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這一夜,明明沒什麼話題好說的兩個人破天荒地打了好長時間的電話。
程陸揚問她:「是不是肚子疼還疼,睡不著?」
這時候的秦真已經鑽進被窩了,低低地應了一聲,臉上還是有點發燙。
這叫什麼事兒啊,每次大姨媽來了都有他的參與。
程陸揚說:「上床了沒?」
「嗯。」
「被子呢?蓋好了沒?」
「嗯。」
「那行,你先就這麼睡吧。」
秦真好奇,「那你呢?」
「等你睡了我再睡。」程陸揚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來,隨手從茶幾上拿了本書,「你不是睡不著嗎?那我看書,等你睡著了再掛。」
「大哥,有你這麼浪費電話費的嗎?」秦真一頭黑線。
「你管我呢!」程陸揚笑了,「行了,睡你的,想說話了就直接說,我聽著的。」
秦真一顆心撲通撲通的,有種溫暖的情緒在胸腔裡發酵,眼看著就要蔓延出來。
她一直知道程陸揚是個外表冷漠但是內心細致入微的人,可是當他毫無保留地把這樣的溫柔體貼送給她時,她卻覺得心裡十分復雜。
是高興的,喜悅的,忐忑的,同時也是惴惴不安的。
她枕在枕頭上,聽著那邊偶爾傳來的一聲翻頁聲,越發睡不著了。
過了半天,她低低地叫了聲:「程陸揚?」
「還沒睡?」他反問她。
「睡不著。」秦真翻了個身,這麼打著電話睡得著才有鬼!「不然你給我念念你在看什麼書吧?」
程陸揚哼了一聲,「就知道使喚我,好吧,大爺我今天心情好,你等著!」
他還裝模作樣清了清嗓子,秦真也就洗耳恭聽,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一開口竟然會是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
「Everybody in our family has different hair. My Papa\\\'s hair is like a broom, all up in the air. And me, my hair is lazy. It never obeys barrettes or bands.」
……
「But my mother\\\'s hair, my mother\\\'s hair, like little rosettes, like little dy circles all curly and pretty because she pi in pincurls all day……」
秦真已經很多年很多年不碰英語了,哪怕這一段其實很簡單,她也只能聽懂個大概。可是程陸揚的聲音低沉悅耳,像是來自遙遠的星星,帶著璀璨的星光和溫柔的光輝。
讀書的時候,相比起美音來說,秦真就更喜歡英音。她喜歡那些老電影裡的英國紳士,無論去哪裡都拿著把黑色的長柄雨傘,見到女士時會溫柔一笑,取下禮帽鞠個躬。
而英音也容易令人想起英國的紳士,溫厚柔軟的咬字,矜持內斂的發音。
秦真聽得入了迷。
在他停下來時,她小聲問他:「能解釋一下是什麼意思嗎?」
程陸揚含笑說:「那你得叫聲‘程大爺行行好’才行。」
她呸了一聲。
程陸揚笑起來,還是給她翻譯了一遍。
這是一本兒童讀物,散文式的詩歌,又或者是詩歌式的散文。作者以孩童的口吻寫了一本日記,題目叫做《芒果街上的小屋》。
而他念的這一章是關於頭發的,其中一段溫暖可愛的文字叫秦真的心都柔軟了幾分:
媽媽的頭發,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結,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兒,全都那麼卷,那麼漂亮……當她摟著你時,你覺得無比安心,聞到的氣味又那麼香甜,那是一種待烤的面包暖暖的香味,那是當她給你讓出一角被窩時,和著體溫散發的芬芳。你睡在她身旁,外面下著雨,而爸爸打著鼾。哦,鼾聲、雨聲,還有媽媽那聞起來像面包的頭發!
程陸揚的聲音沙啞又低沉,還帶著那麼點鼻音,在這樣的情況下,秦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看見了那個童年的程陸揚。
他渴望親人,渴望父母,更渴望被關愛,所以才會到現在還看著這樣稚氣溫柔的兒童讀本吧?
