罪記錄證明、賽前承諾書什麼的，協會審核通過後，會發給他一個編號，就相當於是職業選手的身份證。有了那個東西以後，他才能說自己是一名職業選手了。」

　　「然後，在編隊員和通過協會認證的俱樂部可以在每個賽季的轉會期進行雙向自由選擇，意願確定後，帶上合同和轉會協議書去協會那兒備案就行了。」

　　樂秋點點頭：「聽起來很規範。」

　　竇江卻是搖頭，他打彎上高架，目不斜視道：「也就只是手續看起來規範而已，真操作起來，這裡面彎彎繞繞的黑路多著呢。我就隨便給你說一個，替補隊員轉會當臥底，這種套路你見過沒？」

　　「還有什麼『明星選手轉會老東家翻臉無情爆其人品低下』啦，『轉會期最後三小時突然談崩XX隊血本無歸』啦，像這樣的新聞等到了轉會期，你去看，每天都會有，都是騷操作。」他感歎，「像我們這種老實人是真心玩不過。」

　　此時車子開到了高速入口收費處，竇江排著隊，忽然又補充：「差點忘了告訴你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清了清嗓子，語氣一本正經，「你也知道我們自從建隊以來的這兩年，殺遍國內聯賽無敵手，所以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難免就遭了些妒忌。而我們又向來潔身自好，從來不參與他們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正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

　　「說重點。」

　　「哦。」他臉上的肥肉一垮，苦悶道，「重點就是國內的SAS俱樂部目前分為兩個陣營：我們一個，剩下的那些一個。」

　　樂秋：「……」那你們真是好棒棒啊。

　　「嫉妒，都是嫉妒！」他憤憤地控訴，從收費小姐姐那兒領了卡，開車上高速，歎息道，「所以啊，我們每次和別的俱樂部打交道都不會太輕鬆，秋秋你要有心理準備。」

　　樂秋嗯了一聲，感受著車速的拔高和愈漸平穩，低頭仔細看起姜談的轉會資料來。

　　.

　　車子開到HZD基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樂秋抬頭看著眼前氣勢逼人的摩天大廈，還有那淩空懸掛的「HZD電子競技文創中心」，心靈受到了深深地震撼。

　　竇江解釋：「HZD有好幾個電競分隊，SAS只是其中之一。他們的投資商是海茲同創，就那個賣電腦的，賊有錢，弄這個電競俱樂部大面也是為了擴大品牌知名度。」

　　兩人隨著前臺的指引坐電梯直上11樓，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一個襯衣西褲的瘦削男人在電梯口等他們了。他面色寡淡，玩著手機，一抬頭看見竇江才堆出一副笑面來。兩人熱絡地寒暄，竇江介紹這是HZD的戰隊經理李鑫，又介紹樂秋為SKG新聘的人事專員，李鑫隨口就贊，一股腦兒的場面話，樂秋微笑聽著，淡定道謝。

　　三人隨後穿過隊員的訓練區去往李鑫的辦公室。

　　他一路上都在抱怨姜談這個人有多麼難溝通，多麼不服管束，給他們造成了多少損失，竇江笑著打哈哈，樂秋卻注意到在這所謂的隊員訓練區內，十台電腦，只有四台的屏幕是SAS的遊戲畫面，其他人要嘛就是在刷網頁玩其它的，要嘛就是晾著電腦在玩手機，甚至就連李鑫這個戰隊經理走過他們面前都無動於衷。

　　更重要的是，李鑫似乎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樂秋想起這支戰隊的國內聯賽排名，連續三年的中游水準，從沒有掉級的危險，但也從來擠不進前三甲的爭奪。她又看見有個隊員一局打輸了，氣得踢了電腦主機一腳，當即把鼠標一扔，走人了。

　　三人走進戰隊經理辦公室，李鑫給他們泡了茶，又拿出姜談的合同。

　　他坦言：「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一個是他合同期沒滿就要走屬違約，未經俱樂部允許就私下接觸其他俱樂部高層也是違約，二來是他這樣說走就走，我們一點緩衝的時間都沒有，造成的損失他也理所應當是要承擔的；至於第三麼，不瞞你說，姜談在我們這兒當教練期間惹出的麻煩有一大堆，我們花了大力氣才解決了那些事，有些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擺平。本來看在他是我們主教練的份上吧，那些事也就不跟他計較了，但現在他要走，那我們總不能繼續賠本替他擦屁股吧？」

