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陵陽縣主
別院門前,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了下來。
初一翻身下馬, 動作利落矯健,後面便有人叫了一聲好。
回頭一看,見是個錦衣男子也正下了馬, 正含笑看著自己。
初一忙也齜牙一樂。因不認得,便乾脆拱手行了一禮, 然後轉過身, 打算扶著母親和姐姐下車。
阿琇上下馬車是從來不用人扶著的, 自己雙手撑著便跳了下來。
初一嘆道,「姐姐你好歹溫雅一點,也給我個做好弟弟的機會麽。」
「呦呦呦, 你還知道什麽叫溫雅?」阿琇拍了拍手,「我還以爲您沈小爺只知道刀槍劍戟哪。」
初一嘻嘻笑,「好歹該讀的書我也都讀過了。」
有丫鬟打起車簾子, 初一小心地扶著自己的母親下了車。
阿琇便好奇地轉過頭, 去看後面的馬車上到底是誰。然後, 便看到了那錦衣男子也正扶了一位美婦人下車。
這美婦人身形清瘦纖細, 弱不禁衣, 仿佛一陣風就能够把人吹走, 阿琇甚至聽到她下車後,重重地咳嗽了兩聲。
「可是身上不適?」錦衣男子關切地問道。
那美婦人抬頭一笑, 搖了搖頭,髮髻上金釵的鳳嘴兒銜了的一串兒紅寶流蘇便搖晃起來叮噹作響,「無事, 只是這山路太過難走了,心口有些發悶。」
阿琇看看來路,有點兒納悶,他們和自己走的是一條山路嗎?
不過轉念想想,也對,真正的公主連七條被子下的豌豆都能睡出來,不是她這等粗疏的人能比的。
錦衣男子似是放了心,也抬起了頭,便看到了正被初一扶著下了車的溫氏。很顯然,溫氏也看到了他。
二人臉色皆是一變,隨後錦衣男子頷首,垂下了眼睛扶著美婦人往前走去。
溫氏此時却是面色有些發白,甚至初一扶著她,都能够感受到她的身體有些微微發抖。
「娘?」初一看看溫氏,再想想方才男子一瞬間的情態,眯起了眼睛。他小,但不傻。相反,在某些方面,這小子聰明的很。
「娘,沒事吧?」阿琇走過去握住了溫氏的手,覺得從來都是溫熱的掌心,此時有些冰冷。
她不禁擔心起來。
溫氏回過了神,看看阿琇和初一,臉上恢復了常態,勉强笑了一下,「沒事,只是下車急了,有些頭暈。」
初一與阿琇都看出了溫氏有些不對勁。
阿琇便說道,「娘若是不舒服,不如咱們回去?」
「都到了門口,哪裡有轉頭回去的道理?」溫氏心中一刹那的翻天倒海,在看到阿琇和初一擔憂的目光時,都神奇地安靜了下來。她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輕輕拍了拍兒女的手,「已經好了,咱們進去吧。不好在長公主這裡失禮。」
這時候已經有長公主府的人迎了出來,阿琇也只得和溫氏一同進去了。初一算是個半大小子,不好與女眷們一起,自有人引著他往男賓處去。臨分開的時候,阿琇看了一眼初一,初一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溫氏在車上還是好好的,下了車只看了那個錦衣男子一眼,便有些方寸大亂的意思。要說有什麽緣故,肯定是出在那個男人身上。有些話姐弟倆都不必說出來,就會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
給了初一個暗示後,阿琇便與溫氏一同,跟著長公主府的侍女一路往長公主處去了。這別院軒闊疏朗,與城裡長公主府中的富貴風流不同,更多了幾分野意,極多的水,極多的樹,就在這夏日裡顯得格外舒爽。
阿琇走了幾步,只覺得被風一吹,就連身上的汗意都消退了不少。
慧怡長公主所在的花廳之中,女客幷不多,多是與溫氏相熟。慧怡長公主端坐主位,旁邊便是安王太妃。方才門口見到的那位美婦也在,就坐在安王太妃的下首。
能坐在那個位置,果然是身份不一般。
與衆人一一見過,溫氏才落座,阿琇被安王太妃叫到了跟前。
「你這丫頭都忙什麽呢,怎麽不見你去給我請安啦?」安王太妃嘴裡說著埋怨的話,臉上却是笑眯眯。
都知道她一心看中了沈家的九姑娘,慧怡長公主笑道,「你急什麽,阿琇這還小,你這副急吼吼的樣子,嚇著了孩子!」
心裡却覺得很是可惜。她早年還爲自己的孫女看中了鳳離來著,一來鳳離是安王府的繼承人,二來人物又出挑,從年紀上看,與賀長安更爲合適些。不過人家安王太妃祖孫兩個,都是早早就看中了沈家這個小丫頭。
