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曲奇

　　阿歡是在當天下班後才知道樂秋辭職的事，那時候兩人正在一起吃晚飯，她的雞腿「啪」一下掉碗裡，震驚地問樂秋為什麼，樂秋只說是自己幹膩了，想換個環境，她緩了半天才接受這個事實，又趕緊追問：「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樂秋很光棍地聳肩：「不知道。不過我打算先歇段時間，好好放鬆一下。」

　　阿歡聽完，咬住筷子，神色沉痛：「我的女神，你變了。」

　　「以前我跟部門裡的人鬧得不痛快了，想拍屁股走人，你還教育我說年輕人在社會上混，最忌諱心浮氣躁，隨心所欲，還跟我說不管哪一行的工作幹久了都會無聊，會有矛盾，但一定要沉得住氣，要理智，即便是想要有所變化，也一定要謀定而後動。」她越說越激動，拿筷子把碗敲得叮噹響，痛心地指出，「但是現在你自己居然說辭職就辭職！說好的『謀定而後動』呢！說好的『要理智』呢！你還我當時被你洗的腦子！」

　　樂秋無辜地眨眨眼，坦白道：「那個時候我還是人事經理嘛，員工離職率這種重要的考核指標我當然要慎重把控啊。」

　　阿歡聽了想打人。

　　樂秋哈哈笑，她發現逗人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啊，但是笑完了她還是真誠感歎：「也許你說的沒錯，我現在的思想和以前的確有點不一樣了。以前我總以為人生若想要過得好，那就一定要有長遠而切實的規劃，為了實現這個規劃，哪怕中途再不順心都要堅持忍下去。衝動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這我讀書時候就得到過的教訓……所以畢業後，我靠著親戚托人才進了盛嶸，那時候的盛嶸還遠沒有現在的光景呢。我什麼都不懂，一邊熬一邊學，工作不順心但是能提供錢，忍；上司對你有非分之想但能幫你晉升和穩固地位，忍；受委屈了但勢比人弱，還是忍，聽起來似乎很殘忍，但這就是像我這樣沒有背景又沒有專業技術的人想要混出頭唯一的法子。」

　　「可是最近，我忽然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樂秋托起下巴，慢慢道，「我忽然覺得如果我真按原來規劃的那樣度過我這一生，那等我老了，一定會覺得自己非常悲哀。我並不熱愛我現在的工作，只是為了求一世安穩就像個賺錢機器人壓抑了喜怒哀樂，我按部就班，明哲保身，或許很久以後真的能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但也不會真正好到哪兒去，就像我們現在能隨心所欲地吃雞腿，或許以後每頓能吃上龍蝦，但再往上如果說我還想天天吃魚子醬那就是不可能的了。真正頂層的風景我不可能看到，我即便用盡全力也只是在縫隙中求生而已——而為了雞腿和龍蝦的區別，我付出了一生，這難道真的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嗎？」

　　「還不如活得更鮮活一點，喜歡什麼就去做，開心就笑，怒了就罵，享受自己每一次心境的變化和成長，感受大千世界所有的新奇與魅力，嗯……就像前兩天我們一起看比賽那樣，真實而痛快，我覺得那是我現在更樂意去做的選擇。」

　　阿歡糾結了半晌，卻還是搖頭說：「可是樂秋，錢還是很重要的。現在我們一個人過還好，等以後結婚了，還要照顧雙方父母，還會有自己的小孩……什麼都需要錢……」

　　「所以我早就想好不結婚了啊。」樂秋長歎一聲，「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得失的選擇，所求越多，付出的自然也要更多。我不想過得太麻煩，能照顧好我媽和我自己就足夠了。」

　　阿歡是曾經聽過樂秋對婚姻的打算的，所以現在也不驚訝，她只是沒想到樂秋居然到現在還是這個想法。她愣愣地問：「那你跟麥穗怎麼辦……」

　　「我會去和他說清楚。」

　　.

　　第二天，南城陰雨。

　　樂秋進廚房轉了半天，上下一通撲騰，終於烤出了兩盒巧克力曲奇餅乾。她細心打包好，還紮了個蝴蝶結，然後帶上昨天收到的項鍊，向著SKG基地去了。

　　門衛還是昨天的老大爺，他背著手定睛一瞧，見是昨天那個白瑉接、麥穗送的大姑娘又來了，立時連登記都沒讓就放行了。

　　樂秋開著車緩緩沿主幹道行駛，她這才發現SKG 的基地園區內除了氣勢恢宏的主樓外還有兩棟相對低調的小副樓，園區內庭院池塘，假山噴泉，很是好看。

　　細雨濛濛，她將車停好，撐著傘往主樓走。

　　沒想到第一個遇見的卻是只有一面之緣的功夫熊貓，哦不是，領隊竇江。樂秋笑著和他打招呼，他一臉驚喜，顛著肚子跑過來問：「哎呀，麥子媳婦，來看麥穗啊？」

　　……這濃濃的鄉村老鐵嘮嗑風是怎麼回事！還有「麥子媳婦」又是什麼鬼稱呼……

　　「叫我樂秋就好。」她哭笑不得，「對，我有事找他，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一家人哪有什麼不方便的，再說現在還是假期呢！」

