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約好去程家大宅見公婆以前,秦真很緊張,這下子終於能體會到程陸揚見她爸媽時的那種心情了。
她早上四點半就醒過來了,望著窗外一點亮光都沒有的天,卻一點睡意也沒了。
閉眼嘗試了好幾次,結果眼睛都累了,卻還是沒能入睡,她只好裹上大衣,跑到程陸揚的書房去看書。
程陸揚的書櫃裡有一只天藍色的盒子,絲絨表面,色澤美好。
秦真猶豫了一下,偷偷打開來看,卻看見了一盒子的設計圖。
圖紙的下方均寫著英文,秦真辨認了一下,看出了是程陸揚在英國留學時的大學名稱,想必這些圖紙也都是他在英國完成的。
她打開台燈,坐在柔和的燈光下一張一張細細來看。
那時候的程陸揚還沒有完全失去色覺,設計圖裡有很多色澤亮麗的景致,其中一張是臥室設計。
米白色的牆壁,米白色的陶瓷地板,臥室中央有一張白色木質雙層床,床上罩著公主紗帳,從床頂一路傾瀉下來,以蔚藍色的蝴蝶結裝飾兩側。床墊與床頂皆是蔚藍色,與窗簾共色,而天花板的中央是一盞圓弧形的水晶燈,俏皮可愛。
程陸揚學設計,自然很會作畫,簡單幾筆便能勾勒出渾然天成的室內美景,叫人十分心動。
秦真對著這張設計圖失神良久。
這樣一個藍白色的世界,白得像雪,蔚藍如海。
然而程陸揚今後卻再也看不見了。
她無端有些惱怒,竟然開始怨恨程陸揚的父母——如果沒有他們對程陸揚的漠視,如果程陸揚失明的那段時間裡,他們肯稍微多付出一點關愛,而不是忙於生意,也許程陸揚不會排斥他們,不會隱瞞色覺出現障礙的事情,那麼如今,他也許就不會只看得見黑白兩色。
秦真就這麼一張一張地翻著程陸揚的設計圖,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她收拾好了這些圖,把盒子放回原處,悄無聲息地進了廚房忙碌。
***
踏進程家大宅的那一刻,秦真有些緊張,雖然早就告訴過自己,遠航集團老總的住宅一定不會太低調,可是院子裡竟然有個網球場——這在寸土寸金的B市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奢侈。
她拉了拉程陸揚的手,低聲說了句:「我有點心虛。」
「心虛個屁,你又不是我的地下情人,有什麼好心虛的?」程陸揚給她打氣,「沒事兒,他要是敢給你擺臉色,你就跟她說你肚子裡已經有一個了!他敢氣你,你就對肚子裡這個不客氣!」
秦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被程陸揚牽著往大門走去。
家裡的阿姨應了門鈴,替他們開了門,秦真跟著程陸揚換了鞋,一路走進客廳。
沙發上坐著兩個人,一位是秦真前不久見過的陸舒月,另一位頭發白了三分之一,面容嚴肅、不苟言笑的男人就是程陸揚的父親了。
秦真朝他們點點頭,「叔叔阿姨好。」
陸舒月笑瞇瞇地望著她,「真真來啦?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給盼來了!」
而程遠航帶著金框眼鏡在看報紙,只是抬頭掃了她一眼,又面無表情地低頭繼續看社會新聞了。
陸舒月用手肘碰了碰他,「誒,叫你呢。」
「是麼?」程遠航淡淡地問了句,「不認識。」
程陸揚正欲說話,就被秦真一把拉住,她微微一笑,對程遠航說:「叔叔你好,我是秦真,程陸揚的女朋友。」
程陸揚迅速補充一句:「馬上就是我老婆了!」
程遠航的臉一下子拉長了,把手裡的報紙往茶幾上一拍,「你老婆?說這話也不嫌害臊!婚姻大事,不經過父母的允許就擅自做主,你眼裡還有沒有我和你媽了?」
「這個啊,我得好好想想才知道。」程陸揚吊兒郎當地說。
陸舒月笑著打圓場,要秦真和兒子坐下來說話,東問問,西問問,十分給面子。
而程遠航的眼神銳利得像是老鷹一樣,掃在秦真身上叫她渾身不自在。他打量秦真片刻,也不說什麼難聽的話,只說:「秦小姐既然是陸揚的女朋友,介不介意和我單獨聊聊?」
「干嘛干嘛?我女朋友干嘛要和你單獨聊聊?你想挖牆腳還是怎麼著?」程陸揚一聽他要找秦真單獨談話,一下子緊繃起來,為了不讓秦真被刁難,居然找了個挖牆腳的借口出來。
程遠航也不跟他置氣,只淡淡一笑,「怎麼,都決定要娶人做老婆了,還不許我和她單獨聊聊?」
「是我娶她,又不是你娶她,帶她回來只是意思意思,讓你們面子上過得去,誰說了一定要過你這關?」程陸揚像刺蝟一樣,碰上程遠航就沒什麼好臉色,「不行,我不准你們單獨聊!」
程遠航繼續笑,「看來你也覺得你女朋友條件太低,過不了我這關,我還沒說什麼,你就已經心虛了。」
程陸揚誇張地笑了幾聲,「呵呵,我要真是心虛了那還好辦!只可惜我是太了解你,你對我都從來沒有滿意過,難不成還會滿意我找的老婆?這輩子程老爺子也不見得對誰滿意過,就是你家大兒子也經常被你數落,我可不敢叫我還沒過門的老婆跟你單獨聊聊,萬一被你嚇跑了,那可怎麼辦?」
