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王遠道有些分辨不出眼前這位姑娘笑中的含義, 重複了一遍:“π小數點後六位數。”
“3.141592。”
“萬有引力是什麽食物?”
“蘋果。”
他身體往門框傾斜,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問道:
“氫氦鋰鈹硼。”
“碳氮氧氟氖。”
“月亮……”
“月亮星星什麽的先放在一邊,您再這麽問下去——”余初低頭啃了一口紅薯, “這是不打算吃飯了?”
排除掉了對余初的懷疑,王遠道神色徹底放松下來,他低頭看著坐在小板凳上啃紅薯的綠衣姑娘,笑了笑:“勞煩姑娘。”
京都的紅薯雖甜, 但是個頭比較小,余初幾口就吃了一個, 剩下的兩個, 余初扒拉進灰裡埋著,準備帶給葉某人。
然後起身洗乾淨手, 穿好圍裙, 開始兼職問天閣的廚娘。
青椒炒臘肉、小炒青菜,加上饅頭和包子是現成的,鹵肉切片裝盤就好,配上鹹蘿卜。
說不上多好, 量管夠。
王遠道提著食盒踏出廚房, 下意識的回過頭看了一眼,綠衣小姑娘口裡叼著個半個包子, 將抹布投進盆裡,邊吃著包子邊擦拭起了灶台。
王遠道緩緩吐了一口氣, 仿佛將這夏日的焦躁一同吐了出來。
飯後,天氣越來越熱。
王遠道將書房門窗盡數打開, 卻未絲毫緩解暑意,屋內一乾人汗流浹背,臉色通紅,擦汗的乾布濕了一條又一條。
正當他盤算著要不要把人和情報都挪到院內的亭中時,二掌櫃藍思領著幾個心腹,挑了幾桶冰送了過來。
王遠道感激萬分道:“謝謝藍姐。”
“我一個跑腿的,你謝我做什麽?”藍思遣退心腹,伸手抓了一把碎冰,“閣主怕你們熱壞身子,吩咐人調了一車冰過來,都送你們這了,他自己一塊沒留。”
王遠道順杆而上:“那藍姐替我謝謝閣主。”
“這次除了給你冰,還給你帶了個幫手來。”藍思將半化的碎冰重新扔回木桶中,轉頭衝著門外道:“余姑娘——”
一個二十來歲的綠衣姑娘從門外走了進來。
王遠道笑了起來。
剛打過照面,也算相識。
藍思不知道前因,見到王遠道笑,以為這小子憋著一肚子壞水,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肚子:“你知道余姑娘是誰的人嗎?你小子可別……”
“知道知道。”
他自然知道這是藍姐的人,八面玲瓏,親和無害,當然做飯也好吃。
王遠道想到這推著藍思的肩膀往外走:“我都三十好幾了,藍姐你別老是把我當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看。”
藍思依舊不放心:“遠道……”
“大人還等著您呢。”
……
在一群老少爺們中,突然塞進了個長得不賴的姑娘,或多或少會有人覺得局促。
王遠道察覺到後,將余初領到了角落放冰桶的位置,給她搬來了小案幾和椅子道:“你來問天閣之前可曾受過培訓?”
余初點頭。
“情報整理,你會多少?”
問天閣的初期培訓老師大多出自駐地,所以很多用詞受現代區的影響,比如“培訓”,又比如“情報”。
余初實話實說:“該會的都會一些。”
王遠道一來不了解這位余姑娘的底細,二來也並沒有對她抱有多大的期望——
其實誰來都一樣,短時間內,要整理如此繁雜的情報,不是多一個人兩個人就有用的。
王遠道說話不由帶著些安撫和敷衍:“那你按照所學,隨意就好。”
“隨意?”余初試圖將抽象的次抓的更具體一些,“有大概的范圍嗎?”
“包括我在內的六人,各自領了一個月情報去整理,一直從去年七月到十二月。正月到六月的情報在箱子裡,你可以隨意挑一個月整理,從哪開始都行,需要什麽協助可以跟我說。”
“謝謝三掌櫃。”
王遠道見余初走到幾口大箱子裡,翻出一摞正月的情報冊,知道她聽明白了,便徹底收了心思,回到書房另一頭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扎入了情報中。
窗外的陽光慢慢的失去了力度,虛弱了半日的蟬鳴聲也越發鼓噪了起來。
王遠道覺察到身側的光被人擋住了,才回過神已經到了黃昏,他放下手中的筆,揉著酸脹發麻的脖子,抬起了頭。
他們今日原本處理情報的六人,現在五個人都停下了筆,或站著或坐著,神奇各異,卻又異樣的統一。
無奈有之,感慨也有之。
他們的視線全部匯集在了角落那個姑娘身上,她手捧一本書冊,本身並無什麽特別。
王遠道越發覺得有些不太對,看向離自己最近的程雲東:“怎麽了?”
