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海眼水10
所有演員就位,拍攝開始。
在湯泉宮養病的漢武帝被奸人進獻讒言,誤以為太子已經在京城矯詔篡位,於是揮軍殺回城中。激戰過後,太子功敗垂成,被武帝親衛制服,跪伏於武帝腳下。血腥味在空氣裡瀰散,暴怒中的武帝拔出腰間佩劍,要將太子就地斬殺,群臣規勸,武帝怒氣更盛,直接大開殺戒。
不知有多少王公貴族被拖下去砍了腦袋,這時,一直在武帝身邊忠心耿耿伺候了一輩子的太監春來,邁著稍顯蹣跚的步子走到武帝面前,斂衽垂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給武帝磕了個頭。
「皇上,老奴冒死一諫。」
這不卑不亢的一聲,沒有宦人特有的尖細嗓音,而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和聲細氣。
大殿裡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括漢武帝,也不敢置信盯著跪在腳下的人,凌厲不減當年的雙眸中,竟透出一種沉沉暮年的疲憊,氣勢無端弱了幾分。
「春來,連你也……」
「老奴懇請皇上重新徹查巫蠱之事。太子素來仁厚賢孝,此番封禁宮門,恐有隱情。」
「封禁宮門?恐有隱情?」武帝喃喃重複,忽然神經質地大笑,幾乎是目眥欲裂瞪著春來,「他想殺我!我的兒子想要殺我!你這個在我身邊天天伺候的人還幫他說話?!好啊,真是太好了!」武帝暴躁地原地踱了幾步,一抬腳狠狠踹翻春來,「來人,將這刁奴當庭杖斃!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再出來替這逆子求情!!」
春來被侍衛拖到大殿下,他沒有求饒,只是充滿哀傷地看著武帝,淚水自眼中無聲滑落,他被人粗暴地按在地上,板子輪番舉起,重重打下,沒用多久他身後便見了血,卻始終咬著牙不吭一聲……
鄭導忽然喊CUT。
「薛子林,你的台詞呢?該你了!看什麼呢?」
薛子林好像才反應過來,抱歉道;「對不起鄭導,小臣的演技太好了,我,我剛剛看得有點入神。」
可以看出,鄭導不知道是怎麼憋才把罵人的話憋回肚子裡,不再看薛子林,「從春來被拖下來開始,重新拍,注意剛才的感覺很好,別斷了。」
湯臣忙從地上爬起來,找好了站位,化妝師來給他補妝,還要重新處理身後的血跡,他感覺到戲服下背心都要濕透了,屁股也火辣辣的疼。
打板子這樣的戲,有的導演會用假動作,有的會真打,前者肯定不如後者出來的效果好,不湊巧的是,向來精益求精的鄭保平就是絕對不會容忍演員用假動作的那一類導演,因此湯臣只是屁股上墊了保護層,那一下下的木板子卻是結結實實打在他身上。
拍攝重新開始,湯臣又被拖在地上,剛拖到打板子的位置,那邊副導演喊了一句「CUT」。
鄭保平皺起眉。
副導賠笑道:「鄭導,我看湯臣這次的感覺找的不太準,不如這次從他被陳老師踹那裡切。」
鄭保平回看了一下剛才的鏡頭,的確差了幾分火候,戲感就怕斷,一斷就很不好找回來,這麼一來,他就更生薛子林的氣了。
剛剛明明感覺都對,一次過多好!
拍攝繼續進行。這次按照副導所說,重新從武帝狠狠踹翻春來那裡開始。因為之前陳良佑演的入了戲,踹在湯臣身上力道不小,到現在湯臣胸口那裡還很疼,陳良佑也感覺到自己下腳重了,很是抱歉,所幸那個鏡頭一次過了,他還想著等這場戲完了好好安撫一下小演員,沒想到突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好端端又要踹人家一下。
湯臣察覺到陳良佑的為難,嘿嘿一笑,小聲道:「陳老師,您不用有顧慮,儘管踹!」
陳良佑一愣,隨即展顏而笑,他難得對哪個年輕後輩心生好感,如今倒是真的喜歡起這個剛入圈不久的小孩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個片場中了邪,這場戲後面拍的特別不順,前前後後重拍了幾次,每次都有狀況,不是打光沒打好,就是道具出了問題,最誇張的一次是攝影師懷疑攝影機的內存滿了,幫導演喊了「CUT」。
這回就連心寬如太平洋的羅啟山都看出來了,這是有人故意在為難湯臣。每一次NG,湯臣都要頂著那一身特效妝被人拖在地上,再挨板子打,著實不好過。
鄭保平忍無可忍,虎著臉在場內掃了一圈,最後竟是將薛子林大罵了一頓。
「你能不能拍?能拍就拍,不能拍就滾!」
薛子林一聲不吭的樣子看著很委屈,在外人看來,他這完全是遭受池魚之災,因為整個過程中除了第一次是因為他才NG,剩下的都和他全無關係。
湯臣挨了好幾次打,還要分心安撫住望月宗主,避免上回直播間女主播的慘劇再度發生。
而望月宗主卻在湯臣挨打時,神思恍惚,想起了那些他以為可以永遠忘記的事……
上古洪荒時期,陣法師門派林立,望月宗卻以一宗之力佔據九州半壁,令人聞風喪膽。
