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上身9
湯臣背著一兜黃符紙回到出租屋,把能想到的地方全都貼了個遍。他一度猶豫要不要去寢室過夜,可是轉念一想,要是附在身上的東西再半夜三更出來晃蕩,嚇到同學就不好了,而且出租房這裡貼了這麼多符紙,說不定那東西怕了就會離開。
抱著這樣天真的想法,湯臣晚上繼續留宿在出租屋,照例的一夜酣眠,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屋內所有符菉一張不剩全都摘了下來,被人撕得稀碎,在湯臣臥室的地板上拼了個貓捉老鼠的圖案。巨大的湯姆和傑瑞在地上你追我趕,圓耳朵老鼠倒騰著小短腿咧開嘴回頭看著吃癟貓,活像大寫的「嘲諷」二字。
湯臣感覺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呆立片刻,才僵硬地走過去,撿起地上一本攤開的貓和老鼠漫畫書。這還是湯臣小的時候湯夫人給他買的,被他從湯家一起搬了過來,因為沒時間整理,隨手和其他書本堆在了書桌上。此時地板上的那幅貓捉老鼠圖,正是漫畫書打開那一頁所畫的場景。
湯臣去陽台拿掃把,想把這滿地的不自量力清掃乾淨,誰知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有人來送快遞。
湯臣不記得最近在網上買過什麼東西,可是看那快遞包裹上的姓名地址電話,的確是他的,只好簽收,拆開包裹一看,發現竟是滿滿一箱的巧克力,是湯夫人最喜歡的那個牌子。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湯臣家的門被一次一次敲開,快遞包裹不斷送來,彷彿沒完沒了,除了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居然還有四五件質地頗佳的定制古裝長袍。
最後收到的一個包裹很大,幾乎有等人高,送貨的快遞員在看湯臣簽收時,目光有些曖昧,湯臣起先還很納悶,等到看見包裹上印的「情趣用品」四個大字,手一抖,直接把簽字筆掉在了地上。
快遞員替湯臣把筆撿起來,露出一個很是善解人意的微笑,「呵呵,這賣家是新手吧,居然也不知道做個偽裝,回頭給他家差評!」
湯臣:「……」
快遞員走後,湯臣拆開寫有「情趣用品」的包裹,從裡面翻出一個充氣娃娃。
還是男版充氣娃娃。
湯臣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奔向電腦打開自己的網購賬戶,等他看清上面的消費數額,險些兩眼一黑厥過去。
別的還好說,只是那幾件定制長袍,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淘來的,總價加起來居然頂他一年房租,而且還不能申請退換,這是要他下半年去喝西北風嗎?!
驅鬼失敗,反而將銀行卡掏空,湯臣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附在他身上的東西會知道他的銀行密碼,他甚至有點想要把自己的猜測全部推翻,繼續去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直到他在房間走動時,聽到細微的機器轉動,才後知後覺抬起頭,看到了牆角的監控攝像頭。
這套監控攝像頭,就是他從網上買的,付款時自然要輸入銀行卡密碼。
可是這意味著什麼?難道說他清醒時的一舉一動,也會被附在他身上的「東西」看到?!
湯臣被自己的假設嚇得渾身機靈,再也無法獨自在出租屋裡待下去,收拾東西狼狽地逃回學校,沒想到,卻在學校門口碰到了一個人。
那人蹲在陽光裡,和常在附近打秋風的三兩隻老貓並排,破舊的棉襖氈帽在俊男美女出入的電影學院門口顯得有些扎眼。
這不是那個給湯臣稱了二斤黃符的「高人」又是誰?
「小同學,你總算來了!」高人一見他過來,立刻迎上來,還扭出一個盛滿黃牙的訕笑。
湯臣聞聲抬頭,正對上那踏破鐵鞋無覓處的騙子一枚,臉色一變。
這騙子膽子不小,居然還敢露面!
騙子四顧張望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道;「小同學,這裡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湯臣上了一回當,自然不會再相信這人鬼話,見他要將自己拉走,露出防備的神色。
騙子似乎也猜到湯臣在想什麼,一語道破他的死穴:「小同學,實話和你說吧,也不是我騙你,我能看出你身上有不乾淨東西,只是我道行不夠,實在沒法做什麼。尋常人也就罷了,但是你這問題比較嚴重,若是放任你不管,日後出了事,也是損了我自己的陰德。」
「你要做什麼?我可沒有錢再讓你騙了。」湯臣還是猶豫了,當時買黃符的時候,他可沒說自己懷疑被鬼上身。
騙子十分豪爽地一擺手,「放心,這回不要你錢,我帶你去見我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幫你把那不乾淨東西除掉。」
湯臣用了一天的時間考慮,最終同意了騙子的提議,決定去見見他那傳說中高深莫測的師父。
約定見面這天,老騙子出乎意料地將自己洗涮乾淨,換了套堪稱考究的西裝,將那鳥窩頭捯飭了一番,打了不少嗜喱,愣是弄出了一個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大背頭。也不知道他那師父是何方神聖,他自己鳥槍換炮還不夠,又對湯臣橫挑鼻子豎挑眼。
「你就穿這個?」
湯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連帽衫外套,「不然穿什麼?」
老騙子撇嘴,「算了,快走吧,反正也沒時間換了。我師父很忙的,只有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能見見你。」
湯臣被老騙子帶到了商業街一家很有名的茶館,湯夫人還活著的時候,湯臣經常陪她來這裡喝下午茶。
以老騙子的年紀,湯臣原本以為,他的師父應該是個花白鬍子的老頭才對,可是當他被引入茶室雅間,卻發現裡面坐著的那個人,看上去竟和葉醫生年紀差不多。
「你好,湯臣。」年輕人打著一本正經的領帶,目光凌厲,說話簡短利落,不像神棍,反倒有種社會精英的派頭。
