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吳辭到南家的第二周,開始計畫逃跑。
不過,現在的她應該叫南辭。畢竟一周前,她的戶口已經落在南家,一夜之間,從山溝裡的小村花,搖身一變,成了北城南家的二小姐。
其實她到昨天為止,腦子還有些不清楚。
不明白南家的人為什麼來接自己,又為什麼這些天對她這麼好。
當然了,這個“好”指的是物質上面,衣服幾十套幾十套的給她買,首飾珠寶也為她置辦了十幾盒,臥室也裝扮成她最嚮往最喜歡的模樣……
總之,如果不是她名義上的母親經常對她翻白眼,又一點好臉色也沒給過她的話,她真的要以為自己是這個家裡的小公主了。
但意外就發生在昨天。
昨天中午逛街回來後,她累得癱倒在床間就睡了,再醒來時屋外已華燈初上,她迷迷糊糊想下樓喝個水,卻不小心聽見了房間裡兩位長輩的爭吵。
“我態度已經很好了,難道你覺得我還能對一個晚輩迎合笑臉?況且,她什麼身世你比我清楚,別才接回南家幾天,就真把她當南家二小姐了!”
“人已經接回來了,你再怎麼不能忍,她也成了南家二小姐!況且,和珠珠比,南家能給她的夠少了,你就不能別為難她?”
“跟珠珠比?!南正國,你說話能不能有點良心,珠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她生母是誰,當年怎麼跟你廝混到一起的,你比誰都清楚!她就算回了南家又怎麼樣?別以為有你一半的血脈就能成公主了!”
“你小點聲!一會兒叫孩子聽見怎麼辦?別忘了咱們這次接她回來是幹什麼!本來就是為了珠珠而犧牲她,她在家也呆不了幾個月,我叫你對她好點怎麼了?”
“你少拿雞毛當令箭!真要算起來,她還得感謝珠珠,如果不是因為珠珠不想嫁去霍家,她現在還在那個窮山溝裡出不來,怎麼可能來北城,又每天好吃好喝供著她!過幾個月還送她去霍家當少奶奶!”
“霍家那麼好,你怎麼不讓珠珠去?!霍家那個病怏子什麼情況,你比我清楚!”
南母的叫駡聲越來越大,吐出來的字句也越來越不堪,全然沒有了平日裡那副高高在上的貴婦範兒。
南辭悄悄退回了房間,心想,幸好自己還有些自知之名,沒有真的蠢到覺得南母就是自己的親媽,不然這會兒聽見她罵自己的那些話,一定難受的不行。
她打小跟著外婆長大,小時候她被別的孩子欺負後,總會問外婆,她的爸爸媽媽在哪裡?為什麼別的孩子哭就有父母護著有父母給買糖吃,而她卻只有外婆?
外婆那時候經常欲言又止,看著她時,眼神很哀傷。
摸摸她的頭髮,慈祥的對她笑笑,然後說:“辭辭不怕,你有外婆,外婆護著你,外婆給你買糖。”
可後來,這個全世界唯一對她好的人,也離開了。
其實她對錦衣玉食沒什麼興趣,如果不是南爸去找她的時候,拿了雙方的DNA報告,並且承諾會給她一個家的話,她不可能跟著他們回來的。
她也憧憬過有父有母的日子,但這份憧憬在來到南家後便越來越小。
直到聽完那番對話,僅剩的憧憬也被徹底粉碎。
不過她還是有些沒想到,南家會接她回來,竟然是為了讓她替南珠嫁人。
南珠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這些天兩人僅在她回來的時候見過一面,瞧上去是位高冷的富家小姐,對她只冷冷看了一眼,沒歡迎也沒抵觸,像對待路人一樣。
她不知道南珠為什麼不想嫁去霍家,也不想瞭解所謂“霍家的病怏子”又是怎麼回事,反正這些跟她也沒什麼關係。
因為,她也要逃。
她是來尋父母尋庇佑尋關愛的,但如果她尋來的只是假惺惺的偽裝和利用的話,她不認為自己還應該再呆在這裡。
北城的生活是很好,但如果不屬於她,她也不想強求。
——
南辭逃出南家的別墅還算順利,畢竟沒人知道她偷聽到了那對夫妻的對話,也沒人想得到,她一個小山溝裡出來的小丫頭,會這麼隨便就放棄北城的富貴日子。
她是趁著天黑後逃出來的,南家所有人都睡了,傭人也回了房間,她帶著自己的破爛行李和在老家攢的一百多塊錢,靜悄悄地走出了大門。
過程中她沒再回頭看過一眼,心底也沒有任何不舍,腦子裡只剩下雀躍與興奮,憧憬著回到老家的場景。
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完美計畫剛開始,就直接破滅。
南家住的別墅在北城一處市郊,因為環境好空氣好,招來不少名門家族和商業新貴入住。
白天還好說,沿著路標左拐右拐的上山下山就行。
但這天一黑……
南辭繞過一小片樹林後,再次停下腳步,仔細辯駁東南西北。
這會兒她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但是還沒有找到下山的那條路。
四周空無一人,山路間亮著路燈,她坐在路燈下,聽著身後林子裡傳出的風聲和的異響,不由縮了縮身子。
原本的雀躍興奮,也被不安與恐懼代替。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駛來一輛車,晃眼的車燈迅速朝她逼近,她當即做了決定——
攔車。
司機在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少女時,一時有些怔愣。
雖然這幾年追著老闆跑的富家千金挺多的,但像這樣在山路上攔車的,他還真是頭一次見著。
他踩著油門的腳不由鬆開一些,將車子的速度放慢。
“老闆,前面有人攔車。”司機頓了頓,又補充,“是位小姐。”
後排,男人靜靜地坐在那兒,姿態略略慵懶地倚在椅背上,身上的白襯衫乾淨平整,一絲褶皺也沒有。
他微垂著頭,側臉的線條分明,高挺的鼻樑間,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
整個人看上去,矜貴又性感。
聽見司機的話,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乾淨修長的手指在資料上輕輕一撚,翻開新頁。
接著,他開口,聲音好似深井下的水源,低沉悅耳。
“所以呢?”
