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如俞火所料, 邢業最終為鄭雪君選擇了中醫治療。而自那之後, 鄭雪君的情緒相對穩定, 沒有大作大鬧過。邢業有意帶她回家治療, 反正再貴的費用邢家都出得起。可打臉的是, 華主任不出診。而在針推方面,他是中醫界絕對的權威。
邢業只能退一步, 讓鄭雪君入院治療,並把她從精神科轉到了老年病科。
沒辦法, 華主任平時言語不多,走哪兒兜裡都揣著一副老花鏡和一個放大鏡,看上去一派祥和慈愛, 和社區裡曬太陽下棋的小老頭兒沒區別, 往人群裡一紮, 如石沉大海,尋不出來。
但他本質上是個怪老頭兒。誰要請他治病,就得按他的路子來, 別想搞什麼特殊化。他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在西醫那邊治了一溜十三遭的患者,他不收。在他看來, 那不是為患者治病,是替西醫的副作用善後。
如果不是院長親自出馬, 借喝茶之機做他的思想工作,這怪老頭還真是不給邢業面子。可就算答應接了鄭雪君這個患者,他也要求由她的學生, 俞火作為主治醫。而他,在俞火需要的情況下,會去看看。
繞了一大圈,居然是個年輕小大夫負責治療。邢業心裡很是不痛快,他把這股邪火發到了邢唐身上,意思是你既然認識那個小大夫,就通過你的關係,請她老師華老出面。他還說:「那丫頭看上去明顯就個實習大夫,怎麼能看病?」
他對鄭雪君的治療如此上心邢唐已經懶得計較了,可他對俞火的質疑,邢唐忍不了:「人不可貌相!您別忘了,她不過就是號個脈,就把此前通過一系列檢查才得出的診斷結果都號出來了。而且她也不是什麼實習大夫,她是有處方權的中醫內科執業醫師。」
邢業還是不同意:「那也不行!中醫是講經驗的,她才多大?號個脈也就罷了,針怎麼能隨便紮?」
如此不可理喻,邢唐不想繼續這場談話了:「那你大可以再去找陳院長,看看華主任肯不肯來。」他人都走到門口了,終是忍不住說:「我媽生病的時候,如果你多過問幾句,或許她也不會走那麼早。」
恰恰是年輕時犯過那樣的錯誤,到了鄭雪君這他才……而這樣,顯然又犯了兒子的忌諱。可鄭雪君還是邢夫人,讓他如何置之不理?邢業哽住,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邢唐前腳才從病房出來,都沒和站在外面的俞火說上話,裡面忽然傳來玻璃杯落地的聲音。下意識以為又是鄭雪君作妖,轉而想到護理帶她下樓散步去了,根本不在病房。
邢唐猛地推開病房的門,就見邢業捂著胸口滑坐在地上,旁邊有玻璃碎片。顯然是他要喝水,卻突然不舒服了,沒拿穩杯子。
邢唐臉色驟變,他衝過去,急問:「怎麼了?」邊不顧腰上的疼痛感,蹲下去扶邢業,同時下意識喊俞火:「火火!」
「先別動。」俞火緊隨其後,她半跪到地上,見邢業臉色蒼白,額頭有冷汗,右手緊緊地捂在心口處。她輕輕觸了觸邢業胸骨,「這裡疼?」然後是心前區,胸骨下段,上腹部,確定完哪裡痛,再結合他明顯的氣短,和疼痛的持續性,她說:「是心絞痛。」
邢業說不出話。
「藥帶了嗎?」邢唐邊問邊伸手去邢業褲兜裡摸了摸,沒有。
俞火原本是來給鄭雪君針灸的,身上正好帶著針灸包,她對邢唐說:「扶穩他的手。」邊取出毫針,在邢業前臂內側腕橫紋正中上兩寸下針,她撚著針,控制著刺激強度。隨後又在邢業的天泉穴和曲澤穴之間按壓,確認天泉穴是痛點,她把握力道持續按摩此點。也就兩三分鐘的時間,邢業的呼吸明顯順暢了很多,他喘息著說:「藥在……」
邢唐順著他指的方向,拿起掛在一旁的外套,從裡面掏出一瓶藥。