湯臣從來沒有在老騙子面前透露過自己的個人信息,皺了下眉,「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要是連你的姓名年齡住址都掐算不出來,我師父他老人家也就不用在這行混了。」還不等年輕人說話,老騙子先搶白道,卻被年輕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重新將自己縮成一隻鵪鶉。
「三個問題。」年輕人也不回答湯臣,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第一,你相信自己是被不乾淨東西上身了嗎?」
湯臣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第二,你想擺脫它嗎?」
湯臣再次點頭。
「第三,你相信我可以幫你擺脫它嗎?」
這次湯臣沒有回應了,只是往那老騙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明顯是被騙一次,有了心理陰影。
年輕人也不以為意,繼續說:「實不相瞞,上你身的東西來頭不小,應是一縷殘魂,憑執念在塵世流連百世。我測算過流年,現在這個時間剛好是百年內陽氣最重的一刻,我可以為你作法驅邪,將這殘魂打散。但若是錯過了今日機會,任憑大羅神仙來了,恐怕也救不了你了。」
說到最後,年輕人非常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看向湯臣,帶上幾分鄭重。
這一套神乎其神的說辭,居然也沒有把湯臣嚇到,他只是問;「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我?」
年輕人挑了挑眉,「這個問題,在我們解決了你的事之後,你自然就會知道了。」
湯臣覺得這人好像將邏輯搞顛倒了,難道不是應該先由他說明幫他的原因,然後他再做出是否接受的決定嗎?可是很顯然,這年輕人並沒有解釋的打算,只將該說的說完,便靜候湯臣的答案。
「我的錢不多,恐怕無法負擔您作法的佣金。」
年輕人食指輕敲著茶案,「不需要你付錢,你只需要做決定。」
「我自然是想恢復正常的生活。」
「那好。」年輕人也不再廢話,給湯臣倒了一杯茶,湯臣注意到,這是他最愛喝的台灣金萱。
湯臣更加意外了,抬頭仔細打量了年輕人幾眼,覺得這人對他的了解,恐怕遠遠超出一個算命先生對客戶的了解。
年輕人給湯臣倒了茶,口中低聲念了一句什麼,自他食指尖忽然憑空竄出一個幽藍的火球。他將那藍色火球彈入湯臣的茶盞,火球入水即消匿於無形,看不出絲毫異樣。
「將這杯茶喝了,你就可以擺脫它了。」年輕人將茶盞輕輕推給湯臣,清澈的茶湯隨著他的動作,在杯中蕩起微弱的漣漪,映出湯臣的臉。
湯臣在那茶水映出的倒影裡,看到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含著嘲諷笑意的眼神,似乎在質疑他是否有那個勇氣,可以將這來路不明的茶水喝掉。
「你說如果我喝了這杯茶,纏在我身上的那縷魂魄,就會被打散?」湯臣問。
「是。」年輕人輕聲回答。
傳聞說,人不肯往生,是因為心存執念。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才會讓這個人流連千萬年不肯安息?這人附在他身上,除了喜歡吃巧克力,亂花了一次錢,卻從來沒有害過他。假如真的有轉世輪迴之說,如今他一杯茶下去,讓這人魂飛魄散,不就相當於害他再也不能投胎?
湯臣將茶杯握緊,端到唇邊,然而,就在他想要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時,腦子裡轟的一聲,某些散亂的畫面直衝入記憶裡。
他驀地睜大眼,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心臟病復發被送進醫院的晚上,儘管昏迷之後他已經沒有了意識,但是模糊中,他曾有一瞬間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
「電擊搶救無效,準備記錄死亡時間……」
冰冷的手術台上,燈光刺眼,穿著白衣的醫生和護士在忙碌,可是湯臣卻覺得自己身體發輕,正在一點點向手術台上空飄離。眼前如走馬燈般晃過湯家人的臉,最後定格在湯天擇摔碎的那張全家福上。
「就這麼死了,甘心嗎?」
冥冥中他聽到一個聲音,那是一個好聽的男人聲音,壓著耳膜低低響起,震顫著他那顆已經偃旗息鼓的心臟。
甘心嗎?
不甘心啊!媽媽已經死了,短暫的人生在欺騙中匆匆落幕。如果他也死了,那麼誰還能將她生前珍愛的東西收好,誰還能記得去給她和外公外婆掃墓?
他天生是個廢物,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快跑幾步都有生命危險的病秧子。可是這不代表他不願意活下去,不代表他不會想盡一切辦法好好活下去。
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
一聲輕笑在耳畔響起,「要我幫你嗎?」
緊接著,湯臣感覺到一股強橫的力量將他從空中拉扯回來,狠狠摔進手術台上體溫漸低的身體裡。伴隨著「滴」的一聲,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的心電監測儀重新開始跳躍……
湯臣砰地一聲將茶杯放下,手下意識摸向心臟的位置。他這才意識到,他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吃過藥了,可是這顆心臟,依然鮮活而健康地在胸腔裡跳動著。
「我,我不想喝這個了。」湯臣猛地站起來,轉身就要衝出茶室。
「等一下!」
年輕人在身後叫住他,語氣卻沒有驚訝。
「既然你不願意喝這杯茶,那麼我想,我可以向你正式做自我介紹了。」年輕人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湯臣,勾了勾唇角,算是個笑容,「湯臣你好,我是你母親生前委託的私人律師,你可以叫我方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