　　他先引著樂秋去接待室放傘、掛大衣，那兒有個坐班的小姑娘正在刷手機，看見他們進去連忙把手機一藏，活潑潑地跑過來幫忙。

　　等兩人從接待室出來，竇江繼續道：「不過我剛剛從三樓下來的時候看到麥子和石頭在雙排，好像這一把才開始，要不我先帶你去他房間坐坐？等他這把結束了我再叫他過來。」

　　樂秋想了想說：「不，總去他房間也不好，我還是在別的地方等吧。」

　　「哦好好！」他一臉很懂的樣子，「我知道，房間裡是容易把持不住……那這樣，我帶你去五樓，屋頂花園，豪華泳池，360°無敵全景陽光房，照亮你的美！你看怎麼樣？」

　　樂秋：「……好。」

　　總之最後就這樣來到了五樓。

　　樂秋一踏進這個領域就被眼前的熱帶花園景象給亮瞎了眼，她在竇江的建議下脫了鞋，然後踩著細軟的白沙一路前行，花木繁盛，寬闊的芭蕉葉在她頭頂拂動，棕櫚低矮，野蠻生長，桫欏樹下掛著鳥籠，雕象石盆養著金魚，蜥蜴爬到佛像上，遠處的小水塘裡還趴著一隻陸龜。

　　樂秋站定不肯動了：「……有蛇嗎？」

　　竇江哈哈大笑，連忙說沒有，又引著樂秋去西側的茶室。說是茶室，其實也只是被書架和籬笆牆勉強隔開的一小塊區域而已，整個五樓除了頭頂的玻璃根本就沒有任何實質隔斷，極其的敞亮並且奔放。

　　竇江又給樂秋泡了茶，然後就下去找麥穗了。

　　樂秋坐在舒適的藤編椅上，看著屋外連綿的細雨，又感受著屋內暖如春夏的風情，心情奇妙。

　　.

　　當樂秋把手中隨意抽出的攝影集翻過一半時，麥穗來了。

　　他還抱了一籃子水果上來，籃子裡有一整串的葡萄和兩個紅豔豔的大石榴。他穿著舒適的灰白針織衫和運動褲，臉上是一臉夢遊的神情。

　　樂秋遲疑地問：「……你怎麼了？」

　　「時差。」

　　他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一腳踢開試圖爬上他腳背的小蜥蜴，拉開椅子坐下後，單手撐頭，半死不活。

　　樂秋：「……」

　　樂秋清了清嗓子，正經說：「麥穗，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他說好。然後開始剝石榴。

　　樂秋調整情緒，進入狀態：「麥穗，我們在雙方家長的安排之下開始見面和假裝交往，到現在也有快兩個月了，我覺得你很好，我也……很欣賞你，但我仍然不認為我們兩個是適合在一起的。你年紀還很小，未來無限可能，將來也一定會有更適合你的女孩子出現，而我是個不婚主義者，關於這一點，雖然我目前還沒有說服我媽，但那一天遲早會來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打了個哈欠，說明白，然後睡意朦朧地問樂秋：「吃葡萄嗎？」

　　對話完全無法嚴肅地進行下去好嗎！！！

　　樂秋頑強地堅持走正劇風，把話說得更直接了點：「所以，我們兩個不能真正交往。我會照顧你和關心你，只是因為我非常尊敬和感恩黃老師，而你是她的兒子，又和我在同一個城市，我責無旁貸，僅此而已，絕對不關男女之情。所以你千萬不要誤會，也不要多想，我真的……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點點頭，一臉「你隨便說，能聽進去半個字算我輸」的表情，並且手指已經非常靈活地剝出小半碟的石榴籽了！

　　話說這石榴長得可真好，每一粒都飽滿水潤如同紅寶石，肯定很甜……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樂秋把項鍊從包裡拿出來，還給他：「這個我不能收。」

　　然後又把準備好的曲奇也拿出來，一併給他：「但是為了感謝你的心意，我烤了一點小餅乾，希望你不要嫌棄。」

　　他這次倒是沒再否認，隨意掃了一眼桌上的項鍊後，說：「我給我媽也買過項鍊，這是我表達尊敬之情的方式。你也不要誤會，不要多想。」

　　尊敬之情……尊敬之情？

　　樂秋半天沒能再說出一個字來……

　　他這會兒已經把一整個石榴都剝完了，拿紙巾把手一擦，說：「張嘴。」

　　「什麼……」

　　嘴裡已經被塞了一顆石榴籽。

　　他忽然傾身過來，在離樂秋臉還有一寸的地方又猛地停住，問：「甜嗎？」眼裡星光熠熠，哪裡還有半點瞌睡的樣子！

　　樂秋震驚了，她說不出話來。

　　「臉紅什麼？」他又笑著縮回去，自己吃了一顆，琢磨一會兒後，搖搖頭說，「比太妃糖差遠了。」然後他站起來，把兩袋小曲奇一拎，仔細欣賞了一會兒上面的蝴蝶結後，唇角一勾，說：「走了，還訓練呢，你慢慢吃。」

　　說完居然還拍了拍樂秋的腦袋！

　　樂秋的心裡有什麼東西瞬間就崩塌了：她都還沒揉過他腦袋呢，他居然先把她給拍了？！

　　姓麥的，你操作這麼騷你家老太太她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