她在被窩裡裹成一團,輕輕地叫了他一聲:「程陸揚。」
他也就停下來,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晚安。」她的聲音小小的,還帶著一種依依不捨的情緒。
程陸揚笑起來,「捨得睡了?」
捨不得,一點也捨不得……秦真無不遺憾地偷偷歎口氣,卻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嗯,我困了,都睡吧。」
他還在生病,不能再熬夜了。
程陸揚笑了,「好,你先掛。」
她狠了狠心,一口氣按下掛斷,然後惆悵又心滿意足地盯著屏幕半天,這才睡了。
那頭的程陸揚卻捧著手裡那本淡黃色的小書又看了半天,終於回了臥室。
媽媽的頭發真的是這個味道嗎?他其實也是好奇的。
***
擁有了一個放在心上的人是種什麼滋味?
好像在一片無垠的曠野上奔跑,累得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時,毫無顧忌地仰面躺在稻田之上,然後看見天空中的雲彩不斷變幻,像是要從蒼穹上墜落,以親密的姿態覆蓋在你身上。
這一刻,你會覺得全世界其實也不過你所看見的天空這麼大。
這一刻,你會覺得這片眾人欣羨的藍天其實也可以被你一個人所擁有。
所以當秦真想到程陸揚時,就會覺得全世界都跳進了她的懷裡。
每一天毫無新意的工作也因為能與他相見而變得非同尋常起來,她像是剛剛陷入熱戀的少女,每天都從歐庭飛奔向程陸揚所在的地方,離開時也總是依依不捨。
***
周六那天,秦真接到媽媽的電話,祝雲芝在電話那頭問她:「最近忙不忙啊?」
秦真躺在床上看書,前幾天剛從網上買來的,正是程陸揚那晚給她念過的《芒果街上的小屋》。她翻了個身,笑著說:「不忙。」
「那正好,晚上回來吃個飯吧,住一晚,明天再走。」
她笑起來,趕緊爬下床,「好!我正愁今天不知道吃什麼呢,那我把白璐叫上啊!」
「別別!」祝雲芝忽然急了,「別叫白璐!」
秦真納悶地從衣櫃裡拿出衣服,「怎麼啦?干嘛不叫白璐?」
她們一直是一起回家的,因為白璐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對祝雲芝也跟對親媽似的。
祝雲芝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總之今天就你一個人回來吧,爸媽想你了,你每次麻煩人白璐開車回來也不好,油費那麼貴,你又沒給過人錢!」
秦真失笑,「我和她還計較這些?再說了,每回回來,你們做的那些菜也夠她那點油費了啊!」
禁不住祝雲芝的再三勸說,秦真只得答應,「行行行,我一個人,一個人回來,滿意了吧?」
可是就在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抵達縣城的家裡時,先前的喜悅全都不見了,原因是家中除了父母和秦天以外,還多出一個陌生人。
祝雲芝殷勤地拉著她的手,要她和那男人一同坐在沙發上,然後介紹說:「這是小邵,隔壁趙媽的侄子,來,秦真,趕緊打個招呼!」
被稱呼為小邵的男人跟秦真的年紀差不多,帶著眼鏡,長相斯文,就是整個人太瘦,顯得有些沒精神。
他伸出手來,微微一笑,「你好,秦小姐,我是邵峰。」
秦真頓了頓,也禮貌地笑了,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你好。」
可是此刻的笑意卻再也沒法發自內心,因為她再蠢也不會蠢到認不清眼前的形勢——祝雲芝女士在替她安排相親。
桌上沒有飯菜,眼看著到了飯點,祝雲芝只是把兩個年輕人推出了家門,「街口新開了一家餐廳,環境挺不錯的,適合約會,你倆今天就別在家吃了啊!」
大門關了,秦真的笑容也褪去了那麼一點,側過頭去對邵峰抱歉地笑了笑,她歎口氣,「我媽她一直就這樣,做事太露骨,不好意思啊!」
邵峰也笑,「當媽媽的都這樣,既然她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去那家餐廳瞧瞧吧。」
餐廳其實還不錯,至少在這個小縣城來說算是環境優雅的好地方了。
紅白相間的格子桌布,插著鮮花的玻璃花瓶,還有光亮的落地窗……只可惜秦真一直就信奉一個道理,吃什麼或者在哪裡吃並不要緊,重要的是坐在對面的人。
邵峰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青年,五官周正,性子靦腆,聽他自我介紹時,說到他也在B市工作,是一家保險公司的主管。
秦真興致缺缺地和他說著話,一頓飯吃得無精打采,卻還得笑臉相迎。她猜想她可能和程陸揚待久了,不然不會連這種小場合也應付得生硬又不自然,按照她那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性子來說,相個親也應該游刃有余才對。
聊天之余,她還忍不住佩服她媽的眼光,保險公司主管配她這個房地產公司經理,簡直是絕配啊!
