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祝雲芝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平均五分鍾看一次牆上的掛鍾,好不容易聽見門鈴響了,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沖著書房裡的秦天嚷嚷道:「快點快點,趕緊去給你姐開門!准是她和白璐到了!」
秦天從一堆書本裡直起腰來,一邊用手刨了刨那頭短得要命的板寸頭,一邊搭拉著拖鞋往門口走,「每回秦真回來,你都一副迎接美國總統的架勢,你這差別待遇夠明顯的啊!」
祝雲芝蹭蹭蹭地從客廳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手裡的電視遙控器朝著秦天的屁股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滾蛋吧,你小子連你姐的醋也吃!別忘了當初要不是你姐放棄讀大學的機會,哪裡來今天的你啊?」
「還不都是你聽了人家說私立學校好,非得把我揉進去,不然秦真哪裡用得著放棄大學?」秦天眉頭一皺,「每次都把錯往我身上推。」
「嘿,你倒是找的著人怪啊!」說起這件事,祝雲芝有點心虛,於是又推了秦天一把,「廢什麼話呢?趕緊開門去!」
秦天卡嚓一聲開了門,瞧著門外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的秦真和白璐,雙手隨意地往褲子裡一插,「半個月不見,你們又縮水了?」
祝雲芝又一巴掌朝著他的後腦勺拍了下來,「你小子今天吃錯藥了?沒大沒小!」
秦真一邊笑一邊和白璐一起進了門,換完鞋後,直起腰來仰慕了一下弟弟的海拔,「我說你是不是吃了催長素之類的?怎麼半個月不見,又長了一頭?現在得有一米八了吧?」
只穿著簡單白T的大男生故作無奈地歎口氣,「聽說身高和智商成正比,看樣子我不長成下一個姚明實在是對不起我的智商。」
說完,他還特別遺憾地看了看秦真和白璐,像是在為她們的智商而悲傷。
秦劍鋒從廚房裡探了個頭出來,身上還圍著圍腰,手裡也拿著鍋鏟,卻還不忘對著女兒和白璐燦爛一笑,「回來了?」
一屋子飄蕩的飯菜香氣是秦真最為熟悉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氣,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嗯,我回來了。」
一家人外加白璐熱熱鬧鬧地吃了頓午飯,飯後聊了會兒天,秦真和白璐一起出門逛街,商量著給祝雲芝買樣生日禮物。
腿都逛酸了才相中一塊價格中等的玉佩,是塊晶瑩剔透的如意,秦真趴在玻璃櫃上仔細地看了半天才選出來的。
白璐眼都不眨地把錢付了,「改天請我去萬達吃海鮮,這玉佩算我們倆一起買的,一人一半。」
她是知道秦真的狀況的,要是今天把錢付了,恐怕接下來半個月都得吃泡面。
晚飯的時候,兩人把禮物拿了出來,祝雲芝高興極了,一邊埋怨她們這玉佩肯定很貴,真不該這麼浪費錢,一邊還是笑得合不攏嘴,捧著玉佩半天都捨不得放下來。
這麼多年她一直很節約,捨不得買這種珠寶玉器什麼的,於是飯也沒吃就往臥室走,非要把玉佩給放進盒子裡,說是改天拿到昭覺寺裡開個光,開光之後再戴。
見她那麼寶貝這塊如意,整頓飯的功夫都三句不離它,洗碗的時候,秦真看著嘩啦啦的水流發起呆來。
其實不那麼富裕的家庭也有自己的好處,好比這麼一點小事情也足夠令媽媽開心那麼久。要是換做程陸揚他們家,恐怕這種價格的玉佩根本就不被放在眼裡,更別提令人喜笑顏開了。
正出神,外面的祝雲芝見她愣著沒有動作,就心疼朝她叫了一句:「發什麼呆呢?水費漲價了,你悠著點兒用啊!」
秦真哭笑不得地趕緊繼續洗碗,「行行行,你瞎操什麼心呢!這點小錢也值得你動肝火……」
「這點小錢?每天從這兒多花幾毛錢出去,銀子可就嘩啦啦全流走了!」祝雲芝瞪她,「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勤儉持家的道理,今後我看誰肯娶你!」
秦真一聽到這句話就頭皮發麻,還沒來得及轉移話題,果不其然就聽見當媽開始提起這樁話茬,「說到成家的事兒,不是我說你,三番五次提醒你,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連個男朋友都不找?每回有朋友給我介紹,結果一打電話給你,不是說有事就是說要加班,你難道打算這麼單身一輩子?」
「媽——」
「我可告訴你啊,女孩子過了二十七就不好嫁人了,你現在都二十六了,你叫我這麼大年紀的人還整天為你操這心,你覺得你孝順麼你?」祝雲芝把中年婦女的更年期綜合征發揮得淋漓盡致,念叨個沒完。
秦真恨不能在手上安幾個馬達,轟隆隆就把碗給洗完了,趕緊逃離這種可怕的催嫁攻勢。
只可惜她壓根逃不掉,就連洗完碗之後,也被迫和白璐一起坐在沙發上接受祝雲芝的教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嫁不出去叫人笑話。
秦劍鋒去替她倆收拾屋子,好讓她們住在以前秦真的房間,而秦真耷拉著腦袋不斷點頭稱是時,手機忽然響了。
她如獲大赦地跑到陽台上接電話,卻只聽見方凱著急地問她:「秦經理,你現在有空嗎?」
被老媽催著嫁人算是有空還是沒空?
