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致深愛
經過反反復複的糾正與罰寫,楚眠終於放棄了讓于燃正確使用成語的念頭。
“這道選擇題的分還是從理科上拿吧。”
然而要想穩定理科成績,大量做題是少不了的。于燃一門心思練水粉,寧可下樓跑步也不願動腦做題,這讓楚眠非常苦惱。不過于燃對英語興趣還挺大,每晚睡前得讓楚眠給他念一段英文詩或臺詞,手機歌單也暫時換成了全英文。
于燃最近喜歡的一首歌是電影《朱諾》的片頭曲《All I want is you》,旋律輕快悅耳,歌詞更是甜蜜浪漫,他每看一句中英對譯,都會複製下來發給楚眠告白。
——If you were the wood, I’d be the fire.
傍晚天還沒暗,于燃去樓下的公共籃球場活動,經常能遇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們。他混入其中,教他們打球。
“最簡單的,三步上籃,看好了。”于燃信心滿滿,從合適位置拍著籃球出發,高高躍起,伸展手臂。充足的力道令籃球快速沖向籃筐,但下一秒卻撞擊到籃板上。
圓潤的球體立即反彈,沿剛才的抛物線折回,毫不留情地砸到于燃頭頂。他“嗷”地大喊一聲,惹周圍男孩們發笑。
于燃悶哼幾聲,捂著腦袋去撿球,彎腰的時候注意到視野內出現了一雙銀白色運動鞋。他想抬頭辨認對方身份,忽然被那人按住了後頸,不能起身。
楚眠單手撿起地上的籃球,鬆開于燃,向前挪動兩步。他瞄準遠處,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臂,手指靈活有力,使籃球完美地飛出,落進籃筐。
那些小男孩們紛紛欽佩喝彩。于燃直起腰,走過去摟住楚眠肩膀,沖他們頗有炫耀的意思:“怎麼樣,我兒子厲害吧?”
楚眠不動聲色地用手肘懟了一下于燃胸口。
“怎麼這麼早就放學了?”于燃接過楚眠書包,挽著他手向街上走。
“明天考試。”
“啊?又考?我怎麼記得倆禮拜前考過了。”
“高三本來就很多考試。”
現在正好是晚飯時間,楚眠感覺餓了,先去麵包店買點心墊墊肚子。他們一人拿了一枚鬆軟鹹香的牛角麵包,漫步在昏藍的晚空下,邊走邊咬。
于燃最喜歡這樣的微涼天氣,因為可以穿自己精心挑選的外套和運動鞋。他拿著溫度尚存的食物,不急不緩地路過各種街邊攤和商鋪,時不時停下來看幾眼。而楚眠卻無心注意道路風景,綠燈亮起後,就匆匆拉著于燃過馬路回家。
于燃加快腳步,“好不容易你今天早回來了,咱們再多溜達會兒嘛。”
“週末再逛吧,我還有幾頁錯題沒理清楚。”楚眠吃完麵包,把紙袋整齊疊好,扔進垃圾桶。
雖然于燃沒去上課,但通過觀察楚眠最近的狀態,還是能體會到高三的任務繁重。楚眠現在每天學習到十二點才能睡,躺床上連說幾句話的工夫都沒有,直接不由分說地把于燃摟緊,昏沉地進入夢鄉。
除了作息改變,于燃還總能聽見楚眠寫題時歎氣,或疲憊或煩躁,周圍空氣都彷彿氣壓變低。于燃不敢上前打擾,只會給他送來水果或點心,但楚眠通常都沒注意到,沉浸在題海裏。
于燃開始懷念高一高二的時光了,楚眠就算再用功,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辛苦,而且還能跟他打遊戲,去商場挑鞋子。
“我回憶我以前上學都幹了什麼,但想半天,發現好像也沒幹什麼。每天都是按照課表上學,日子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就過去了……”于燃懶洋洋地趴在柔軟的床上,盯著楚眠寫功課的背影,“我覺得我畫畫練得差不多了,一看日曆,怎麼還不到聯考?咩咩,我想回去陪你上課。”
楚眠目不轉睛看試題,說:“現在復習很累的,你還是先把我給你的提綱背下來再說。”
“好。”于燃答應著,從床上爬起看書,“再等幾個月,我又可以去學校跟你們玩兒啦。”
楚眠筆尖頓住,笑道:“玩什麼?你不知道現在班裏是什麼樣的氣氛,下課基本沒人說話,都趴在桌上睡覺。”
“因為每節課時間太長嗎?”
