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摸摸頭
站在自尊心的角度來看,楚眠不能理解自己最近面對于燃時會有些許“緊張”,跟對方說話前還會先注意一遍內容和分寸,之前在學校就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而且現在寒假馬上要結束,他回到容港不久就收到了于燃的見面邀請,心裏的不安居然又加重了幾分。這次寒假前的聚會不止他們兩個,想起其他人時,楚眠卻察覺不到多少距離感。
或許是寒假時間長了,只靠電話和網路聯繫難免會讓人變生疏吧,畢竟他跟于燃也僅僅認識半年而已……楚眠很快找到了一個合理解釋。
見面的地點定在百草路的麥當勞,今天他們目的不是玩樂,而是要在開學前把寒假作業補完——更準確地說,是按照楚眠的答案抄寫。
楚眠半路換乘地鐵,收到于燃短信說也快到同一站了,讓他先停下來等自己。
楚眠答應著,走到電梯附近。月臺人來人往,很難快速捕捉到熟人的身影,他不想被于燃看見自己東張西望的樣子,索性低頭玩手機,修長的手指不停劃動螢幕,顯得很忙碌。
喧鬧的環境裏,楚眠隱約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正向自己靠近,指尖一下子停了。
很早以前,他就能把于燃走路的聲音和別人區分開,鞋底摩擦地面的動靜有顯得懶散,可步伐頻率又不慢,走在教室裏非常有存在感。
楚眠仍垂著頭看手機,彷彿漫不經心。
忽然一團黑色物件出現,阻擋了他的視野,仔細一看是那條自己之前留給于燃的圍巾,現在被人從背後掛到了脖子上。
楚眠不假思索地抬手抓住,轉過身,果然看到了少年清秀的臉,與記憶中模樣別無二致。
——正開朗地對自己笑著。
楚眠迅速向上扯了扯圍巾,把唇角自然流露的笑容完全遮擋住,這樣就可以不被于燃發現自己此時的心情。
而于燃卻攥住他的袖口,原地蹦了兩下。
“你跳什麼?”楚眠問。
“不知道。”于燃目不轉睛望著他,“我高興!”
太久沒見到楚眠,于燃想直接往對方身上蹦一下,又怕把楚眠撞倒,只好原地跳躍抒發心裏的興奮。
楚眠努力地想平復嘴角,但看著于燃時,笑意反而更深了,他只能多纏兩圈圍巾擋住下半張臉,悶聲說:“下樓等地鐵吧。”
于燃點頭,手還抓著楚眠外套袖口不放,好像怕他們會被人群擠散了似的,令楚眠不得不調整步伐跟上他的走路節奏。
一進車廂,于燃就眼疾手快地找到了兩人位置坐下,說:“我家寬頻壞了,我本來昨晚想去網吧通宵查答案補作業來著,但一想,萬一我太困睡著了,書包被人偷了多不安全……”
楚眠不緊不慢地問:“別人偷你書包圖什麼,沒寫完的寒假作業嗎?”
“我裏面當然有更重要的東西。”于燃扯開拉鏈,掏出一隻深綠色的玩偶塞給楚眠,“之前去夾娃娃,特意給你夾的。”
楚眠拿起來一看,玩偶蛇的頭部很大,更像是一隻耷拉眼的鱷魚。他小聲嘟囔了一句“醜娃娃”,轉身將它放進包裏小心收好。
“哎,楚眠,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啊?”于燃誠懇地問。
楚眠意外地看著他,“你現在對自己認知這麼準確?”
于燃坐正了說:“我上學的時候盼著放假,可假期這麼長,我卻天天想開學,好久沒聽王總罵我了,還怪想她的……”
他話說到一半,開始脫外套,然後用力卷起兩邊毛衣袖子,露出皮膚伸向楚眠。
于燃的想法一目了然,楚眠啞然失笑,握住他胳膊擰了兩下。于燃痛快地歎氣:“我就說最近渾身不舒服,少了點什麼,原來是我身體在渴望你。”
一聽這話,楚眠馬上把他胳膊甩開了。
于燃搖晃他肩膀,央求道:“左邊胳膊還沒擰呢,快點,滿足我。”
周圍乘客免不了沖他們投來怪異的目光,楚眠趕緊別過臉,還用圍巾遮得嚴嚴實實的。
果然,就算新的一年已經到來,于燃還是那個麻瓜。
兩人按時抵達麥當勞,其他人早就到了,正圍在鋪滿試卷的桌前奮筆疾書互相抄寫。見到楚眠來了,他們如獲新生,迫切地需要他的寒假作業。
楚眠順便拿出了之前答應過崔荷的男團簽名照,她撂下筆,激動地把幾張照片捧在手裏,如數家珍地向旁邊的夜希介紹aceon成員。
于燃湊熱鬧地過去看,照片上有好幾個煙熏妝黑皮衣的男生,髮型囂張不羈,表情不可一世。于燃發自內心地覺得他們帥,趕緊讚歎一聲:“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滾。”崔荷沖他擺手,讓他遠離自己。
太久沒跟朋友們見面,于燃得先寒暄幾句,很快又挪到夜希旁邊。他注意到女生筆袋裏有一管像煉乳一樣的東西,上面都是日文,便問她:“這是什麼?能吃嗎?”