其實望月宗前身並不叫望月宗,老宗主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他每年都會抓來數百童男童女,處心積慮培養他們,傳授給他們陣術,再讓他們自相殘殺,最後只剩下一個活的,收為座下弟子。
也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這老魔頭作孽太多,最後竟被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殺了。這個弟子不僅殺了他這個師父,還將所有同門或殺或逐,並將宗派的名字改為望月,從此封山閉谷,與世隔絕。可偏偏名門正派們不願意放過,組織人手相約前往望月宗,以正義的理由攻入封禁,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偌大一個望月宗裡,竟然只有望月宗主本人,和一隻名為望月的狗。
正派們要替天行道,要殺了這新一任的邪派魔頭,可是魔頭本人太強,便只能拿他的魔寵開刀。不交出邪魔外道的禁術秘籍,就用帶著倒刺的鞭子在魔寵身上抽兩下。不肯告知如何將異獸轉化出人形的方法,就用刀在魔寵身上剜一塊肉下來。不肯將搜刮的不義之財上繳,就拔掉魔寵身上的毛,剝掉魔寵身上的皮,剁掉魔寵一隻爪子……
什麼?願意交出?那肯定還有更多。為了一隻狗而交出的東西,一定不會是稀罕的東西。既然魔頭這麼在意這隻狗,那就留著畜生的小命,一點一點逼迫魔頭就範……
望月宗主猛地從回憶中抽離,只覺得眼前看什麼都是紅的。腦子裡迴盪著的那聲聲淒慘的動物哀鳴,幾乎要將他的神經撕裂,與木板狠狠打在皮肉上的聲音混淆在一起。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心中有個聲音在不停這樣蠱惑著,望月宗主環顧片場中形形色色的人,只覺得沒一個該活。
他們欺負他的望月,全都該死。
就在這時,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又軟又輕的聲音,飄到耳邊,絮絮叨叨的,讓他聽得不耐煩,「宗主啊,你不要生氣啊,再忍一忍哈,拍完這場就好了,千萬不要衝動啊,回去我給你做甜甜圈……」
望月宗主:「……」
胸中那彷彿即將噴發的火山悄無聲息地啞了火,將呼之欲出的毀滅性力量原封不動吞回了地底,只剩幾縷青煙,無可奈何地隨風飄舞,像個沒有品味的大煙囪。
「傻子,看不出有人在整你嗎?」望月宗主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這是湯臣不知道第幾次被人按在地上打了,居然還能保持著如初的心境,甚至是有些輕鬆地說:「鄭導已經發過脾氣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
果然如湯臣所說,鄭導罵過薛子林,整個劇組又恢復正常了,後面的戲很快順利拍攝完畢。望月宗主有的時候看不明白,湯臣這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很多事他好像看得很透,卻也只是看看而已。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畢竟在劇組裡拍攝不順利的事時有發生,NG上百條都有過,他們一場戲NG十幾條,也不算稀奇。可不知道是什麼人這麼閒,居然把這段錄下來,還特地將湯臣的NG鏡頭和鄭導大罵薛子林的鏡頭剪接在一起,配的標題也十分有煽動性和噱頭:劇組裡面水池深,不斷NG的是他,挨罵的反倒是?
這個視頻一出來可謂大事不好,薛子林粉絲全都炸了,不敢直接罵鄭導,轉著彎開始把髒水往湯臣頭上潑,說他靠傍金主上位,仗著有後台在組裡打壓排擠大學同學。視頻轉發次數越來越多,翻一翻留言區,幾萬條留言,說得好像都去過片場,親眼目睹了事情真相。
因為是漢武劇組,一經爆料便引起廣泛關注,一晚上全是小鮮肉幫金主排擠人的新聞標題,居然將「大秦某女藝人今早在錦城投井自盡」這種貨真價實的新聞,擠到了犄角旮旯。
而就在網友們如火如荼地討論八卦時,原本正躺在床上聽秦孝義念報紙的程書落,漸漸閉上了眼,頭向一邊軟軟地歪過去。秦孝義見狀,瘋了一樣將他抱起,直接往別墅頂層跑。那裡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也沒有控制心臟病的藥,整個閣樓部分都是空的,唯有地板上畫著古怪的圖案,天花板上吊下來許多五種顏色的小球。
秦孝義將程書落放在那圖案正中心的位置,然後摸索著牆壁,不知道啟動了什麼,只見滿天花板的小球都開始顫抖起來,如果湯臣此時用五行之眼看,便會看到源源不絕的五行之氣正在向程書落飛快地湧入。
程書落原本慘白的臉色恢復了少許紅潤,他睜開眼,看向已經跪在他身邊的秦孝義,掙扎著去抓他的手。
「孝義,收手吧……」程書落望著秦孝義,神色痛苦,「我不想用別人的命,來為我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