秦真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只不卑不亢地說:「叔叔要和我單獨談話,我沒問題。」
程陸揚眉頭一皺,把她往身後一攬,「開什麼國際玩笑?不許去!」
秦真和他咬耳朵:「聽我的,我又不是被欺負的小白花,你忘了當初我和送外賣的小哥吵架?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吃虧了?」
程陸揚挑眉,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我早就想和你爸聊聊了,讓我去讓我去!」秦真躍躍欲試。
程陸揚覺得這個進展似乎不在意料之中啊!
***
程家大宅的書房大得叫人瞠目結舌,客廳在一樓,書房在二樓。
秦真跟著程遠航走上古樸的木質台階,看著他有些蒼老卻挺得筆直的背影,又注意到他間或捂著嘴咳嗽幾聲,這才察覺到他可能身子不大好。
他推開書房的門,自己先坐在暗紅色金絲絨的復古沙發上,然後隨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沙發,「秦小姐,坐。」
秦真依言坐了。
趕在程遠航開口之前,她就客客氣氣地說:「不瞞您說,其實我早就想見您一面了。」
程遠航倒是沒料到她會率先來個開場白,於是淡淡地看著她,「秦小姐的意思是,你早就想好了要嫁進我們家,還嫌陸揚把你帶回來晚了?」
這得是多大的自信心才會把人人都看成是覬覦他家大業大的貨色啊?
秦真微微一笑,「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有些話,我早就想當著您的面說出來了。」
程遠航對上她毫不避諱的銳利目光,看著她那堅定的神情,一時沒有說話。
他注意到這個女人和剛進門那會兒似乎不一樣了:進來的時候,她看起來很緊張,眼神裡還透著一股羞怯的意味,而今她竟然和他目光相接,帶這一種毫不客氣的意味。
程遠航隱約覺得,秦真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會太中聽,但他還是板著臉問了句:「什麼話?」
而秦真也當真直言不諱:「我說的話可能不好聽,您做好心理准備了嗎?」
程遠航眉頭一皺,「秦小姐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先提醒您一下,如果您准備好了要聽,那我這就開始說。」
談話還沒開始,程遠航已經被她弄得又驚又怒了。
秦真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七個月前,我遇見了您的兒子,那時候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不講道理、最胡攪蠻纏的人,一張嘴臭得能把人氣死,家教也差得就跟沒父母似的。」
她看見程遠航的眉頭倏地緊皺起來,顯然是被她那句「沒父母似的」給氣到了。
但她沒有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毫不停歇地繼續說:「後來因為工作上的事情,我們開始每天接觸。最初我依然覺得他孤僻暴躁,難以接近,他甚至沒有一個朋友,就連身邊最親密的小助理也難以琢磨他的內心世界——那時候我就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父母能教出這樣的兒子,叫他絲毫不理會別人的感受,旁若無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程遠航的聲音冷冰冰地傳來:「秦小姐,說話還請考慮後果——」
「不好意思,我話還沒說完,叔叔您是有教養的人,麻煩不要在別人說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插嘴。」秦真更加不客氣地說。
「相處了幾個月下來,我對程陸揚有了新的認識,我發現他並非不關心他人,而是把所有的關心都藏在了冷冰冰硬邦邦的外殼之下。他知道我家庭拮據,委婉地要方凱告知我,我欠他的汽修費應該由駕校來賠償;他怕我一個人走夜路危險,總是叫方凱親自把我送回家;他還曾經在我身體不適、暈倒在路邊時,把我送進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哪怕和我爭吵了,也忍氣吞聲地把我送回了家——」
「秦小姐,說話還請說重點,我沒興趣聽這些言情小說的老梗——」
「不好意思,麻煩您老人家耐心點,別再打斷我的話,那麼我就能一口氣說下去,行嗎?」秦真彬彬有禮地說。
程遠航有點惱羞成怒了。
