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外, 大雪紛飛, 白茫茫一片。
這是今年入冬後的頭一場雪。
這一下,已經是兩夜一天了,直到了現下,還沒又有停下來的意思。
從雪一開始下, 阿就歡實了起來, 立馬讓人去給賀長安和徐寧出下帖子, 請她們來國公府裡賞雪看花。
靖國公看她喜歡花花草草, 尤其愛取花釀酒,特意叫人將暖房擴建了一倍有余。日常有懂花草的婆子打理,到了冬天,阿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喜歡窩在暖房裡侍弄花草。
定南侯已經回了西南,定南侯夫人和徐寧卻留在了京中。這原也是正常,軍中將領, 手握重兵, 家人留在京中, 也是讓朝廷放心的意思。
當然,對外的說法, 一是天寒地凍, 女眷不宜一同上路。二是定南侯夫人要打理一下在京城的幾家鋪面。與母親一同留在京城的徐寧,很自然地與賀長安和阿走在了一起。
接到了阿的邀請, 徐寧沒有一口就答應下來, 而是先看了看母親。
單看容貌, 其實定南侯夫人並不如人們想象的那般精明外露。相反, 她五官柔和,氣質溫婉,和而不弱,一眼看去,便是高門大戶裡的當家主母,與市儈的商人形象相差甚遠。
“去吧,難得你與九姑娘投緣。”
定南侯夫人笑眯眯地點頭。
自從她和離再嫁後,女兒身邊便沒有了什麼朋友。從前那些喊著姐姐妹妹的手帕交,好像一夜之間都忘了從前的親熱,對女兒避如蛇蠍。
她從未後悔過和離,卻不能說,沒有對女兒有過愧疚。
沒想到,到了京城之中,她才發現,比起怒而退婚的齊國公府賀長安,休夫後再被賜婚和親北戎的安王府縣主鳳嬌,她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尤其,女兒在京城裡,還交到了兩個不錯的朋友。
定南侯夫人看人眼光極準,與女兒交好的兩位姑娘,雖然傳聞各有不同,卻都是心地光風霽月,並不會在背後下刀子的那種人。她自然樂得女兒與這樣的人交往親近,尤其,從私心裡講,賀沈兩位姑娘身份都不低,尤其那位沈家九姑娘,看著總是眉眼彎彎的,一團稚氣,沒想到竟然是安郡王未過門的妻子。
聽說,還是安王老太妃相中的,安郡王苦等數年,才得沈家點頭,定下了親事。
眼瞅著,也就等安郡王出了孝,沈九及笄,怕就是要大婚了呢。
有這樣的閨中密友,阿寧的身份也在無形中提高,往後,誰又能再說什麼阿寧無德不孝的話呢?
得了母親點頭,徐寧才應下了阿的邀請。
賀長安自然更是沒意見了。
只不過,她還不是一個人去赴約的。
賀長安還帶了個明眸皓齒,如月亮般純淨可愛的姑娘,五公主。
阿和早到了一步的徐寧,看著裹了一襲火紅鬥篷,領口處瓖了一圈兒雪白風毛的五公主,都愣住了。
賀長安也是無奈,頭疼極了。
論輩分,她還得叫五公主一聲表姑。
“不是我要故意帶了她來。”賀長安與阿低聲說道,“我那個九表叔,直接將人送到了我這裡,祖母也說讓她同我一起。我實在是推不脫了。”
說罷,就對著阿拱手討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別趕人哪。”
一面伏低做小,一面在心裡把那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小表叔鳳容罵了一遍。
有沒有這麼坑人的?
故意帶著五公主去見了祖母。
祖母對五公主這個腦筋有些不大能轉開的佷女總是多了一些憐惜,也便順勢收下了五公主,讓自己帶了她一起來靖國公府了。
“來了便來了,我倒是沒什麼。”阿覷著五公主的臉,心中暗暗驚嘆。血緣的力量果然強大,俏生生立在暖房裡的五公主,容貌上居然和阿珠有那麼五六分的相似。她該說,不愧是表姐妹嗎?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五公主。雖然也聽初一模模糊糊地透露過,這位宮裡最小的公主,小時候被人陷害了,到如今腦子都不大好用。可是若單只看五公主那張眉眼分明的小臉蛋兒,還真是能稱得上一句傾國傾城。
察覺到了阿的目光,五公主抬起頭來,對著阿笑了一下。
隻這一下,就仿佛暖房外白雪盡融,春花初綻,說不出的明媚,說不出的純淨。
阿忍不住捧臉還了一笑。
看到她笑了,五公主就趕忙跑了過來,拉起阿的手,“這個暖房是你照顧的嗎?”
不等阿回答,便歪頭贊道,“花兒開得真好!”