　　「所以我在電話裡也說了，他要解約走人，沒問題，我們不會強留，更何況他去的還是SKG，是高就啊！我們恭喜他。但是走之前賬要算清楚，不然我們實在是太吃虧了，老闆問起來也沒法交代。竇哥，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咱們都是做戰隊的，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苦處。」

　　竇江說：「我理解，但是這個價實在是太高了，都快趕上一線隊員的價了。」

　　李鑫一聽，當即拿出紙筆開始逐條在竇江面前演算起來，什麼這個損失那個損失的，樂秋看了一會兒，忽然出聲問洗手間在哪兒。兩個正在來回扯皮的男人同時一愣，但李鑫還是很快反應過來，替樂秋指出了方向。

　　樂秋起身離開，臨走時看了竇江一眼。竇江接收到信號，眉毛一動，立刻更加油膩地和李鑫打起推拉戰來。

　　樂秋來到洗手間，查了些資料，又繞回選手的訓練區。不過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還不到五點，訓練區裡的隊員就只剩三個了。

　　樂秋走到一個正在用手機刷購物網站的小毛頭後面，拍拍他肩膀，笑得十分溫婉動人：「你好，我是SKG新招的打雜助理，想向你們瞭解一下姜談的情況，不知道可不可以呀？」

　　「打雜助理？」那少年茫然地抬起頭來，又嚇一跳，「SKG的？」

　　另外兩個還在電腦前的隊員也頓時把目光聚焦過來，他們立即道：「你去問我們李隊呀，他最清楚。」

　　樂秋就自己拉了張椅子往旁邊一坐，歎息道：「他忙著跟我們經理討論轉會的事呢，我在旁邊也聽不懂。而且剛剛他已經把姜談從頭到尾罵了一頓，太凶了，我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少年們就竊笑，紛紛安慰她道：「沒事，你多聽聽就習慣了，我們一開始也慌，後來天天聽他們吵，聽到後來就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我聽說姜談是個很難相處的人。」樂秋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現在他要轉到我們SKG，隊裡還派我和他對接，我真是慌得不行。」

　　「哇——他那可不只是難相處，簡直就是個魔鬼！」

　　少年們一聽，立刻同仇敵愾地開始紛紛吐槽，什麼「幸好他走了，他和HZD簡直八字不合」啦，「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SKG會重新找他當教練」啦，「聽著他的指揮打從來不會贏」啦……巴拉巴拉一大堆。

　　樂秋聽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又好奇地問：「但是他突然走了，你們沒有教練了，應該也會很不習慣吧？」

　　坐得離她最近的少年悠然地玩著手機，毫不在意道：「無所謂啊，反正現在又沒比賽，而且我們是有教練團的，又不是只靠他一個人。其實平時我們聽教練團的還更多一點，他那套戰術思路又老套又不現實，根本贏不了，還只會朝我們發脾氣。切，有本事他自己打去啊。」

　　他說完又同情地瞥了樂秋一眼，說：「你們SKG找他真的會後悔的。」

　　又有旁邊的一個少年湊過來，伸著脖子問樂秋：「哎，你們SKG今年還招人不，什麼待遇啊？聽說在你們那兒過日子特別自在，都不用打卡，也沒人管，是不是真的啊？」

　　樂秋看向他，目光從他面前電腦屏幕上的女團舞蹈秀上掠過，微微一笑道：「是啊，我們那邊沒有打卡，也不用人管。至於招人，我估計懸，今年我們世界賽翻車了，賠了很多錢，現在整個隊都窮得不得了，能不能把現在的隊員保住都成問題呢。」