這個答案代表什麼,司機立馬就清楚了,只不過他還是沒忍住,下意識從倒車鏡內瞧了自家老闆一眼。
男人還像平日裡那樣,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氣勢也不算冷漠,如果仔細看的話,他嘴角似乎還帶著抹若有似無的笑。
但誰能想得到,就是這樣看上去斯文優雅的霍家三公子,竟然是個冷血動物。
司機在心裡歎了歎,接著腳踩油門,右手換檔,將車子朝南辭開了過去。
南辭起初還以為司機是沒看見她,所以不停地擺著手臂,但當瞧見車子越來越近,並且還沒有減速的打算時,她才真的慌了。
在車子離自己只有半米遠的時候,她再也挺不住,向右跑了兩步,撲倒在路邊。
手肘和膝蓋似乎都撞破了,鑽心的疼痛襲她全身,她一瞬間疼出了淚花。
車子在她身邊駛過,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望過去,正巧與後座的人視線相交。
她無法形容那個人的目光,看似輕飄飄的,十分隨意,但卻又陰冷的讓人不敢輕視。
就像林子裡散漫散步的獵人,瞧著沒有威懾力,但一旦他選定了目標,再強大的獵物都會成為他的股掌之物。
她強迫自己低下頭,忍受著車子飛馳而過時,卷起的灰塵。
車子又向前開了一段路後,路兩旁出現不少人。
他們每人都拿著手電筒和手機,表情急切,像是在找著什麼。
司機瞧了瞧,對後座的男人說:“老闆,是南家的傭人們。”
男人只隨意說了句:“問問他們怎麼回事。”
南家的人瞧清車裡的人之後,原本的忐忑不安都消失了。
要知道,這別墅區住著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許多人更是脾氣古怪,他們生怕這會兒因為他們的吵鬧,得罪了哪位貴人。
但眼前這位是霍家三少,霍臨。同時也是他們南家老太爺的乾兒子,平日裡最是紳士優雅,對南家的人更是沒得說,就連對他們這些下人也十分溫和體諒。
所以帶頭的人,這會兒看見來人是他時,不由松了語氣,“霍先生,是我們家二小姐不見了,老爺和夫人急得不行,才派我們全體下山去找人。”
霍臨眉梢微微一挑,嘴邊的笑意加深,一張俊臉看上去更加優雅迷人。
“是剛接回來的那個小丫頭?”
“對對,就是她。”南家的傭人說到這裡有些憤憤不平,“這二小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先生太太對她那麼好,居然還鬧什麼離家出走,這大半夜的折騰我們就算了,連累先生太太也睡不安穩!”
言語間一絲恭敬也沒有,霍臨看在眼裡,沒說什麼。
“我們剛剛在山腰那裡看見了一個小姑娘,瞧著像是迷路了,你們去找找吧。”
“唉?真的嗎?我們馬上就去!謝謝三少了!”
南家的人跑開之後,霍臨吩咐司機繼續開車。
司機忍了忍,還是沒忍,問:“老闆,難道剛剛那個小姑娘就是南家要送去和小少爺聯姻的那位?”
霍臨又翻了一頁資料,隨意道:“是吧。”
“可……可,可那小姑娘這大半夜就要跑,一看就是不願意呀!瞧著也挺可憐的。”
霍臨目光輕掃著資料,聽見司機的話後,眼皮微微一抬。
他的表情還是那副溫文爾雅噙著笑的模樣,但冰冷的鏡片下,卻透出一股迫人的氣勢。
“知道我最討厭哪種人嗎?”
“……不,不知道。”
“我最討厭多管閒事的人。”霍臨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底的冰冷也越來越濃,“這麼喜歡南家,不如我送你去那邊上班?”
司機瞬間閉嘴。
霍臨重新垂下頭,腦子裡卻不由自主想起剛剛的畫面。
一張瑩白又怯弱的小臉,眼眶中噙著淚,在幕色下可憐又無助地看著他,仿佛在求他幫忙。
霍臨悠閒的又翻了頁資料,眼底嘲諷的笑意越來越濃。
居然會有人向他求助?
真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