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錯覺
“你是被于燃強吻了嗎?”
週末復習期間,楚眠已經第四次被同學發QQ問這個問題。
他左手舉著手機敷衍回復,右手把這些八卦心旺盛的名字記在了本子上。
“幸好王總平時講課要到處轉悠,我趁她走到我旁邊的時候,悄悄站起來把紙飛機拔了!”崔荷在五人的小群裏把自己“虎口拔牙”的經歷細緻描述了一遍,得到于燃等人的紛紛叫好。
【丟哥一針靈】:我覺得王總當時應該發現了,但她急著講課,懶得理你們。
【鯨歌.】:跟我沒關係!是于燃扔的。反正他已經出去罰站了,老師罵他也沒用。
【丟哥一針靈】:他在外面都不老實,不是還強吻楚眠來著。
【Misaki】:欸欸欸欸?
楚眠無奈地看著聊天記錄,發了一個省略號過去。他等著于燃能主動出來解釋一下,結果對方好像消失了,半晌都沒再參與討論。
楚眠只好私聊他,過幾分鐘,于燃回復道:“我在構思作文。”
“你的那種作文風格應該不需要提前構思了吧。”
于燃頗為謙虛:“哎呀,做人不能仰仗著自己有才華,就不努力了呀!”
楚眠無言以對,有時候他還挺佩服于燃這種雷打不動的強大自信,別人考試得絞盡腦汁寫出正確答案,而于燃考試則是異想天開,讓自己的思路凌駕在一切答案範圍之上。
尤其是文科,前幾天楚眠抽時間給他講了地理,當他們詳細地梳理完三頁筆記……一個嶄新的地球就在于燃腦海裏緩緩誕生了。
連續三天的期中考試結束後,成駿中學就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校園藝術節。
于燃知道方昭要登臺唱歌,作為好兄弟當然要去撐場面,他先去十元店批發了一堆拍手器分給同班同學,又去玩具店買了幾個可以噴出泡泡的水槍,連哨子都戴上了,就等著方昭登場時活躍大禮堂的氣氛。
前面已經出場了兩三個學生,于燃猛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應援道具:“壞了,楚眠你看,他們唱歌唱到一半都有人登臺獻花,跟他媽明星演唱會似的。”
楚眠下午昏昏欲睡,懶洋洋地附和:“你不是也能吹泡泡。”
“這跟獻花怎麼比,唱到一半要是有粉絲登臺才顯得人氣高啊。”于燃面色凝重,深思熟慮過後決定自己也要去給方昭送花,“不行,我現在就出去給他整點兒。”
楚眠已經閉上眼睡著了,對于燃溜走的舉動全然不知。片刻後,他直接被耳邊于燃的叫喊驚醒了:“哇,這位選手也太帥了吧,還沒開始唱我就感覺到了他的天籟之音!”
楚眠揉著眼睛直起身體坐好,發現方昭剛登臺,於是他拿起一台泡泡水槍,跟于燃一起往臺上噴。
為了讓方昭表演時的氣氛達到熱烈頂峰,于燃雙手不留餘力地揮舞塑膠拍手器,連掉下兩片零件都渾然不覺。前奏還沒響起,他就先一步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很多人認出于燃是上次跳課間操的同學,便又被他逗笑。
方昭演唱的曲子是蔡依林的《倒帶》,他平常說話的聲線就很乾淨透亮,現在氣沉丹田唱歌更是中氣十足,開口幾秒就成了眾人關注焦點。
副歌結束進入伴奏,于燃離開席位,準備上臺獻花了。
楚眠不知道他剛才怎麼找到機會買花束的,好奇地轉頭看去,卻赫然發現于燃從地上提起一盆吊蘭,沖向了舞臺。
方昭看他從觀眾席迎面跑來也猝不及防,于燃上臺後,把從保安室借來的盆栽塞進方昭懷裏,然後化身為一個見到偶像後情緒激動的粉絲,捂著胸口大聲感歎:“啊!你唱得太好了!我從小就聽你的歌長大,全家都特別喜歡你!”