　　她說完不再停留，起身道謝後又回到李鑫的辦公室。

　　竇江還在叫苦連天地討價還價，李鑫只一口咬定姜談給他們造成多大的損失，現在的價已經是友情價了。

　　樂秋走過去坐下，從李鑫手中拿過紙和筆，看向他微笑道：「抱歉，剛剛對情況不熟悉所以旁聽了很久。這件事其實是我來負責的。」

　　李鑫簡直一臉懵逼！

　　他轉頭看向竇江，發現竇江個死胖子正在積極地給樂秋泡茶倒水。

　　李鑫：「……什麼情況？」

　　竇江立刻道：「她說了算！其實我只是過來打雜當司機的！」

　　樂秋拿起筆，對照著紙上的條款，平靜利落道：「據我所知，薑談到目前為止在HZD執教一年半，在這期間，他不僅沒有為團隊做出什麼貢獻，甚至還因為個人脾氣的原因讓隊員們十分不滿，說是大家日日都在盼著他走也不為過。五年期合同的約束力是雙向的，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認為我們把姜談帶走，不僅沒有對你們造成損失，甚至還恰好幫你們無損解決了一顆團隊毒瘤。」

　　「等等！」李鑫打斷道，「我們可從來沒有說過什麼盼著他走。」

　　樂秋調出手機的語音備忘錄，按下播放。少年們怨聲載道的聲音從裡面倒豆子一樣蹦出來，蹦得辦公室裡一片寂靜，蹦得李鑫臉色發綠。

　　樂秋當著他面把語音備忘錄刪除，繼續往下說。

　　「至於你說的沒有緩衝期，我剛剛在從洗手間回來的路上也和你們隊員聊了，他們告訴我其實HZD在真正的比賽中更多的是依賴教練團的指導，姜談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空架子。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這部分的損失自然就無從談起了。」

　　「還有第三點，關於給姜談擦屁股的事。我覺得李隊，你其實還可以換個思路這樣想：如果我們現在不帶走姜談這個鬼見愁，而你們又不捨得花大價錢主動解約，那他就會繼續留在你們這兒，並且在未來的三年半中創造出更多需要你去擦屁股的事。」

　　「所以啊，一留一放，天差地別，李隊你這麼聰明的人，就別再為難我們了。」

　　李鑫臉都要歪了：「怎麼照你這意思，是還想白拿？」

　　樂秋搖頭，她把紙上李鑫所列的訴求款項逐條劃去，只剩下最後的「剩餘三年半合同買斷價」。她放下筆，誠摯道：「甲之□□，乙之蜜糖，我們需要姜談，也尊重契約精神，所以這筆違約金我們會付，但這也已經是我們的極限了。不瞞你說，李隊，我們今年是真的很窮。」

　　李鑫：「……」

　　他簡直要笑出來：「SKG會缺錢？你逗我呢。」

　　「那是以前，現在我們資金流斷了，明年的工資都發愁呢。」樂秋一聲歎息，又忽然感興趣地提議道，「我看你們HZD這兩年一直在致力於做品牌的推廣，那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合作啊！論起戰隊的影響力，國內SAS圈還有哪隻隊伍能比得過SKG呢？結仇不如結親嘛，咱們各讓一步，以後的合作機會我相信一定還會有很多。」

　　李鑫不信這套說辭：「少唬我，你們SKG從來不做商業活動，當我不知道？」

　　「都說了我們沒錢了啊。」樂秋笑，「就算再是英雄，兜裡沒錢也還是得低頭啊。」

　　電競豪門SKG資金不足即將下海賣藝——這是個大新聞，震得李鑫眉目緊鎖，難辨真假。他轉頭向竇江求證，只見竇江神色緊繃，一臉忍耐。

　　那他當時就信了啊！

　　天賜良機擺在面前，他眯著眼問：「那你們轉會期『隻往裡買，不往外賣』的規矩也破了嗎？」

　　「破了啊。」樂秋道，「那麼多人，我們哪裡養得起。今年我們全隊開放，只要隊員願意，我們都沒問題。」

　　李鑫就不說話了。

　　他目光落在姜談的合同上，這是一個留著不如送走的瘟神……他又想到國內SAS第一戰隊SKG的品牌影響力，以及即將到來的轉會期隊員的可能性……

　　他很快拿起筆，在空白的轉會協議上寫下樂秋唯一剩下的那個數字，然後簽字，蓋章，送還給樂秋。

　　「你說的對，結仇不如結親。」李鑫微微一笑，「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而竇江，只想給樂秋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