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明亮的房間裡亮著一盞吊燈,像是要將窗外的疾風驟雨紛紛趕走一般,獨留下一方安穩干燥的空間。
秦真恍若在夢中,耳邊尚且回蕩著孟唐溫柔深情的話語,眼前是他好看得不染一塵一垢的干淨容顏。
那些她過去以為的關於單相思的「事實」在被她蓋棺定論多年以後,忽然間被全盤否定,而那個始作俑者告訴她:其實他也喜歡她。
秦真的大腦一片空白。
而這時候,大門口忽然傳來重重的推門聲,下一秒,程陸揚以凜冽灼人的姿態沖進屋子,在看清孟唐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一拳朝他砸過去。
這一拳來得又快又猛,孟唐壓根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重重地打了臉,一個踉蹌退至牆角。
秦真驚叫了一聲,卻被程陸揚猛地拽住了手腕,以一種受保護者的姿態被他擋在身後。
「你——」孟唐站穩的第一時間,好看的眉頭倏地皺起,又驚又怒地想要指責程陸揚。
豈料那個以占有者的模樣拉住秦真的人絲毫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怒火滔天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你最好給我關好糞坑,一個泡都別再冒了!否則我不介意把你這坨人渣揍得更渣一點!」
如此開門見山的、毫不掩飾的開場白。
饒是素來好脾氣的孟唐也變了臉色,右手捂在受到重擊的側臉上,定定地鎖視著程陸揚牽著秦真的那只手上,眼神也逐漸冰冷下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動手?又有什麼資格要我閉嘴?」
「憑你對這個女人這麼多年的不聞不問,憑你仗著她對你的喜愛狼心狗肺地讓她一個人受苦,憑你恬不知恥地以為自己是絕世情聖、只要回國說點好話就可以彌補這麼多年對她的漠視和絕情!」程陸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聖斗士的火光,眼神裡更是噴出熊熊烈焰,「姓孟的,你以為你是誰?你不要別人的時候,就可以像扔垃圾一樣把人晾在角落裡;等到你想起來了,忽然心血來潮了,別人就活該在被你晾了那麼多年以後眼巴巴地接受你的告白,跪下來頂禮膜拜對你高呼萬歲?」
這麼說著,他又忍不住要沖上去打人。
孟唐已經完完全全站直了身子,用一種冷漠而帶著敵意的眼神看著他,「我們的過去關你什麼事?程先生,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一點。這算是豬鼻子插蔥——裝象,還是黃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喲,還敢一口一句歇後語,不愧是留過學、喝過洋墨水兒的,當真稱得上是孟大教授,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啊!
程陸揚簡直想要仰天長笑,「過去?哈哈哈,笑話,你們有什麼過去?你也好意思提過去?你和她在一起過還是對她許諾過什麼?你連她的喜歡都由始至終沒有響應過,如此窩囊變態、喪心病狂地讓她深陷泥沼,自己卻冷眼旁觀,你確定你還有臉提什麼過去?呵呵呵,我都替你父母趕到害臊,生出這麼個恬不知恥的兒子!」
他指著孟唐的鼻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我程陸揚平生最恨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仗著自己有點資本,還以為全世界都該圍著你打轉!你既然當初沒有回應過她,讓她傷心難過了那麼多年,現在哪怕有半點羞恥心和人性,也不該虛情假意地再來招惹她!你這個禽獸!人渣——」
「你說夠了沒有?」孟唐所有的好涵養都被程陸揚給消磨殆盡,溫和的面容也變得冰冷肅殺起來,他朝前走了一步,越過程陸揚的身影望著怔在原地的秦真,眼神裡帶著些許歉疚,卻毫不退縮地說,「我只想告訴你,秦真,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程陸揚對他這副情聖姿態簡直忍無可忍了,當下又一次揚起拳頭想動手,卻被身後的秦真一把拽住了手腕。
「程陸揚!」她的聲音又急又尖,顯然是慌了,手上也用力地拽著他,努力地想把他拖回來。
程陸揚的腳步頓時停住,沒有再往前踏。
「不要再打了!」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用一種勉力維持出來的鎮定語氣說,「可以了,我們走吧,好不好?快點,該走了!」
程陸揚真的很想狠狠地揍孟唐一頓,想讓他看清楚他欺負這個女人會有什麼下場,更想警告他最好今後離她遠遠的,不然自己見他一次打一次,絕對不會留半分情面。
他甚至想把孟唐這虛偽做作的偽君子的臉給撕下來,以慰藉秦真那麼多年對他的念念不忘。
可是所有的沖動都抵不過秦真的幾句話。
因為他聽出了她故作鎮定的語氣,也聽出了她此刻的惶惶不安、六神無主。
程陸揚的拳頭僵在半空中,最終重重地落在腿邊。他牽著秦真的手,面對孟唐一字一句地說:「今後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打這個女人的主意,姓孟的,你自己准備好棺材,我會親自來替你蓋上。」
孟唐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秦真和程陸揚以攜手的姿態踏出大門,整個人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眼神裡閃過很多復雜的情緒。
他也想追上去,可是現在的他沒有立場,更沒有資格。
如果當初他沒有做出那種自私的決定,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了?