俞火看一眼,確定是治療心絞痛的,「含服一粒。」 手上則繼續著按摩的動作,直到邢業心臟堵悶的症狀消失。
半小時後,邢也已經恢復過來。他看著俞火,眼裡不再有質疑,「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醫術倒不錯。」
俞火收起針灸包,謙虛而平靜地說:「這只是最普通的中醫急救,既便沒有醫學功底,也是一學就會。」然後又說:「您的身體狀況不適宜照顧病人,陪護方面的事情還是交給護理來做吧,再說也有護士定時來看,不會有問題的。」
邢業沒答應,但也沒反對。
俞火也不多說:「我稍晚點再過來給患者針刺。」
這時,門外一道女聲說:「媽媽,是這間病房。」
聲音清脆悅耳,讓人幾乎可以想像聲音的主人有多嬌美。
緊接著另一道輕柔溫和的女聲說:「你小聲點兒,萬一你姨夫和姨媽在休息呢。」
女孩子以撒嬌的口吻說:「大上午的誰會休息啊。」
然後敲門聲響起。
邢唐已經聽出來是誰來了,他下意識看了眼俞火,迎過去打開了門:「鄭總,您來了。」
來探望鄭雪君的鄭雪眉微笑,「你也在啊邢唐。」
鄭雪眉年近五十,眼角卻看不到任何歲月的痕跡,妝容精緻,頭髮挽起,那雙漆黑的眼精明又犀利。剪裁合身的套裝,襯得她整個人典雅端莊。與外界傳聞的鐵娘子形象略有不符。
而隨同鄭雪眉一起來的蘇子顏則繼承了母親五官上的所有優點,再加上年輕,膚白,身材好,典型的美人胚子。見到邢唐,她眉眼帶笑地說:「阿唐哥,沒想到你也在呢,我都好久沒看見你啦。」
下一秒,俞火看見那位穿著精緻小套裙的女孩兒親昵地挽住了了邢唐的胳膊。
她微微蹙眉,隨即移開了目光。
「請進,鄭總。」邢唐借由推門的動作抽回了手。見俞火要走,他不顧有客人來訪,說:「我送你。」
俞火的聲音聽上去沒有絲毫異樣,她甚至還朝邢唐微笑:「不用了,我一個小時後再過來。」然後一側身,與鄭雪眉母女倆擦肩而過。
鄭雪眉的目光在俞火身上停留一秒,面色無波地走向邢業。
蘇子顏則連看都沒看俞火一眼,只顧著問邢唐:「阿唐哥你一會回大唐嗎?」
邢唐隨口說了句:「回。」人已經跟著俞火出了病房。
「阿唐哥……」病房門關閉,蘇子顏的聲音被阻隔在內。
走廓裡人來人往,未免影響不好,邢唐沒有攔住俞火,只是與她並肩往電梯間走:「那位鄭總是鄭雪君的妹妹,另一位是她女兒。」
俞火的神色無異:「我知道,康誠醫藥的鄭總。」她難得地又解釋了一句:「我師兄黃藥子在康誠醫藥做新藥研發工作。」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邢唐點頭,沒覺察出什麼不對勁。
見他還跟著自己,俞火問:「你不回去招待客人,跟著我幹嘛?」
「那又不是我的客人。再說了,」邢唐笑睨著她:「我不能給你任何誤會的機會。」
俞火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他是指剛剛被人家姑娘挽手臂的一幕。她露出了微笑:「這種事情,邢總倒是很有經驗。」
邢唐盯著她:「這種事不需要經驗,有智商就夠了。」
俞火才發現這位邢總其實很自戀。她有些無語:「我在上班,你別跟著我了。」
「那我回公司了。」邢唐摸了摸鼻尖:「要不中午一起吃個飯?」
「謝我剛剛幫你父親做急救?」俞火拒絕的理所當然:「這是醫院,我是大夫,職責所在,不用謝了。」說著人已經進了電梯,伸手一推他:「再見,邢總。」
她的手恰好落在,前一天他擁抱她後,被點麻的肩膀,儘管沒用什麼力道,邢唐還是乖乖止步。梯門關閉,他兀自苦笑。繼續這麼進一步退三步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會答應。