“這是bb霜。”夜稀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她今天來是想讓崔荷教她化妝的。
“什麼?”一聽到那個名詞,于燃瞬間把它跟衛生巾、婦炎潔之類的產品劃上等號。
他皺著眉頭鬆開手,急切地拿試卷把東西蓋上,還斥責夜希:“哎,你們女生用的東西倒是收拾好啊,怎麼能到處亂放!快點,我幫你擋著,你藏好。”
他一邊說話還一邊扭頭,極不情願多往這邊看一眼。夜希不明所以,懵懵地把東西收起來了。
女生這邊于燃無法融入,他就往方昭旁邊坐,說:“丟哥,我覺得你過完年瘦了啊。”
“是嗎?”方昭驚喜地摸摸臉頰,“可我過年沒少吃啊。”
“我沒說你腦袋,我說你下面。”
方昭臉色一變,併攏雙腿,“滾,你他媽下面才瘦了。”
“操,我說的是你腿!你想哪去了這麼敏感……”
“不是我敏感,是你嘴裏就不像是能蹦得出好話!”
氣氛很快熱鬧起來,彷彿又回到了上學期間,于燃作為食物鏈底層總是被他們群起而攻之。幾人抄了半天作業,桌面越來越凌亂,試卷混合在一起,他們手忙腳亂地尋找自己的那份。
楚眠半躺在軟椅上睡覺,醒了就聽他們說話,過不久又合眼。等他睡夠了起身,看見落地窗外已經傍晚了。
崔荷收拾書包,問于燃:“連我都抄完了,你怎麼還有這麼多?過程不用抄那麼細,你寫四行就夠。”
“可楚眠寫得很細啊,我想跟他答案一樣。”于燃低頭,一筆一劃地把楚眠的解題過程謄寫到自己試卷上。
崔荷歎氣,懶得搭理他,沖已經蘇醒楚眠擺擺手告別:“走了,下次請你吃飯。”
其他三人完成寒假作業已經離開,只剩于燃還在趕工。楚眠點了兩份套餐端過來跟他吃,等著他抄完。
當然也可以把作業帶回去,但兩人卻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似乎想借此延長相處的時間。
楚眠盯著桌上亂糟糟的試卷,問:“你學文還是學理?這學期就該選了。”
于燃沒有考慮過這件事,猶豫半天說:“我討厭背東西,但我也討厭動腦子,還是你給我選一個吧。”
這件事關乎未來高考,楚眠不可能替他草率決定。
于燃問:“那你學文學理?”
“理。”
楚眠回答完,以為于燃會跟著說一句“那我也選理”之類的,但于燃只是“嗯”一聲,回答:“等我開學後再想想。”
“好。”楚眠繼 續吃東西,但食物的味道卻沒有剛才那麼吸引他了,漢堡吃到一半就擱置一邊。
兩人沉默的間隙,于燃手機鈴聲響起,他瞄過去,眼前一亮,趕緊接起來沖電話那邊喊了“師父”。
楚眠本來沒有聽他打電話,但于燃說著說著就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紙筆,楚眠這才聽見他在跟對方說明所在地點。
電話掛斷後,于燃臉上帶著笑,告訴楚眠:“我師父說要來見我一面。”
“教你畫畫的人嗎?”
“嗯。好久沒見到他了,他過年都沒回容港……”于燃麻利地將作業揣進包裏,“走,去外面等他,我要跟他隆重介紹你。”
楚眠挑眉,“介紹我幹什麼?”
于燃也說不清必要性,但他就是想跟自己的熟人介紹楚眠,好像是種炫耀一樣。
不過楚眠沒有多問,穿好外套,跟于燃出去了。
天色已黑,路燈明亮。沒過幾分鐘,兩人就聽見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最終刹在路邊。
楚眠看見駕駛機車的是一個高大男人,停穩車後,摘下了頭盔走向他們。
男人眉毛鋒利,五官充滿銳氣,看見于燃後嘴角帶笑,說:“長高了啊。”
不等于燃打招呼,他就從口袋裏掏出紅包遞過去,“拿著,師父過年太忙,這個遲到了。”
于燃馬上搖頭,“不要。”
“拿著。”男人上前一步,硬要塞給他。
“哎,不要!”于燃雙手抵抗,不停往後躲。
然後楚眠就看著這倆人一路倒退到了麥當勞門口,最終于燃還是一臉無奈地收下紅包折回來。
“師父,我向你介紹一下,”于燃抓著楚眠胳膊,“我朋友,楚眠,帥吧?”
男人笑著沖楚眠點頭,然後對于燃說:“小子,我過陣子要去浙江了,今天就是為了看一眼你。你上學好好聽課,別貪玩,知道嗎?”