“殿下喜歡就好。”
五公主誇完了阿……養的花,扭身就跑去了另外角落的花架,自己一個人看蘭花。
至於始終站在阿一旁的徐寧,五公主理都沒有理會。
還是賀長安對徐寧致歉,“阿寧你別多心,殿下她只是不能,不能一心二用。”
搜腸刮肚的,賀長安才算勉強找了個合適的理由。
其實她不說,徐寧也已經發現了五公主的不尋常。這位殿下,與她想象中雍容華貴氣勢逼人的皇族女眷,似乎相差很多。
迎著徐寧問詢的目光,賀長安點了點頭,表示徐寧猜的有幾分準確。
徐寧轉頭再看五公主,眼中便不免流露出了幾分憐惜。
“長安姐姐,你們就這樣出來的?”阿有些擔心。
按照賀長安的行事,日常出門基本不帶護衛,自己一根長鞭足夠在京城裡橫著走了。可是帶著五公主,多半不行吧?
賀長安一攤手,“哪裡能就這麼來呢?我祖母讓帶了四個人。那個小表叔還不知道在暗處安排了多少個呢。”
“也不知道九皇子怎麼跟陛下說的,公主殿下還是萬壽節前出宮住在他府上的,這眼瞅著都要過年了,還沒回宮去呢。”賀長安也不客氣,除了身上的鬥篷,拉著徐寧在一張長榻上坐下。榻中擺了張小方幾,賀長安指揮阿,“果子呢,茶水呢,點心呢?”
阿翻了翻眼楮,喊了一聲,月兒帶著兩個更小的丫鬟,笑吟吟地端著茶點進來了,將東西放在方幾上,又笑著對阿幾人說道,“這是老太太讓人送來的千層糕,說是咱們府裡的廚娘自己的做的,請幾位姑娘嘗嘗味兒可好不好。太太也打發人來說了,叫姑娘們且留著些肚子,已經預備了最嫩的肉來涮著吃。”
賀長安便隨手拿了榻上的小手爐抱著,“好丫頭,幾天沒見,嘴上越來越利落了。”
“謝姑娘誇!”月兒利落地道謝,退了出去。出門前,好奇地看了一眼五公主,立刻圓了眼楮。她也覺得,這位五公主殿下,長得可跟家裡的三姑奶奶太像了些。
那邊五公主看到了茶點上桌,頓時就拋開了蘭花,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站在長榻前。
“小姑姑,來,坐這裡。”
賀長安坐直了身體,幫著五公主除下了身上鬥篷。
得,這下阿就笑了起來。
暖房裡就四個人,有三個穿了紅色。賀長安依舊一身大紅,五公主和她一樣,只不過二人身上衣料花色不同。徐寧,緋紅色衣裙,三人並肩坐到了榻上,一水兒的明艷嬌麗。
就只有她自己穿了水藍色的通身緞子裙。
賀長安知道緣故,眨了眨眼,“誒,兒,算算日子,阿離表哥的孝,滿一年了吧?”
見阿點頭,賀長安忍不住感慨,“要說這日子過得真是快哪,去歲這會兒,他還在江南呢。”
嘴裡說著,手上也沒有白待著,用帕子裹了個橘子,轉動著剝了起來。
一股清甜氣息散了出來。
將剝好的果子遞給五公主,賀長安低聲對徐寧笑道,“你見過阿離表哥吧?再等兩年,他出了孝,怕就要迫不及待迎了兒進門了。”
要她說,也難為鳳離憋了這麼多年,乾乾淨淨地等著阿。這份兒心意,也是世間罕有了。
徐寧也頷首,“我也聽人提起過郡王,阿妹妹好福氣。”
“那是,我兩輩子的運氣都在這裡了。”阿絲毫沒有羞澀,反倒是洋洋自得地抬起了下巴。
五公主嘴裡塞著一瓣橘子,聽到了鳳離的名字後,忙把橘子咽了下去,“阿離?你們說的,是阿離佷兒麼?”
這一聲阿離佷兒叫出來,賀長安再沒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去,好在都落在了地上。
“對對,就是安王府裡你那個佷兒。”賀長安抓了條帕子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經地點頭。
五公主漂亮的大眼楮裡都是迷茫,顯然有些弄不懂這裡邊的輩分了。
“可是阿容說,阿妹妹要叫我一聲表姐的。她怎麼能嫁給阿離佷兒呢?”
她柳眉微微蹙起,眉心處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痕跡。
看起來就很是混亂的樣子。
賀長安和徐寧已經笑倒在了榻上。
“很是很是,小姑姑,等阿離表哥來了,你問問他吧!”賀長安捂著肚子。頭一次覺得,有時候這人腦子簡單,說出來的話可是足足的噎人。
這不是麼,向來沒臉沒皮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阿,被五公主這一句話鬧的,嬌嬌俏俏的小臉蛋上,連耳朵根兒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