秦真反問一句:「有什麼事嗎?」
方凱像是急得焦頭爛額了,趕緊解釋說:「是這樣的,剛才總監給我打電話,聽著像是喝醉了,老說胡話。但我媽這幾天老毛病又犯了,半夜老是呼吸不暢,離不得人,我得看著她。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我想讓你去幫忙看看總監怎麼樣了。」
方凱的母親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肺病外加風濕,其他小毛病也不斷,嚴重起來還可能呼吸不暢,經常半夜被送進醫院。
秦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程陸揚也是個成年人了,喝點酒怎麼了?為什麼非得她去看看?
「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他喝點酒而已嘛——」她試圖安撫方凱。
結果方凱已經急得忍不住打斷她了,「問題是他還一個人在外面,喝得家都找不到了。你知道啊,他又是那種從來都不看交通信號燈的奇葩,仗著自己長得帥,以為全世界都不敢撞他,我怕他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才真的是帥得他爸媽都不認識他!」
秦真語塞,這倒是,方凱還不知道程陸揚分不清顏色,所以壓根沒法分辨紅綠燈。而且以他那種奇葩的性子就算是沒有因為紅綠燈被司機撞死,也很有可能因為嘴賤而惹怒他人,萬一對方惱羞成怒,開車從他身上碾過去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她十分心虛,怎麼這時候還有功夫說冷笑話自娛自樂?
縮頭看了眼客廳裡還在嚴肅教育白璐的祝雲芝女士,心下也隱隱擔心著程陸揚,她不再遲疑,爽快地答應了方凱,「行,你把地址發過來,我馬上趕過去。」
進屋一把抄起白璐的手,秦真十分嚴肅地告知媽媽,因為朋友出了點事,她和白璐今晚不得不趕回去。
好不容易拉著白璐出了門,白璐那小眼神感激涕零的,就差沒跪下磕頭、高呼一聲娘娘萬歲了。
再這麼被洗腦下去,她都快真信了祝雲芝的話——她要是一年之內不談戀愛,大概就沒有機會在兩年內結婚,也就沒有機會在三年內考慮孩子的事,於是四年之後,她就極有可能成為大齡產婦,生出來的孩子十有八九不聰明不漂亮,那麼基因缺陷一代一代傳下去,最終她白璐的子孫後代有極大可能性成為阿甘二代……
坐上車以後,白璐松口氣,「還好你機智,隨便找了個借口逃出來了。」
秦真在第一時間系好安全帶,皺眉解釋說:「不是借口,是真的,程陸揚喝醉了,一個人在大街上晃蕩,沒人管他。趕緊開車,我得幫方凱找到他。」
白璐一愣,「幫方凱找到他?方凱是你是誰啊,他叫你幫你就幫,這種忙怎麼好幫啊?一個大男人喝醉了酒,關你屁事啊!」
秦真急了,倏地回過頭去瞪著白璐,「你開還是不開?」語氣惡狠狠的,非常可怕。
白璐懶得搭理她,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嘀咕了幾句,「神經病!明明是自己擔心他,還非得做出一副是在幫方凱的模樣……」
閨蜜這麼多年,秦真的神經緊繃起來是什麼狀態,她能不知道?