“嗯。”楚眠繼續寫題,“反正,現在跟以前很不一樣,你基本不可能找到人陪你上課吃零食傳紙條,下課也不會再那麼熱鬧了。好好珍惜你現在畫畫的階段吧,起碼時間夠用。”
于燃抱著書本緘默不語,其實他也早發現了,班級群聊天頻率越來越少,平常那些愛發說說的同學最近也沒更新動態,還有人手機被家長沒收,乾脆告別網路。
于燃確實懷念過去和同學們嬉笑打鬧的散漫日子,但他更希望所有人都能考出好成績,所以暫時和大家沒聯繫,他也不覺得惋惜,只不過擔心他們心理壓力會太大。
翌日,楚眠眼睛迷迷糊糊地吃早飯,看見于燃在對面坐下,疑惑問他:“你穿校服幹什麼?”
“上學啊。”
楚眠茫然地等了幾秒,“白老師讓你去的?”
“沒,我自己想去。”于燃粲然一笑,清晨的陽光濃烈,正好照在他眼窩上。
這個決定昨晚就經過了楚珩同意,他可以去學校聽幾天課,順便還能陪楚眠過個生日。
兩人吃完早餐,各自拎著書包出門。楚眠很長一陣子沒見過于燃穿校服了,看著這熟悉的黑色又套在他身上,楚眠一下子想起他們以前輕鬆的學習生活。那時候“高考”“未來”還是很遙遠的辭彙,他們不必為夢想憂慮,也沒正式為此努力,所以只會堅定地相信一切美夢都會成真。
“你提前跟班主任說過沒有?”楚眠問,“你這樣突然出現在教室,會讓人很驚訝的。”
“我本來就是班裏一份子啊,想來上課沒錯吧?”于燃不以為意,大大方方走進成駿,沿著最熟悉的路線,推開教室後門。
早自習前的教室是每天氣氛最好的時刻,很多人邊吃早飯邊補作業,還有精力開幾句玩笑。于燃進門後相當張揚,丟下書包,環顧四周大聲問:“誰寫生物優化了?借我借我!”
他的聲線在旁人聽來耳熟又突兀,同學們下意識回頭望去,不由得一愣。
接著,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放下手頭工作,紛紛開口跟他打招呼。于燃被大家那麼熱情對待自然也喜上眉梢,挨個回應不過來,他就伸出一隻手輕輕拍打空氣,宛如領導來視察基層工作般欣慰道:“好了好了,低調。”
楚眠坐在旁邊輕輕笑了一下,心情不知不覺明朗許多。
于燃說是今天來聽課,實際到了課堂根本跟不上講課節奏,眼神都快呆滯了,令老師們格外關心,下課特意約他談話,耐心地跟他講該抓哪些重點復習。
于燃抱著沉重的試卷乖乖點頭,滿載而歸。
“這壁報還是上學期的,怎麼還沒換?”于燃站在教室後方打量著黑板,上面那句“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掉色嚴重,幾乎看不清原本的花邊裝飾了。
教室的雜物櫃子裏還有一些沒用完的顏料,大課間時,于燃擦乾淨後黑板,沾濕畫筆,繪製新的壁報。
外面廣播體操聲音十分聒噪,楚眠覺得吵,起身關上了窗。屋裏立馬安靜許多,只聽得清于燃用粉筆畫草稿的聲音。
楚眠走過去,幫他挽起兩側衣袖,“別蹭髒了,黑色太明顯。”
“幫我拿個凳子,我夠不著最上面。”于燃說。
楚眠懶得來回走動,稍稍前身摟住于燃腰胯,直接將他身體抬高。
于燃嚇了一跳,忍不住笑了好幾聲。不過被楚眠抱著確實更方便,隨時都能讓他挪位置。于燃舉起手臂,想起自己忘跟班長商量壁報口號了,便先在黑板最上方寫下了成駿的校訓——
“不馳於空想,不騖於虛聲。”
于燃打完草稿,就讓楚眠放下自己。然而雙腳落地後,環在他腰上的手臂還沒鬆開,過了幾秒,楚眠的下巴也壓在了他肩頭。于燃明顯感覺到了對方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還有髮絲間香甜的水蜜桃味,整個人都鬆弛了精神。
于燃站著不動,任楚眠抱著自己,只是小聲提醒道:“教室裏還有攝像頭呢。”
“怎麼了?”
“你不怕被人看見呀?”
“怕什麼。”
于燃爽朗地笑起來,“你現在怎麼都不害臊了?”
楚眠歪了下腦袋撞他,“還不是拜你所賜。”
外面的廣播體操音樂接近尾聲,楚眠意猶未盡地放開于燃,順手為他整理好微微凌亂的頭髮。
“于燃,我好像知道為什麼我最近上課容易煩了。”
“嗯?”
“以前上學能見你,所以我每天很期待來學校。但現在你在我家待著,我潛意識裏就容易盼著回家。”楚眠輕輕說著,手落下來,順勢搭在于燃肩膀上。
于燃思索了一下,得出結論:“那……你想讓我離開你家?”
