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籲——”
顧家堂前已經開席, 而門外, 這一批的來客似乎才剛剛趕到。
不斷有人勒馬停下, 一匹接著一匹,一時間馬蹄聲幾乎壓過了身後壽宴上的熱鬧聲。
都是一等的好馬,毛色純正,四肢壯健, 體型健美,每一匹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而從馬背上的人, 更是非富即貴。
這一群世家的公子, 大多集中在十七八歲的樣子, 衣著打眼, 性格張揚。
他們上有祖輩打的底子, 下有長兄吃盡苦頭入仕傳承, 內有家僕事事順著,外有無數人奉承。
幾乎一路順風, 沒有任何坎坷。
他們這輩子含著金鑰匙出生, 受著最先進的教育,過著最優渥的生活, 背有靠山, 腳下有托,活的本該肆意灑脫。
正是鮮衣怒馬少年時的, 二世祖天團。
夜裡街市縱馬,二世祖天團似乎早就習以為常,讓小廝牽馬, 從馬上跳了下來。
哪怕現在院子裡已經開了席面,戲也唱了半者,他們也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遲到有什麼不對的。
依舊笑鬧著相互談笑著,不緩不急,不趕時間。
這個喊那個作弊,下次我們來過,去馬場再賽一場。
那個道你輸了,明日去點翠樓請喝酒,叫某個戲班的角來唱一段。
起哄的,喝彩的,爭吵的,嬉笑的……
七八個少年卻掀出了七八十人的熱鬧,熙熙攘攘的擠在門口,如同春日正午最明媚的陽光,撲面而來。
不得不說,楚小哥的心理素質十分的強。
門口有了這樣的變化,似乎對他一點沒有驚擾,他半垂著眸,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連多餘的眼光都沒有,步伐也沒有什麼變化。
依舊按著自己節奏,領著余初往之前規劃的路線走。
只是這條線如果走下去,會跟二世祖天團撞上。
余初倒不是怕這群二世祖天團麼,她的視線落在最左側那個紅衣少年身上。
歎了口氣,她一把拽住楚小哥,將人往圍牆邊上的樹陰影下帶。
楚小哥一愣,被余初帶的有些踉蹌,他也知道這時候不是問的時間,若有所思的回過頭看了一眼。
兩人躲在了一顆樹的後方。
少年們在明處,余初和楚小哥在暗處,離他們最近的藍衣少年恰好看見這邊,只覺得有道白色的影子依稀閃過。
下意識喊道:“誰在那裡?”
眾人應聲看去,只有一片夜色,都紛紛質疑藍衣少年是不是花眼了。
藍衣少年雖然堅持,卻也有些膽子小,辯解了幾句,扭頭看向身側人:“翟小二,你去看看?真的,就在那顆樹那裡。”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為什麼我去?”
“翟小二,不是我不夠交情,是在是你今天的衣服——咳咳,辟邪。”
一陣哄然大笑。
紅衣少年倒也不氣惱,臉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你爺爺給你的徽墨?”
藍衣少年咬了咬牙:“成交。”
紅衣少年這才滿意了,踱著步子朝著對方指著方向走去。
那是一顆大樹,可能有百年以上了,樹冠如雲,樹幹有比一個成年男子要粗的多。
在樹的背後,餘初一手拽著楚小哥,屏住呼吸,另一隻手覆在樹幹上,指尖隨著腳步聲的距離越收越緊,最後幾乎掐進了樹皮之中。
她的視線裡,首先出現的是一角紅色的衣擺,再往上,則是少年人腰間的佩玉。
等到來人站在她的面前,余初抬起頭,才發現少年人已經高她一個頭了。
他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身量和棱角,眉眼淩厲,一身紅衣似火,就像是要在夜色裡燃起的火燒雲。
對方似乎並沒有想到能再這見到她,臉上的震驚連沉重的夜色都沒能壓住。
他伸出手,在余初的肩膀前,似是像觸摸一下,又像是被灼了手似的收了回去。
遠處有人喊:“翟小二,你怎麼了?”
