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馴服
楚眠捏緊了拳頭,心裏反復告誡自己不要動粗。
他皺眉嚴肅地問:“于燃,你被人跟蹤過嗎?”
“沒有啊,怎麼了?”
楚眠搖搖頭,嘴角浮出一絲譏笑:“沒什麼,就是感覺你挺容易被人暗殺的,以後小心點吧。”
酒店很快送來了嶄新的被子枕頭,于燃趴床上玩《節奏大師》,楚眠則站房間門口等那兩位“按摩大師”。沒多久,那兩位穿短裙化濃妝的小姐來了,態度十分熱情好客。他立馬紅著臉道歉,匆匆塞給她們幾百塊錢,打發倆人趕緊走。
于燃奇怪地扭頭看他,“你不讓人給你按按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一會兒要是再喊累我可不管你!”
楚眠坐在床邊一把摁住于燃後頸,語氣彷彿是警告:“以後路上的廣告,傳單,你手機裏陌生人的短信,電話,全都別理,明白嗎?”
于燃莫名其妙地點頭,楚眠又用力推了一下他腦袋,這才勉強消了氣。
楚眠出門前太倉促,重新收拾行李。于燃脫掉衛衣只穿了件黑色背心,洗漱完,趴床邊觀察楚眠,見他從箱子裏拿出好幾本書放床邊,于燃就挪過去瞧封面。
“這是什麼,睡前故事?”于燃敲了兩下硬皮書封,得到楚眠的允許後,他才翻開看。整本書全是英文,有一些生僻詞,他翻譯不出,就讓楚眠念給自己聽。
等楚眠也趴在床上,于燃就縮進被子裏側身躺著,他平常那麼討厭做英語聽力,現在聽楚眠流利標準的聲音卻是一種享受,或許因為眼前少年的語氣更溫柔些。
當楚眠念完長長的一段話,于燃沒聽懂也要鼓掌喝彩:“太棒了!你平時就看這種外國書啊?看著不累嗎?”
“我完整看完的也只有這一本而已,還是小學時候我媽送我的。”楚眠捏著書頁角,輕輕翻動。這本《little prince》不是他最喜歡的書,但裏面的狐狸是他最喜歡的故事角色,穩重又包容。
待在于燃身邊,他已經精神鬆懈,想到什麼就都說了:“我當時以為她送我這本書是有什麼意義,所以就花了一個月時間邊看邊查單詞,還上網找好多別人的讀後感看,就是為了想把這個故事弄明白。”
“……但等我抱著書想跟她交流的時候,她才告訴我,送我這本書只是為了讓我好好學英語。”
說到最後,楚眠自己先無奈地笑了一聲。
于燃躺在旁邊,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側臉柔和的光線,問:“你剛才念的那段是什麼意思?”
楚眠翻回那一頁,輕鬆地翻譯成中文:“‘對我來說,你無非是個孩子,和其他成千上萬個孩子沒有什麼區別,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無非是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萬只狐狸沒有什麼不同,但如果你馴化了我,那我們就會彼此需要……’”
你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我對你來說也是獨一無二的。
——他卡頓了一下,沒有念出這最後一句。
哪怕只是臺詞,他覺得這種浪漫的話也不適合對于燃說出來。
于燃翻身,用和楚眠的姿勢一樣趴好,好奇地問:“你小時候,你媽媽是用中文給你念故事,還是用洋文?”
楚眠幾乎不需要回憶,“她沒給我念過故事。”
“那她怎麼哄你睡覺?”于燃感到訝異,自己曾經纏著李桂蓉連續讀過七遍《白雪公主》,最後把媽媽逼急了打他一頓才肯乖乖睡,他以為同齡人都有類似的經歷。
“她沒哄過我睡覺。”楚眠如實回答。在他上小學之前,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和早教師相處,而葉芝晗只專心自己的生活,經常花一下午時間做頭髮弄指甲,卻不願多分精力到他這個兒子身上。
于燃想了想,又問:“那你不哭嗎?我小時候就總故意大哭,讓我媽陪我玩。”
楚眠遲疑地搖頭,印象裏,他從記事起就沒怎麼哭過,不是因為承受能力強,而是他成長的環境不允許他用哭泣來吸引大人注意。楚譽事業很忙,無暇關注他;而葉芝晗又不想扮演母親的角色,只想當個生活自由的女人。
他必須乖巧聽話,獨立自主,這樣長輩們有空時才會對他贊許有加。
于燃癱在枕頭上懶洋洋地歎氣:“你媽媽跟你一樣好看,但我感覺她跟你一點都不像。”
楚眠唇角彎了彎,慢聲說:“嗯,她的人生信條就是時刻保持自己的優雅,誰都不能妨礙到她。我懷疑她這輩子最狼狽的一天……就是生我的時候。”
他抬手把那本英文書合上了,放在床頭櫃。
于燃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那你騎過你爸爸的背嗎?”