「細節我也不多說,總而言之,我最後明白了程陸揚的心。他擁有一顆全世界最柔軟最善良的心,只是缺乏耐心的父母給予他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陪伴,以至於他像顆雜草一樣孤零零地成長至今,看上去就成了最沒有禮貌、最缺乏教養的人。」
「所以歸根結底,他變成今天這樣的人,首先我要感謝您,如果沒有您和阿姨當初生下他,我就遇不到這個對我好得沒人能比的程陸揚。而同時,我也要毫不客氣地痛罵您,因為做父母的只生不養,把年幼的他扔給了他的外公,甚至讓他受到了至今無法釋懷的傷痛,才有了今天這種渾身帶刺的性格,這一點,令我無比唾棄!」
程遠航震,驚,了!
「秦小姐——」
「抱歉啊,我還沒說完,麻煩您再忍忍。」
秦真越說越慷慨激昂,要不是隔著張茶幾,恐怕唾沫星子都要飛到他臉上了。
「在遇見我之前,您的兒子孤僻自傲、內在自卑,身邊沒有一個朋友;而遇見我之後,他終於表現出了喜怒哀樂,並且懂得如何放下自尊去全心全意地對待一個人——我想這一點,是您和阿姨都沒有做到的。說實話,我可以很驕傲地說,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配不上您的兒子,因為只有和我在一起,程陸揚才是最好的程陸揚。」
程遠航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了,重重地一拍桌子,「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大言不慚的女人!照你這麼說,我兒子一無是處,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是個草包,而你是仙女下凡,大發慈悲救了深陷泥沼的他,是不是?你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一直在門外偷聽的程陸揚聽見這聲拍桌子的聲音,幾乎就要沖進來解救秦真了。
然而下一刻,他聽見秦真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語氣輕快地說:「就是這個意思。」
程遠航一下子接不下去話了。
他是真的沒有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女人!
他只能氣得胸口大起大落,然後放狠話說:「我告訴你,你休想嫁進我們程家來!」
秦真目光清澈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說實話,你們以前那麼對程陸揚,我恨你們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想嫁進你們家呢?也許在你看來,你家的財產和企業叫所有人都嫉妒,但對我來說,它們什麼都不是,我只要一個程陸揚就夠了。而我非常確定一點,如果我開口,程陸揚就算是入贅我家,也根本不成問題。」
真的不成問題嗎?
秦真當然不確定,這話是隨口說說的,嚇唬嚇唬程遠航,畢竟程陸揚多多少少還是一個驕傲的家伙,叫他入贅……他肯點頭才怪了。
程遠航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偏偏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秦真非常從容地站起身來,臨走前回頭說了一句:「其實來之前,本來還想告訴您一件事情,想看您後悔當初那樣對程陸揚的樣子……只是您看起來似乎身體不太好,我怕說出來刺激到您,程陸揚心裡也不好受,所以今天就點到為止吧。」
她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明明是來拜訪您,結果說的話可能超出了您的預期,多有得罪,還請包涵。」
秦真穿著一雙細高跟鞋,一步一步踩得木地板踢踏作響。
而當她走到門口時,又想了什麼,回過頭來嫣然一笑,「還有一件事,想必您老人家也看出來了,我不是盞省油的燈,您盡管把我當成惡毒的女人不要緊。所以今後但凡有什麼要針對程陸揚的,比如說要逼他離開我、逼他和別的女人相親什麼的,請千萬沖著我來,拿錢砸我也好,給支票也好,有什麼盡管放馬過來,千萬別一再使用老招數——比如說針對他的公司,收購他的合作方,或者搶走他的客源。」
秦真朝程遠航眨眨眼,然後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她家程陸揚先生,眼神亮晶晶的,唇角也彎彎的。
程先生探了個腦袋進書房,對著程遠航燦爛一笑,「老爺子,我現在是吃軟飯的好兒郎了,您老人家千萬不要來招惹我,我家程秦氏不是好欺負的!」
程遠航的心頭霎時間呼嘯著掠過一萬頭草泥馬。