都有閑情雅致看姑娘了。
“二掌櫃……”程雲東不知道怎麽解釋,隻得抬了抬下巴,示意王遠道看角落堆成山的書冊,小聲道,“那都是余姑娘看過的。”
他話音剛落,余初剛好將看完的一本書冊放到手邊的地上,又從幾乎見底的箱子裡,抽出另外一本。
一目十行……
王遠道的視線從書冊上往下移,卻沒有在余姑娘的案桌上找到記錄用的書冊,桌上空空蕩蕩的,甚至連筆墨都被挪到了地下。
到這,王遠道有些明白大家為何有如此反應。
情報的整理,並不是看看就可以的,還需要分析、提煉、串聯、總結,然後單獨成冊。
縱使余姑娘真的有一目十行之能,也沒有半分用處。
他清了清嗓子,引起了了眾人的注意。
“繼續。”
***
天剛剛見黑,王遠道便提著個小箱子出了書房,朝著議事廳走去。
他腳步很穩,心緒如同這院子裡的蟬鳴一同鼓噪著,久久不能平息。
一直到議事廳外撞上了剛走出來的藍思,才從自己的思緒裡抽出來。
他一把抓住藍思的手臂:“藍姐,我是你看著長大的,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在我心裡,您一直跟我親姐差不多。”
藍思看著眼睛發亮的王遠道,抽了幾下沒有抽出自己的胳膊,就聽見他自顧自的往下說。
“我前些日子不是去了一趟邊關嗎?找了幾個人回來,有頂尖的苗子,也有直接用得上的,您一直想要的劉小三我也給你添上,用五個給您換這一個。”
藍思表情一頓:“哪一個?”
“余姑娘……”
王遠道話沒有說完,就被藍思反手抓住了胳膊,往身側拽了幾步,衝著前方恭敬道:“閣主。”
他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閣主已經從議事廳走了出來,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一身白衣,還是以前一貫的沒有表情。
王遠道斂起臉上的神色:“閣主。”
葉長謙視線落在他手中的箱子上:“雲錦的《州錄》整理的如何?”
“和明日涉案之人有關的,盡數在這。”
“遣人送給大理寺少卿。”
“是。”
葉長謙環顧四周,並沒有在周圍看到熟悉的身影,他眼底映出廊上掛著的燈籠:“她人呢?”
“他?”王遠道被問的有些懵逼,看向藍思,希望能得到些提示。
藍思壓低了聲音:“余姑娘。”
“余姑娘?”王遠道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立刻清醒了過來,他換了個表情,“余姑娘在書房,她說有些累了,想先趴著休息一會兒。”
年輕國師依舊沉默著,無論臉上還是眼底都平靜一片,看著與往日無常,只是他轉過身離開的時候,步伐有些亂了。
王遠道看著朝著書房走去的白色背影,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自己即使用十個人一百個人去換,那個會做飯的綠衣姑娘,應該也換不過來了。
***
回去的路上,馬車的晃動變得難以忍耐起來。
余初卻還是忍不住陣陣反胃,她半閉著眼睛枕在葉同志的大腿上,用手蓋住了自己有些難看的臉色,用夫妻聊天的口吻匯報工作:“……那些情報我花了四個小時看,一個小時消化,剩下的我說他們錄……”
筆錄速度永遠跟不上說話人的速度,所以余初要求五人輪流跟錄,甲記第一句,乙記第二句……反覆循環。
所以錄的時間反而是最短的,還不到一個小時。
“那些整理出來的情報,今晚會出現在大理寺少卿的桌上。”葉長謙伸手,用指腹按著余初的太陽穴,“現在頭還疼嗎?”
“不疼。”
葉長謙沒有說話。
余初感受著某人的低氣壓,想半爬起來彌補兩句,就被葉同志長手一撈摟進了懷裡。
余初靠在葉同志懷裡,感受著他繃著的肌肉,繳械投降,實話實說:“疼是真的不疼,就是暈的厲害。”
葉同志停下按摩的手,對外面的車夫道:“停下。”
幾分鍾後。
葉長謙換了身黑色的常服,背起胖了小兩斤的余初掂了掂,滿意的往國師府方向走去。
剛走沒兩步,就見余初想起什麽,扭過頭對車夫喊:
“老張,我的花——放後架子用油紙包的那株,你回家讓小包種上。”
“食盒裡的包子你讓李媽放冰桶裡,明天早上我要吃。”
“對了,還有烤紅薯……”
……
一直等馬車都看不見了,余初摟著葉同志的脖子,重新趴了回去,聲音多了幾分生氣:“葉同志。”
“嗯?”
“等回現代區,我們去民政局領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