“知道……”
“聽家長話,別叛逆,”男人語速稍快,“也別抽煙,別喝酒,別早戀什麼的。”
于燃歎氣:“你每次都這麼說。”
“你記住就行。”男人笑著,又戴上頭盔,“我還有急事,你跟朋友好好玩。”
聽到這裏,楚眠才覺得他沙啞的聲音有點耳熟。
于燃沒想到他今天這麼急著走,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還是忍住了,乖乖跟師父揮手道別。
摩托車調轉個頭,駛向遠方。
于燃現在心情甚好,晚風拂過耳畔也感覺不到寒冷。
他正把紅包往書包裏塞,不經意一瞥,卻赫然發現包裝上有兩串數字,定睛一看是師父的六位qq號和密碼。
後面還有一行師父凌厲的字體:“號我清空了,你喜歡就留著用吧。”
“我靠!”聽說這個長度的號在1999年末就已經絕版了,于燃不止一次對師父表示過羡慕,沒想到他現在居然送給自己。
他欣喜若狂地攥著師父給的紅包,想慶祝一番,便轉身跟楚眠說:“走,咱們去坐瀾江的遊輪吧,我還一直沒坐過呢。”
楚眠剛要答應,轉而一想:“這才二月底,冰還沒化。”
“噢。”于燃並沒有因此打擊到精神,“那下次咱們一起去!”
楚眠淡笑點頭,“行。”
于燃站在路邊,迫不及待地登陸手機qq切換帳號,然後對楚眠念了一遍那六位數字,催促他:“加我,我要讓你當我靚號裏的第一個好友。”
楚眠搜索號碼,點擊“添加好友”。
然而于燃抱著手機半天都沒收到驗證消息,還一個勁兒地說“快點”。
“已經加了三遍了,你是不是念錯了。”
于燃:“沒有啊,就是這個。”
楚眠沉思幾秒,伸出手,“給我試試。”
于燃放心交給他,楚眠掃了一眼這個號上的好友列表,空空如也;他又打開黑名單,也乾乾淨淨。
接著,他用這個帳號搜索自己的qq添加,一次成功。
自己的帳號是被對方拉黑過的——心裏的猜想得到印證,楚眠指尖冰涼地蜷縮起來,手機遞還給于燃,低低地說聲“好了”。
于燃佩服地看他,“還是你厲害,怎麼做到的?”
楚眠沒回答,慢慢往地鐵站的方向走。片刻後,他才問:“你師父叫什麼名字?”
于燃低頭擺弄手機,緊跟在楚眠旁邊,一字一頓回答:“溫鈞螢。”
前方就是樓梯,楚眠扶住于燃胳膊,若無其事地說:“名字挺好聽。”
于燃加完好友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停地給楚眠發“你好”“在嗎”,盡情展示自己的六位號碼。不過楚眠興致不高,坐在地鐵站的公共長椅上沒吭聲,只盯著地板出神兒。
于燃找他要來手機,替他把自己的新號設為“特別關心”,又順手劃了兩下剛才的消息。正滿意的時候,楚眠手機螢幕上載入出了更多內容。
于燃不以為意地瞄了一眼,在自己剛才發來的那句“你好”之上,還保留著兩個月前的聊天記錄。
他詫異了幾秒,然後直接把介面劃到頂部,匆匆流覽一遍。
地鐵已經進站,楚眠拍了拍于燃後背,提醒他該上車了。
“嗯。”于燃直起身,把手機還給楚眠,跟著他走過去。
楚眠這半天都心不在焉,因此沒發現于燃也變得沉默了。兩人肩並肩坐在車廂裏,耳邊是列車摩擦軌道的雜訊。
于燃把楚眠的號從這個帳號裏刪掉,然後切換回自己原來的qq,轉頭看向楚眠,見他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鐵門上的指示燈。
于燃先是安靜凝視他的側臉,隨後抬起手,輕輕摸了幾下楚眠頭髮。
楚眠眼睛眨了眨,脖子定在一個角度,半晌沒動。
于燃的口吻彷彿是在安撫,又緩又輕:“春天一到冰就會化,我一定帶你去坐船。”
楚眠不明白于燃為什麼要跟自己重複一遍已經約好的事,但他還是也再次答應:“行。”
當于燃掌心覆蓋在自己頭頂時,楚眠正好感覺到了困意,他完全沒有猶豫,直接歪著身子倒向于燃的肩膀。
“要睡了嗎?”于燃小聲問他。
楚眠費力搖頭。
“睡也沒事,大不了等你醒了我再陪你坐回來。”
楚眠聽到他這麼說,緊繃的神經才得以放鬆。
似曾相識的安全感從這刻起在體內蔓延,楚眠再也搜尋不到之前的緊張。原來即使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于燃的肩膀仍然歡迎他枕下去,這點不曾變過。
楚眠閉上眼,感覺地鐵彷彿是漂浮在水上一般忽上忽下,承載著他們駛向萬物復蘇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