可是看著邵峰那缺乏男子氣概的吃飯姿態和他局促又不自然的談話方式,秦真很難想象自己今後要和這種人共度余生。
吃完飯後,她很禮貌地謝絕了邵峰把她送回家的提議,表示公司有事,她得立馬趕回B市。
邵峰大概也看出了她的興致缺缺,又禮貌地說了幾句之後,和她就此分手。
秦真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天色都黑了,把周圍熟悉的地方都逛了個遍,這才打道回府。
祝雲芝顯然已經從邵峰那裡聽說了兩人的進展,開門的時候臉色陰沉得不像話,待她進門,合上門的瞬間就忍不住嚷嚷起來:「我說你像話嗎秦真?我好不容易才給你安排了這麼次相親,你居然吃了飯就跑了?」
秦真把包放在沙發上,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但還是放低聲音說:「媽,我不想相親。」
「不想相親?你馬上都要二十七了,樓下的小李比你小一歲,今年都生了第二胎了,還有隔壁單元的李媛媛,你小學同學,上個月也結婚了。人家每次見面都問我,‘哎,你家秦真好日子近了吧?’你叫我怎麼回答人家?說你連對象都沒著落是嗎?」祝雲芝一提到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前兩年勸你,你說你自己看著辦,我也就由著你去了。結果兩年都過了,你就是這麼給我看著辦的?」
「那你也不能逼我啊!」秦真煩躁地喝了杯水,「處對象結婚什麼的都是我自己的事,你逼我能逼出好結果?」
見她還還嘴了,祝雲芝氣得拍桌子,「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你自己說說,你不就一個跑樓盤的嗎?說好聽點是經理,說難聽點就是個售樓小姐,工資不穩定,什麼都要看業績,何況你那個公司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秦真,你年紀大了,文憑不高,工作不好,能找到什麼好對象?我這是因為當了你的媽,要不誰苦口婆心勸你啊?啊?誰一天到晚到處打聽有沒有好對象啊?」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啊!秦真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就別拿這些事兒來煩她了!」秦劍鋒拉著她趕緊勸她。
可祝雲芝不聽,一個勁兒念叨,她的嗓門兒大,聲音尖,秦真聽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煩躁至極。
到最後,她忍無可忍地回了一句:「媽,我是文憑不高,工作不好,可那也不是我想的啊!你以為我想這麼窩囊地待在這種崗位上,成天看人臉色,工資卻少得可憐嗎?」
祝雲芝一下子啞巴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秦真的話正中她的心虛之處,當初要不是她執意讓秦真放棄大學、出去工作,秦真也不至於只有個高中學歷。
她臉色難看地指著秦真:「你現在是在怨我了,是不是?你總算說出來了,是不是?」
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因為大學的事情和她爭執過的秦真終於心煩意亂地站起來,拿著挎包往外走,「我公司還有點事,今天先回去了。」
出門的時候,秦真和上完晚自習回來的秦天撞了個正著。
秦天笑著說:「喲,秦真回來啦?」
秦真勉強笑了笑,「有點事,先走了。」
說完也不顧秦天在身後說些什麼,踏著夜色匆匆離開。
這個時間段,回B市的大巴車早就沒了,坐出租車的話不知道又要花去多少錢。
秦真煩躁地攔了輛空車,只得硬著頭皮坐了上去,報了地址。
無奈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等到她跨越了大老遠的距離回到小區門口時,才發現包裡的現金沒帶夠。
司機一臉警惕地望著她,像是生怕她賴賬,秦真哭笑不得地又合上包,「那什麼,師傅,你還是再載我一程吧!」
她把程陸揚家的地址報上,然後掏出手機來給他打了個電話,小聲地說明了自己的尷尬處境。
沒一會兒,車停在了程陸揚住的小區外面,而他穿著一套深藍色的休閒衛衣,像個大男孩似的站在路邊,見到她探出窗口揮手,往前走了幾步,把准備好的鈔票遞給司機。
秦真拎著包跳下車來,在看見程陸揚的那一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她遇見這種窘迫的狀況時,第一個想起來的人竟然從白璐變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