“當然不是,麻瓜。”楚眠用力掐他耳朵,“我只是想在累的時候看見你。”
“我給你洗一張照片,你上課擺桌上看。”
“可那不是活人。”
于燃覺得苦惱,“嗯,是哦……那怎麼辦啊?我又不是手機移動電源,能讓你走到哪兒插到哪兒充電。”
楚眠偏過臉看他,說:“以後我放學的時候,你要先過來抱我一下。”
“好啊!”于燃欣然接受這個提議,“可我會很用力抱住,抱很久,讓很多人看見哦。”
楚眠淡然一笑,抬頭望著空空的黑板,道:“隨便你。”
比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戀人親熱的羞澀,他還是更無法忍受倦怠時想念于燃的寂寞。
楚眠的十八歲生日在星期三,這天是每週語文課最多的日子,而且高三取消了社團活動,同學們從早到晚都精神緊繃,接受王老師的摧殘。
今天唯一能讓大家活躍起來的事,就是幫楚眠過生日。班裏已經有很多人成年了,祝福楚眠時,說的不是“生日快樂”,而是“恭喜你也成為了一個骯髒的大人”。
為了節約時間,楚眠直接為大家切蛋糕,連願望都沒來得及許。好在于燃早有準備,第一個晚自習結束後,拉著楚眠去天臺,擺好蠟燭,一一點亮。
楚眠以為他準備的是蛋糕上的彩色蠟燭,再不濟也該是商店裏賣的創意造型蠟燭,沒想到于燃直接從袋子裏掏出兩大包紅白石蠟,在地上排列成“18”的字樣。放眼一看,喜慶又晦氣。
于燃坐下來,說:“我從上個月就在想送你什麼成年禮物,想來想去,都覺得沒東西配得上你,你也什麼都不缺。所以我只給你寫了賀卡,給。”
楚眠接過來放進口袋,眼下他還是更在意面前的十八根蠟燭。夜晚早就降臨,天臺上唯一的光亮就在這裏,若被不知情的人看見了,沒准會以為他們在進行什麼邪教儀式。
楚眠閉上眼,心裏默念三遍願望,然後睜眼吹滅蠟燭。數量太多,他每次都要深吸一口氣再吹出去,雙頰圓鼓鼓的,被于燃戳幾下皮膚說像金魚。
等他把所有蠟燭都吹滅,于燃在旁邊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太棒了!成年人的肺活量就是不一樣!”
楚眠父母這週末要來容港為他正式舉辦成人禮,他今天可以專心地跟于燃消磨時光,暫時忘掉考試壓力和作業煩惱。
第二個晚自習的預備鈴響起,他們仍坐在天臺的長椅上,眺望遠方的街道燈火。馬路川流不息,噪音卻不會傳遞到他們這裏。
于燃看了眼時間,“不回去上課?”
“‘二晚’之前很多人還沒吃完飯,老師允許遲到。”
于燃道了聲“好”,過一會兒,忽然起身走到楚眠面前,然後二話不說跨坐在他腿上,緊緊摟住他脖子。
反正四下無人,楚眠把臉埋進于燃懷裏。他們現在用同一瓶洗衣液,身上氣味也是一樣的,但這並不會減少他們想貼近對方的念頭。
于燃抱得很緊,悄聲貼在楚眠耳邊說:“成年快樂,寶寶。”
楚眠耳根一陣酥麻,連帶著心臟也起伏。他緩了緩呼吸節奏,對于燃說:“以後你要多聽我這個大人的話。”
于燃輕笑著搖頭,反駁他:“你還不算長大。”
“那什麼時候才算?”
“嗯……法定結婚年齡。”于燃轉頭時,嘴唇不小心蹭過楚眠側臉,他便乾脆親上去。
他認真說:“楚眠,等我也長大了,你就當我的新郎吧。”
楚眠總是抵抗不了于燃突如其來的曖昧,無論多少次都會心跳加速,腦袋發熱。
深秋的風寒冷乾燥,他眯著眼睛,等這陣風過去才開口講話:“我不早就是了?”
“是嗎?”于燃心滿意足地笑著。
聽見上課鈴再次響起,他依依不捨地從楚眠雙腿下來站好。
楚眠也跟著起身,兩人一前一後朝燈光更亮的樓道走。于燃不打算上後面的晚自習,他還得回去練畫,下個月就該聯考了,最近要好好準備。
走到拐角,兩人分別。楚眠等于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裏,才從口袋拿出來他送自己的那張賀卡。展開以後,只看見短短幾句話。
“致我深愛的公主殿下:
無論你沉睡在哪片黑暗的森林,我都會千里迢迢趕過去吻醒你。”
楚眠視線下移,看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落款。
“——你永遠的騎士,于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