***
秦真在程家停留的時間前後不超過一個小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然而程遠航卻覺得這簡直台風過境,災難重重。
他在書房坐著,一聲不吭,既惱怒於秦真的放肆和無禮,又無法抑制地去回想她說的那些話。
他明白自己的惱怒來源於什麼,一部分是為她的毫不留情,一部分是為那些言辭之間證據確鑿的罪行——他曾經犯下的罪行。
對於程陸揚這個兒子,他於心有愧,終其一生都如此。
可是他程遠航又是一個驕傲到不肯低頭的人,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做錯了,更不願意因此就伏低做小,讓兒子看出他的心存愧疚。所以他變本加厲地在對待程陸揚的時候像個劊子手一樣,做任何事情都不拖泥帶水,甚至比對待程旭冬還要嚴厲苛刻。
他想要保留住做父親的最後一點尊嚴。
他明知自己一再做著錯誤的決定,卻死不悔改。
他想著程陸揚是他的兒子,無論如何也該體諒做父親的尊嚴,此乃孝道。
於是終於到了今天,父子倆的距離越來越遠。
窗外竟然飄起了小雪,這是冬日以來的第一場雪。
程遠航沒有開空調,只是靜靜地坐在暗紅色的金絲絨沙發上,神情疲憊,目光空洞。他甚至有幾分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裡想些什麼。
直到陸舒月慢慢地走進來,在他腿上覆了一床毯子,然後拿起遙控器開了空調。
「天冷,一個人坐著發什麼愣?」
程遠航抬頭看她,相伴幾十年的結發之妻也老了,只是老去的速度似乎比他慢,至少她一頭青絲依舊烏黑亮麗,要仔細分辨才看得出其中的銀發。
他歎口氣,再看看自己這雙蒼老的手,可想而知他的面上又是怎樣的風塵僕僕。
「我在想……」他遲疑著,最終呼出一口白氣來,沒有了下文。
「在想什麼?在想自己當初為什麼捨得拋下兒子,為了生意和公司對他不聞不問?還是在想該怎樣才能彌補陸揚曾經受過的苦,叫他今後和你的關系緩和一些?」陸舒月在他面前蹲下身來,握住他的手。
「……」
「遠航,人這輩子不可能不犯錯,可是最重要的是不能一錯再錯。」她把那只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兒子都長大了,雖然我們犯了錯,沒能陪他度過那些日子,可他依舊是值得我們驕傲的兒子。你還要固執到什麼時候呢?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又要在我們家持續多久呢?」
程遠航的手微微發顫,而他平靜地望著窗外紛飛的小雪,恍惚間記起程陸揚降生那一天,窗外似乎也是這樣的白雪茫茫。
醫生對他說:「瑞雪兆豐年,這大胖小子是個小福星呢!」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他的公司越做越大,生意蒸蒸日上,可他似乎在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沖昏頭腦的同時,也遺忘了什麼,丟失了什麼。
比如親情,比如對兒子的關愛。
在這個花花世界裡,欲望與名利是兩個太可怕的東西,輕而易舉令人喪失了理智,從此淪陷其中,越來越貪心。
他苦笑著回過頭來,看著妻子,「舒月,陸揚找的媳婦真是有本事啊,都快把我這塊冥頑不靈的臭石頭給罵醒了……」
而在一片紛紛揚揚的小雪中,那對年輕的戀人也攜著手,一步一步走出了程家大宅。
「程秦氏你真是被我養得膽子越來越肥了,居然敢用這種語氣和我爸對罵!」
「我心疼你,氣不過他。」
「其實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些話你別往心裡去,下次也不要和他吵了。」
「……所以你只會講大道理嗎?你叫我不要跟他吵,那你自己呢?」
「我這叫打是情罵是愛,這是我們程家人表達愛意的獨有方式嘛……哎?哎哎!你干嘛?打我干嘛?」
「反正都要嫁給你了,程秦氏嘛,不也算是程家人?我看我也得早早地學會這種獨特的表達愛意的方式,這才算是程家的一份子!」
「救命啊!謀殺親夫了!這種老婆我不要了!」
「你敢不要!」
奔跑打鬧的兩個人最終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看著對方發笑。
秦真的眼神水亮亮的,波光瀲灩,面頰也因為奔跑而染上一層粉色的雲霞。
這片住宅區處於一片草木之中,哪怕是冬日,也依舊有蒼翠茂盛的松林。早晨十點的太陽溫柔地掛在天上,柔和的光輝將寒冷的冬日也變得溫暖怡人。
程陸揚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秦真。」
「嗯?」
「我有沒有說過我有多愛你?」
「……早上的時候說過了。」