他半低著頭,從余初的手上抽出手帕,側過頭招了招手:“也不知道哪個丫鬟小姐丟下的……”
遠處二世祖天團哈哈大笑。
“戲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麼,莫不是哪個小姐留下,想尋覓良緣吧。”
“來來來,給我給我……保不齊佳人有約,我爹娘也就不用給我操心了。”
……
余初看著紅色少年挺直著背,像是若無其事似的走遠,眼底所有翻騰的情緒被一點點收斂。
她這才發現,自己從始至終都抓著楚小哥的手腕,力氣之大,已經在他手腕上勒出一片紅色了。
“抱歉——”
楚小哥用袖子蓋住了手腕,搖了搖頭:“無礙,走吧。”
戲班的人還不夠資格走大門,兩人去的是不遠的側門,這一次出門,倒是沒有在橫生枝節。
**
夜色已深,一輪明月高懸在天上。
古代區的夜生活不多,十點鐘左右,大部分人都已經沉睡在了夢裡。
城東平民區已經萬籟俱寂,只有船夫劃著小舟,在洛河上撒著網。
楚小哥蹲在河岸,雙手捧著河水,用丫鬟的戲服擦著臉上的油彩。
洗到一半的時候,他見余初坐在河邊,兩眼盯著水中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麼。
遂起了個話頭:“剛剛紅衣少年,好像認識你?”
余初回過神來,側過頭看著楚小哥在月色下半畫著的臉,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她當然認識。
那人是他曾經未婚夫的弟弟,翟翎赤。
也就是,前.准小叔子。
***
余初在宋家的時候,曾經定過一門親事,物件是翟家大公子翟翎羽。
她十七歲進入一線,借的是宋家一門宗親的身份,家庭設定是父母雙亡,外祖落敗失聯,除了宗親之外,無依無靠。
出身說找不出任何毛病,也不會生出任何枝節,純孤女一個。
宋家三子,並沒有女兒,她上門投靠的時候,宋夫人雖然猶豫了很長時間,但是後來接納後,是真的把她半個閨女疼。
不僅裁布做衣,惡補琴棋書畫女工茶葉,還給她十分上心的,替她四處張羅親事。
最後,也的確尋了門乍看起來像是門當戶對的親事。
古代區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徵求子女意見都十分正常,就算是徵求,也大多數十分委婉。
以至於余初,壓根沒有感覺出來。
她那時候不過十九歲,雖然自認為對古代瞭解很深,但是骨子裡很多觀念根本沒有改過來,跟個熟悉的少年在院子的亭子裡喝了個茶。
見翟翎羽送的風箏也不貴重,就沒有拒絕。
等余初知道他們誤會的時候,已經是翟家派人下定的日子了。
那時候的她,除非撕破臉皮,鬧得整個宋家丟盡臉面,從此在圈子裡抬不起頭來,鬧得宋家還沒娶妻的兩個小兒子,從此婚姻坎坷。
否則,只能先認了。
駐點給出的建議也是差不多的理由,下定離成親還有三年,她可以徐徐圖之。
大不了,還有死遁。
最後一個理由,把余初給說服了。
翟家祖上也曾經榮耀過,不過定親的時候,翟父在前線失蹤,生死不明,翟家落魄到連個正經出仕的人都沒有,頂著一個十八線的爵位,不事生產,日子過得並不會比宋家好。
但是下定的時候,翟家硬是拿出了十八台來。
很多都是不符合她能使用的器具,還有顏色款式比較舊的首飾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翟家夫人的嫁妝中湊出來的。
基本上已經是底子都快耗盡了。
所以和她這種實權派宋大人的養女,勉強能算門當戶對。
定親後,翟翎羽就不怎麼避嫌了,時不時給她送東西,也會在有人的場合下,和她不時見上幾面。
那時翟翎羽的性格比起他弟弟翟翎赤,多了幾分灑脫,少了幾分銳利。
但是骨子裡是像極的,自信、努力、帶著狼一樣的野心,明媚如同夏日的烈日。
這樣的性格,她當時並不討厭。
後來,翟父回歸了。
在戰場上用兵如神,硬是在短短兩三年內不斷的擢升,手握兵權,使得翟家的地位也一再上升,隱隱有了祖上幾分榮耀的影子。
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連宋家庶女的身份都算不上,自是配不上新貴的大少爺。
之後的記憶,就褪色成青春電影最常見的昏黃色
有趣的是,定親的時候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退親的時候,她也是最後知道的。
那段時間,她因為翟家的不斷上升的名望,也被許多人所知,一時間成為了整個京都的笑話。
連宋家人都以為她傷心欲絕,安靜的時候,覺得她是傷心過度。笑的時候,覺得她是笑裡藏淚,睡晚了覺得她因為傷心,了無生氣……
可能是害怕她想不開,這之後的日子裡,無論去哪都有人盯著她。
所到之處,都是同情的眼光。
這樣的情況,自然不是不適合進行工作了,組織同意了她的調任申請,配合她演了場戲,離開了宋家。
時隔多年,她還是第一次再見翟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