鄭雪眉沒在醫院停留太久,見到精神萎靡的鄭雪君後,她親自給姐姐梳洗收拾了一番,又陪著看似不太清醒的姐姐說了會兒話,就帶著女兒走了。
蘇子顏等了半天,也不見邢唐回病房,電話打過去,才知道他直接走了,她為此情緒低落。
至於原因,鄭雪眉心知肚明。她拉著女兒的手說:「邢唐不適合你。」
蘇子顏嘟嘴:「怎麼不適合啦?阿唐哥人那麼好,大唐還要和康誠合作了,要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不是錦上添花嗎?」
「這和大唐與康誠的合作無關。」鄭雪眉語重心長地說:「他喜歡的人是你表姐。」
「可表姐已經結婚了啊。」蘇子顏偏過頭去,努力抑制著眼淚:「他早晚都會放下的。就算他放不下,我也不在乎。」
鄭雪眉把手扶在女兒肩膀上,讓她面對自己:「顏顏,只要是你喜歡的人,媽媽都願意去瞭解,去接受。但前提是,這個人也要是喜歡你的,而且隻喜歡你。否則,無論他多優秀,媽媽都不會同意。」
蘇子顏堅定地說:「可我就喜歡阿唐哥。」
鄭雪眉說:「你對他或許只是崇拜。」
「不是崇拜,是喜歡,是愛。」蘇子顏神色倔強:「我知道,阿唐哥和姨媽關係不好,爸爸和你都不希望我和邢家扯上關係。可那是姨媽不對!她離開前姨夫可以,但前姨夫犧牲了,她不能不管赫饒表姐啊。那是她的問題,怎麼就得讓我放棄愛情呢?」
「這和你姨媽沒關係。問題在於……」鄭雪眉不想令女兒更傷心,又不得不說:「邢唐他喜歡你嗎?」
「那他也沒說不喜歡我啊。」蘇子顏有自己的一番理解:「要不是姨媽老是針對他,要是他們的關係好一些,我和阿唐哥也會有更多的機會相處,他不會不喜歡我的。再說以前我不是還小嘛,阿唐哥拿我當小孩子的。現在我二十歲了,可以和他談戀愛了呀。」
鄭雪眉還要再勸,蘇子顏卻不想聽下去了,她氣鼓鼓地說:「我回學校啦。週末不回來。」然後一個人離開。
鄭雪眉一個人坐在車裡,想自己那位爭了一輩子,最終卻瘋了的姐姐,再回想這幾年來,女兒蘇子顏對邢唐的……愛慕,也是心煩不已。
俞火再去給鄭雪君針刺時,邢業沒再攔著。而鄭雪君此刻是精神病人,她不該有意識選擇醫生,所以,後續的治療相對順利。而除了治療,俞火一句多餘的話都不和邢業講。
下完最後一根針,俞火確認好再來的時間就要走。
邢業跟了出來,病房外,他以審視的目光看向俞火,言語直接:「你在和阿唐談戀愛?」
俞火不卑不亢地回:「我不是他女朋友。」
「但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你。」邢業說:「他從未領過女孩子到我面前。」
「我是大夫,不是他領到您面前的女孩子。」俞火坦言:「而且您帶夫人到我們院治療前,他並不知道我在這裡上班。」
「哦?」邢業顯然不信:「我以為,是你們商量好的。」
「您多慮了。」俞火沉吟了幾秒鐘,才說:「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費心思或時間,我只是個孤兒。而正因為我是個孤兒,我嚮往的,是父母建在,有關愛,被祝福的婚姻生活。」最後,她注視邢業:「而您邢家,顯然不是我的最佳選擇。」
當天晚上,邢唐在地庫等到了俞火。當她把車泊進車位,他從自己的座駕上下來,問她:「為什麼和他說那些話?」
俞火倒沒意外他會知道,平靜地說:「防止他懷疑我為鄭雪君治療的動機。」
邢唐走近,把她抵在自己身體和寶馬車身之間:「真心話?」
俞火的背緊貼著車身,反問:「那你以為呢?」
邢唐眼神深邃地注視她:「我以為你借由他的口,又拒絕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