按照方凱給的地址趕到市中心的廣場上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
途中,秦真給程陸揚打了無數通電話,程陸揚最後才慢吞吞地接起來,用那種不正常的醉醺醺的語氣問了一句:「干嘛?」
聲音拖得老長老長,像是大舌頭。
她沉聲喝道:「你在哪裡?」
程陸揚暈乎乎地看了看四周,「萬達……廣場?不對,我干嘛要告訴你?」
「就給我待在那兒別動!」聽他這種醉得跟個二百五似的口吻,秦真劈頭蓋臉地罵過去,「程陸揚,你多大個人了?大晚上的一個人喝醉酒在街上亂晃,真當自己是帥得全世界人民都恨不能敞開懷抱保護你的地步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很危險啊?」
程陸揚愣住了,像是被她嚇得不敢開口。
秦真不耐煩地又問:「你為什麼喝酒?」
本來也沒想他會認真回答,她只想知道他究竟醉成什麼樣了,豈料那邊的男人居然底氣不足地大著舌頭說:「和……和他們吵架了……」
一邊說還一邊打酒嗝。
喝醉酒的程陸揚竟然變得十分乖巧聽話。
秦真瞬間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他們」是指的誰,上午和他通電話時,他明明是在程家大宅和父母在一起的。
她又問:「為什麼吵架?」
程陸揚像是思考了片刻,費勁地說:「不記得了……他們罵我!」特別委屈的聲音,說完還求救似的加了一句,「你幫我罵回來好不好?你那麼潑婦,肯定能贏的!」
「我去……」秦真很想罵髒話,到底誰罵起人來更潑婦更可怕啊?「行行行,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廣場上不許動!等我啊,我馬上趕過來!要是我來了發現你不在,等我找到你你就等著被潑婦罵街吧!」
程陸揚被唬住了,弱弱地問了一句:「那……我想尿尿怎麼辦?」
「……」這男人喝醉酒是變弱智了嗎?!!秦真好想死,沖著那邊忍無可忍地吼了一句,「我叫你待在廣場上別走,沒叫你不准上廁所啊!」
「可是你說不許動啊,不許動不就是一步也不能挪嗎?」程陸揚特別理直氣壯地反問她。
「那你就憋死好了!」秦真憤怒地掛電話了。
汽車在高速路上飛馳,白璐淡淡地側過頭來瞥她一眼,「老實交代吧,什麼時候生的?」
「什麼意思?」秦真的語氣還很糟糕。
「呵呵,看你對程陸揚這態度簡直跟當媽的對親生兒子一樣,你什麼時候瞞著我偷人生了野孩子?老實交代吧!」白璐跟看神經病似的看她一眼,「吼得那麼撕心裂肺,他跟你到底啥關系啊?」
秦真簡直不想搭理她,倏地轉過頭去看著窗戶外面,把車窗放下了呼呼地吹著風。
車行在高速路上,一開窗,大風猛烈地刮進來,噪音大得嚇人。
白璐憤怒地吼她:「秦真你忘了吃藥是吧?高速路上開個屁的窗戶啊!」
秦真沒說話,手裡緊緊拽著的手機卻忽然又響了起來,她低頭一看,竟然發現是班長,於是茫然地接起電話來。
「秦真?」那頭的人問她。
「是啊,這麼晚了打來有什麼事?」她一邊把窗戶重新合上,一邊問。
章鍾林的語氣很急,「還說呢!之前孟唐打電話給你你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李老師住院了?腦梗阻呢,明天就要動手術了!這幾天孟唐一直在聯系你,結果你手機一直打不通。我問你,你到底要不要來看看李老師?她怕得不行,我們現在都在醫院安慰她。」
秦真瞬間愣住了,「李老師住院了?什麼時候的事?」她整個人都震驚了片刻,像是在消化章鍾林的話,「還有,孟唐什麼時候聯系過我?我壓根沒接到他的一通電話!」
「胡說,我剛才還看見他一直打給你,怎麼可能沒聯系過你?」章鍾林很急,可是說到一半,手機卻忽然被另一個人拿了過去。
秦真心亂如麻,卻忽然聽見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來了醫院再說吧,李老師對手術有畏懼心理,你來勸她,她應該會好過一些。」
那聲音溫和清澈,如同春日的湖水,如同高山的清風。
秦真一怔,幾乎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孟唐又補充了一句:「腦部梗阻很嚴重,手術風險也比較大,秦真,你最好親自來一趟,免得……給自己留下遺憾。」
秦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的,只是用一種近乎於做夢的惶恐語氣對白璐說:「李老師腦梗阻住院了,明天動手術,風險很大,不一定能……能成功……」
白璐的表情也一下子變了,二話不說加快了車速,「去醫院!」
那天在同學會上,幾乎是秦真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追了出去,自然也不知道李老師生病住院的事情。
而今恩師有事,白璐自然也是心急的。
然而就在汽車一路跨越高速公路,沿著孟唐給的醫院地址飛馳的同時,還有另一個醉醺醺的男人非常聽話地坐在廣場的長椅上,一邊正襟危坐地東張西望,一邊告訴自己不可以亂動,不然潑婦小姐會來收拾他的。
他並不擅長喝酒,也很少喝酒,而今一沾酒卻喝得個酩酊大醉,思維模式簡直像個小孩子。
小孩子天真又單純,對待他人給予的承諾是毫無懷疑的,就像此刻的程陸揚,滿心以為只要等下去,那個吩咐他不可以亂跑、要一直等著她來接他的潑婦小姐就一定會很快到來。
夜裡有一點降溫的趨勢,風也慢慢吹起來了,他坐在長椅上皺了皺眉,可憐地縮了縮脖子,卻又很快伸直了。
他怕潑婦小姐萬一來了看不見他,那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