看著阿琇越來越漂亮的小臉兒,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嬌軟一團的模樣,慧怡長公主也得說一句,見過了京城裡頭多少的名門貴女,這容貌出衆的不少,可脾氣就不如沈九天真伶俐。性情好的,又不如沈九生得好。
安王太妃很是得意,挑眉,「就急了,怎麽著?」
倆人鬥了兩句,慧怡長公主才像是想起來了似的,爲溫氏引見那位清瘦的美婦人陵陽縣主。
溫氏客氣地起身與陵陽縣主行禮,「見過先主。」
陵陽縣主也欠了欠身,「沈夫人。」
明眸轉動間,看著阿琇,見那個小姑娘從安王太妃的懷裡正歪頭看自己,便笑了笑,斯斯文文地問溫氏,「這是令千金麽?鐘靈毓秀,夫人好福氣。」
「她小小的人,禁不得縣主這樣誇她。」溫氏很是客氣,讓阿琇過來行了禮。
陵陽縣主從腕子上褪下一串瑪瑙珠子,笑著說道,「沒想到見了姑娘,未曾準備。這珠串留給姑娘賞人吧。」
阿琇笑了笑,接下謝過了,却也沒有攏上。
「阿琇,你平日裡最是會玩,看我這別院可還好?」慧怡長公主忽然笑問阿琇。
「極大極好。」阿琇雙手一拍,「領著我們進來的姐姐說,後邊還有許多的石榴樹,如今花開得正好。」
「是啊,石榴花好,等過些日子,長出來的石榴更好。長安,帶你妹妹去後邊看看。」
賀長安在慧怡長公主身後,早就朝著阿琇飛了好幾個小眼神兒了。聞言,頓時高高興興地過來拉了阿琇的手,「祖母,那我帶妹妹去後邊啦。」
二人告了聲罪,手拉著手跑去了後邊。
「長安姐姐,方才那位陵陽郡主,我怎麽沒有聽見過?」
走在石頭鋪成的小徑上,阿琇便問賀長安。
賀長安哦了一聲,隨手摘下路邊石榴樹上的花揉搓著玩,「陵陽縣主啊,她從前都不在京城裡,你當然沒見過了。」
拉著阿琇走到一處凉亭中坐下,細細地告訴阿琇,「她的母親也是先帝的女兒,封號榮安。當年,也是深得先帝喜愛的,後來下降到了神威將軍府。」
「這樣麽……」阿琇仔細想了一會兒,搖頭,「從來都沒有聽家裡人說起過呢。」
賀長安就左右看了看,見侍女們只是在遠處候著,便告訴阿琇,「悄悄地跟你說,榮安公主可不是個善茬兒。聽我祖母說,今上登基之前,榮安公主與當時的儀貴妃走得極近。後來先帝病重……」
壓低了聲音,「榮安駙馬,當時的神威將軍密告榮安公主勾連外臣,意圖不軌。」
「啊?」丈夫舉報妻子?
還是圖謀不軌的大罪?
阿琇瞪大了眼睛,心裡便很是複雜,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淡定一些。」賀長安拍了拍阿琇的肩膀。與阿琇不同,她的祖母是皇室的長公主,也是皇帝碩果僅存的妹妹。當年奪嫡,腥風血雨,幾位公主都被卷了進去,榮安公主不過是其中之一。
其實,榮安公主勾連外臣,與宮中妃嬪結交是真,但說她謀反,却又有些牽强——先帝是她生父,她又在御前很是得寵,想也知道,就算她腦子被猪啃乾淨了,也不大可能去謀反啊,畢竟异母兄弟哪個坐龍椅,比得上她親爹好?
不過當時出首之人是榮安駙馬,又有數封榮安公主與人來往的信件做證。先帝病重本就疑心甚重,連當時的太子都給圈禁了,何况看到了罪證確鑿的榮安公主謀反事?
當即就被氣得吐出了鮮血,下了口諭一條白綾賜死了榮安公主。
榮安公主死的時候,女兒尚在繈褓之中。
「這裡邊的事情祖母也沒有和我多說過。」賀長安嘆道,「只是說榮安駙馬因此事在先帝跟前也不大得好兒,要不是先帝駕崩,說不定就慫了他一同與榮安公主去作伴了。不過今上登基後,倒是也重用了榮安駙馬,命他駐守南地,還額外封了榮安公主的女兒縣主爵位。」
「據說陵陽縣主小時候在南地染了瘴氣,雖然治好了,却留下了病根。這些年,一直住在江南調養的。這回,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進京了。」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我沒聽說過呢。」
阿琇點了點頭。這些皇家的舊事,除了賀長安外,大約也不會有人告訴她。
賀長安凑在她耳邊小聲道,「她一回京,就見過了我祖母。雖然說話文雅,人看著也是真文弱,可我就覺得,她那雙眼睛,叫人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