“沒有,他們倆都沒空關心我。”楚眠輕描淡寫地說著,伸長胳膊關掉了燈光總控,房間陷入一片漆黑。
他縮回來躺下時,忽然被于燃攬住了肩膀,也感覺到了對方近在咫尺的呼吸。
“別怕,我替他們關心你。”于燃抱住楚眠的腦袋,聲音很輕地安慰他,“以後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楚眠心裏那點剛燃起來的依賴感又轉瞬即逝了,不過他沒有推開于燃的懷抱,只是笑著說了句“別占我便宜”。
于燃也沒主動放手,還摸著楚眠的頭髮,問他:“你現在想聽什麼童話故事?我給你講。”
楚眠稍微意外,認真想了想,“《格列佛遊記》。”
“不會。”
“那《綠野仙蹤》?”
“也不會。”
話音未落,兩人一起笑起來,楚眠輕輕掐他後背,“我看你是什麼都不會吧,還非要跟我逞能。”
“哎呀,等我回家多看看,我記住了以後就天天給你講,在你睡醒以後給你講。但咱們先說好,同一個故事我就講一遍!”于燃說著說著話,就不自覺摟得楚眠更緊,“總有一天能把你爸媽欠給你的都補上。”
楚眠笑容加深,可眼眶的溫度也升起來了,緊接著五臟六腑都被這暖意牽扯。
他很早就對孤獨適應良好,所以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在乎父母的陪伴,直到于燃說出了“欠”這個字眼,他的身體就像得到了安全指令一樣,突然釋放出了那些委屈。
然後明白過來,于燃要給他的,是那些他不曾得到過的偏愛。
“于燃,”楚眠閉上眼,索性主動靠近他懷裏,“你總關心別人不累嗎?”
“嗯?還行吧,更何況你也是不別人啊。”于燃理所應當地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關心你不是應該的?”
楚眠在黑暗中睜開眼,氣息游走于燃的胸膛。
他忍不住問:“‘最好的朋友’?”
“對呀。”
楚眠深呼吸,心情感到前所未有地輕鬆,他繼續試探:“為什麼是我?”
“因為……”于燃張開口,卻一時語塞。
空氣陷入寂靜,只剩兩人輕微的呼吸快要合上頻率。
為什麼認定楚眠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于燃遲鈍了很久,也沒答上來確切原因。
他手指輕輕撫摸楚眠的髮絲,大腦空白著脫口而出:“沒為什麼啊,我說是就是。”
“好。”楚眠淡笑起來,“那你對我來說也是。”
于燃聽了很高興,也不問他理由,只是一個勁兒地輕拍他肩膀表達喜悅。
楚眠聞得見于燃懷裏沐浴露的香味,所以他悄悄再往前貼近了一些。
在《小王子》的故事裏,狐狸每天下午四點都要等小王子來,而且從三點開始就會很高興;楚眠每天早晨也在等于燃來教室,從睜開眼睛的那刻起,就會開始期待。
期待自己往前走時,他會再次主動跟上;期待他偏頭跟別人說話,自己可以偷偷看他的側臉;期待自己睡著後,會從他懷裏醒來……原本的于燃和其他成千上萬的男生沒有什麼不同,可自己卻已經是一隻被他馴服的狐狸。
所以,于燃是獨一無二的。
所以,“喜歡”也是在所難免的。
昏暗的房間裏,兩個少年的身體依偎在一起沉睡,從黑夜到白晝,溫暖的被子在不知不覺間交疊,柔軟的枕頭也悄無聲息地拼合。
當第二天的太陽從窗簾下方漏出時,其中一床白色被褥已經垂到了地板上。楚眠喉嚨很幹,手臂橫過去沒有觸碰到于燃身體,迷迷糊糊聽見他在浴室裏刷牙的聲音。
先是口腔裏“咕嚕咕嚕”的,然後劇烈咳嗽半分鐘,最後氣急敗壞地小聲罵髒話,擰開水龍頭沖洗嘴巴。
楚眠努力睜開眼,坐起身醒盹兒。等浴室裏的水聲停了,他才下床走進去,正好迎面撞上出來的于燃。
對方剛洗完臉,頭髮上還殘留著水珠,眼神沒有太精神,垂著腦袋往他肩膀磕了一下,再趿拉著拖鞋懶散離開。
楚眠凝望著于燃的背影,頭腦徹底清醒了。
左胸口傳來的心跳警示,不是因昨晚的感動而滋生出的錯覺;是凌晨十二點半,自己被這個麻瓜奇跡般地施了魔法——
從此不得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