他閉了閉眼,忽然覺得這屋裡的燈光太刺眼,把人的丑陋與無助照得無處遁形。
程陸揚一口氣大聲地說了那麼多話,剛拉著秦真走進電梯,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嗓子又腫又痛,咳起來的感覺真是要命。
秦真下意識地去替他拍背,「怎麼了——」
話還沒說完,那只手就被程陸揚凶狠地擋開,他憋著一口氣忍住咳嗽,朝面前的女人忍無可忍地吼道:「怎麼了?秦真,我一直以為你就是處事風格像包子,沒想到你腦袋裡根本就裝了只包子!我之前跟你說的還不夠多嗎?那個姓孟的怎麼對你,你難道不清楚嗎?我都說了他的房子不用你來操心了,你眼巴巴地跑來做什麼?討人嫌嗎?啊?」
因為一口氣說太多,他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一張臉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咳嗽的痛楚而漲得通紅。
秦真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程陸揚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深吸一口氣,大概是看見她的臉色蒼白得離譜,終於把語氣放緩了那麼一丁點:「人活一輩子,如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別人的心意、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顧及別人的感受,那你這輩子究竟是為誰而活?你顧及同學情誼沒錯,你選擇笑臉迎人也沒錯,可是秦真,你好好想想那個男人對你做了些什麼,對待他這種人有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他轉過身去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從今以後,不要再見他,不要再管他,房子的事情交給我,你把他重新拖黑。」
頓了頓,他驚覺自己似乎暴露了什麼,於是又咳嗽兩聲,「上一次我把他拖黑也是為你好,誰讓你擅自把他拖出來的?」
電梯到了底層,他率先走出門去,而秦真慢慢地走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就這麼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還在咳嗽,看來是感冒得很嚴重了。
他隨手拿了兩件搭配起來不那麼賞心悅目的衣服褲子,看來是出門時太心急,沒來得及仔細斟酌。
他的頭發左邊有一點微微翹起,大概是沒梳頭就跑了出來,徑直奔來歐庭的樓盤找她。
她出神地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然後才注意到他走出大廳之後,停在了那幾級樓梯上方,回過頭來看著她,特別理直氣壯地說:「我沒帶傘。」
撐開手裡那把不怎麼大的淡黃色碎花雨傘,她走到程陸揚的身旁,把傘柄遞給了他。他非常自然地接了過來,和她一起走入雨幕中。
大概是剛才在電梯裡他說得太多、情緒太過激動,眼下一時之間忽然有些尷尬,只能默默地走著。察覺到秦真的步伐似乎慢得有點離譜,他終於轉過頭去問她:「怎麼了?」
這才發現她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難道病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她?
秦真伸手撫在小腹上,搖搖頭,「老毛病。」
程陸揚順著她的手一看,反應過來了她所謂的老毛病是個什麼意思,當下也不多說,「出了小區就打車回去,忍一忍。」
可是接下來,他的腳步慢了不止一點,每每察覺到她的眉頭微微皺起那麼一些,就立馬換用龜速前進,直到她的眉頭再次松開。
秦真抬頭,看見那把小巧的女士雨傘幾乎有三分之二都罩在她的頭頂,而他頻頻回過頭來看她,一邊斟酌她會不會淋雨,一邊從她的表情觀察她此刻的感受。
細細密密的雨點無可避免地飛在她穿著職業套裝和絲襪的腿上,而同一時間,也有更多的濕意沿著喉嚨一路湧上來,卻不知為何違背了生物原則,徑直抵達了她的眼底。
程陸揚忽然伸手拉住她,「小心!」
她朝他那邊偏離幾步,這才注意到腳下的那處積水。他的手掌溫熱而有力,牢牢地扣在她的手腕上,一如他將她從孟唐面前帶離時那樣。
秦真慢慢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身側的人。這一幕似曾相識,在十多年前的夏夜,也有一個尚為少年的男人走在她身側,為她撐起了遮風擋雨的傘。
孟唐甚至比程陸揚要沉穩很多,每一步、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能令人如沐春風,從心底裡微笑出來。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驚覺不夠成熟的程陸揚反而令她忍不住想哭。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溫柔細心,他的情緒失控,他的大發雷霆,甚至於他的嘴賤毒舌……所有的一切令她真實地感覺到了來自這個男人的關心,不同於孟唐的溫柔,程陸揚的溫柔是特別的,卻又令她完完全全迷失其中。
她問他:「為什麼跑過來?」
「擔心你。」程陸揚的回答是這樣的,「擔心你被那個不安好心的男人騙走,你腦子不好使,性格也包子,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欺負?」
她毫不意外地又被損了一通,卻沒跟他計較,只是又問一句:「為什麼擔心我?」
程陸揚倒是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然後才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是你說的要和我做朋友啊,大爺我好不容易答應你,肯定說到做到對你好!」
他的眼裡是毫無防備的坦誠,百分之兩百的誠意。
而秦真愈加感覺到眼底*辣的一片液體就要洶湧而出,就好像她已經無法抵抗這樣的關懷與保護,和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將她朝他的世界不斷拉去。
程陸揚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堅硬又扎人的流連,聞著臭臭的,看著也不想接近。可是一旦剝開外殼,就會發現他柔軟細膩的內心。
她仰頭看著這樣的他,看著他柔軟漆黑的發梢,看著他英俊細致的五官,看著他干淨透明的眼眸,看著他握住雨傘的好看手指……終於有眼淚吧嗒一聲從眼眶滑落。
如鯁在喉。
如鯁在喉。
終於在此刻認清自己的心,原來她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個叫程陸揚的男人。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連續不斷的好感也許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可是真正心動的瞬間原來真的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只需要一秒鍾,當你仰頭望進他眼底,發現那裡只有自己的身影,整顆心都為之顫動起來。
於是你終於發現,心動的感覺來勢洶洶,超越了一切看似不可跨越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