「那我再說一次。」
「嗯,最好換個不一樣的比喻,別再用同一招了。」
「好。」程先生笑得嘴角彎彎的,用另一只沒有牽她的手指了指天空,「我愛你,就像天上那顆最燦爛的朝陽。」
「可是朝陽也會有落下的時候呢!」
「是啊,不過那就是人生,起起落落總是會有的。我們的愛情也一樣,總會有悲喜交加,總會有小打小鬧。可是不管經歷什麼樣的事情,只要等到天亮,太陽又會升起來,而我的心也一樣,會一直在你這裡。」
秦真想笑,只能眉眼彎彎地對他說:「程先生,我發現你最近已經變身甜言蜜語小王子了哦!毒舌屬性已經泯滅了嗎?我忽然間好不適應啊,挺想念以前那個凶巴巴的程陸揚的。」
「我倒是覺得不用了,今天聽了你和老爺子的談話,我發現你已經完美出師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在氣死人不償命這方面比我強多了。所以咱們家裡今後凡是要和人斗嘴皮子,這種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不能只交任務啊,存折本和銀行卡也得通通上交才行!」
「……今天天氣真好。」
「你,去,死!」
「哈哈哈哈哈……」
***
我叫程陸揚,男,三十歲,談過三次戀愛,三個前女友都漂亮聰明,家境優越。
三段戀愛裡,最長的戀愛關系維持了三個月,最短的十七天。
一開始,所有人都覺得我帥氣多金,不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雖說我脾氣不好,個性糟糕,但我也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夠迎娶一個女神回家。
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娶一個全身上下除了皮相以外,其余屬性和女神完全相反的女人回家。
她凶巴巴的,愛貪小便宜,脾氣不好,但涉及利益問題就顯得特別包子。她沒錢也沒學歷,沒有好工作,也沒有好家境,她就是那種離我的世界很遙遠的草根一族,兀自生長在這個復雜的社會裡,起早貪黑,卻也換不來什麼優渥的生活。
我曾經對這種人敬而遠之,因為我們的人生根本不會有任何深入交集。
所以我深切懷疑丘比特是不是在射箭的時候,靶子失准,把我預定好的女神通通射死了,不然月老怎麼把這樣一個包子送到了我的面前呢?
她是那麼橫沖直闖地闖進我的世界,鮮活生動,沒有一點淑女氣質,帶著我全然不理解的孤勇,把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我眼前。
她關心我,怒斥我,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
她看起來明明比誰都無所畏懼,可是面對愛情,她卻懦弱又天真,所以才會被渣男傷了一次又一次。
一開始是護短,她好歹算是我程陸揚手下的人,怎麼能被人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呢?
而到後來,當她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流眼淚時,我的心裡已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情愫——我在心疼。
我甚至嫉妒孟唐,厭惡孟唐,憎恨孟唐。
面對這些過去三十年裡都不曾出現在我生命裡的種種感受,我束手無策,而在我忙著對她好的同時,一次一次為了她的相親出力的同時,我終於把她推銷出去,也終於察覺到了內心的兵荒馬亂。
我喜歡她。
我想要霸占她的好。
我想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完美的搭配,金童玉女、神仙眷侶通通等於放屁,就好比楊過和小龍女結婚以後,我才不相信小龍女沒有因為楊過獨臂而導致的XXOO時體位長期單一的問題而和他吵過架。
所以我和秦真,高富帥和小草根的愛情,也不應該存在任何問題。
在愛情裡,所謂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不在於雙方的條件多麼好,外在多麼匹配。因為在真心面前,一切的不匹配都有一個所謂屁的意義。
我叫程陸揚,男,三十歲,在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麼孤零零地生活在黑白世界裡這一天,遇見了一個叫做秦真的女人。
從今以後,我的世界裡多出一輪五彩繽紛的太陽,永不墜落,光芒萬丈。
——程陸揚日記·我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