說完,他還不忘遮住臉假哭。
台下哄堂大笑,方昭抱著一盆吊蘭,唱到後半段差點忘詞。
他這一首歌唱完,反而是于燃累得不行,氣喘吁吁地往楚眠身上一靠,雙臂無力下垂。
不過他剛才的誇張表演的確有效地活躍了氣氛,伴奏到結尾時,整個禮堂的師生都很配合地熱烈鼓掌,不僅因為方昭本身實力出眾,大家還是為了給于燃這位“粉絲”捧場。
文藝匯演結束後,同學們各回各班,方昭一路上受到不少誇讚,連音樂老師都說他是適合唱歌的料。
于燃跟他勾肩搭背,勸道:“你乾脆去考中央音樂學院吧,到時候咱們畢業了都去北京,多好啊。”
“你以為這種學校這麼好考啊?那都得是從小就練的,我只是純愛好。”方昭笑了笑,“而且就算我想,我爸媽也肯定不同意啊,還是得正經高考。”
于燃對音樂方面不瞭解,但他會百分百相信方昭:“沒事,大不了你以後參加《中國好聲音》,然後跟楊坤一樣一年開三十二場演唱會,我場場都去。”
哪怕是這樣開玩笑似的幻想未來,方昭心情也能豁然開朗,笑道:“那到時候,你都能帶你老婆孩子來了。”
楚眠在旁邊本來沒細聽他們的談話,但當方昭提到“老婆孩子”這倆詞時,他不由自主地回過神兒來,開始注意他們的聊天內容。
不過他們接下來的話題也沒再圍繞“老婆孩子”展開,剛才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楚眠望著于燃的側臉,心裏忽然生出強烈的違和感。
就像是軍訓期間,他實在不能把“戀愛”這個詞和于燃掛上鉤一樣,現在也想像不出于燃會跟“結婚生子”之類的人生大事產生聯繫,這與于燃的性格非常不貼切。
在楚眠看來,于燃就算成年後也應該是個無知的大人,是那種二十五歲之前不懂討女生歡心,二十五歲之後天天氣跑相親對象的蠢貨。
怎麼可能順利結婚生子啊。
楚眠甚至有種錯覺——于燃這輩子都長不大了。
不是心智停止生長,而是好像連外表都能一輩子十五歲似的……這才是他印象裏“正常”的于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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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周的緊湊課程過去後,就到了期中考試成績公佈的日子。
由於這次考試要全區排名,成績發表晚了一天,同學們得知分數的當天傍晚就是家長會。
大課間時,王老師經過一班,順便把試卷發下去。她站在門口,看見于燃後大聲問:“于燃,我考試之前不是給了你幾個作文範本?你倒是背下來往上套啊?”
于燃怯聲答:“我套了啊,不是您說讓我再自己改改,修飾一下嘛……”
“你那是‘修飾’嗎?你直接給它整容了!”王老師扶了扶眼鏡,“還有你閱讀題都答的什麼啊?行了,我今天就不說你了,晚上我直接跟你家長談。”
她沉重地說完,匆匆走了。
語文試卷下發後,楚眠發現班裏有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往于燃這邊走,似乎又想取笑他的作文。楚眠只好起身,率先把卷子拿到了手。
這次的作文要求是除詩歌外體裁自選,題目半命名:那一次,我真的____。
很多同學寫“那一次,我真的流淚了”“我真的後悔”“我真的幸福”,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編出一個又一個或感人或溫暖的故事。
楚眠做好心理準備,慢慢掀開了于燃的作文紙——
《那一次,我真的瘋了》
楚眠深呼吸,又慢慢合上了于燃的作文紙。
“有好東西怎麼不一起看?”崔荷走過來一把摁住楚眠胳膊,奪過那頁作文紙,“來,讓我拜讀一下于燃的最新大作。謔,二十六分,這四捨五入不就是滿分了嗎?厲害呀于燃!”
她立即豎起大拇指,然後抑揚頓挫地念出內容:“‘英國著名科學家哥爾多•羅傑曾說過,親情是把雙刃劍,會在你不經意間給你溫暖,也會在你沒有察覺的時候,把你逼向深淵……’”
話音剛落,于燃就情不自禁地為自己鼓掌,“說得真好,都押韻了。”
崔荷悄悄翻了個白眼,繼續聲情並茂朗讀:“‘在我小的時候,曾遇到這樣一件怪事,至今想來還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放學,我纏著媽媽去菜市場給我買了三隻小雞,它們像鴨子一樣黃,又淘氣又可愛,讓我怦然心動。回家後,我跟弟弟一起用紙板給小雞們搭了個小窩,讓它們在裏面又唱又跳。’”
“‘可是很快,媽媽就對小雞們產生了不滿,因為它們到了半夜也嘰嘰喳喳說話,比樓下那幾個愛打牌的老娘們兒還吵,媽媽每晚都要去衛生間罵一頓小雞,威脅它們要是再說話,就宰了你們燉湯喝!嚇得小雞們再也不敢晚上聊天了。’”
“‘那時候,我家日子過得很拮据,經常吃了下頓沒上頓,一個星期才能吃上一次肉。所以聽到媽媽那樣威脅小雞時,我懷疑她會真的殺了它們,因為媽媽平時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婦女。’”
崔荷頓了頓,同情地看了一眼于燃,關切問道:“你家那時候真的那麼困難啊?”
于燃搖搖頭,反問:“這篇作文裏只有一句話是真的,你們猜是哪句?”
楚眠思索道:“雞像鴨子一樣黃。”
“錯!”于燃否定,“是‘我媽是個心狠手辣的婦女’!”
“……”崔荷接著讀下去,“‘果然,某天早上醒來,三隻小雞真的離奇死亡!我蹲在它們屍體旁邊嚎啕大哭,可媽媽卻無動於衷,撈起它們來,直接拿去廚房燉湯了。’”
“‘我不喝!我憤怒地大喊著,屋裏肉香四溢,我肚子也餓了,但想到小雞就這麼被媽媽殘忍殺害,我根本沒有胃口,奪門而出,哭著在街上奔跑。突然,大雨瓢潑,彷彿是老天爺在為小雞落淚,我大吼著,跪在地上,漸漸失去了意識……’”
“‘我再醒來時,已經神志不清。當時的記憶我忘掉了,後來聽媽媽說,我那時只會學雞叫,還不停地用嘴啄人,可怕得很!像瘋了一樣。’”
“‘但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那就是我當晚做了個夢,是小雞托給我的。奇怪的是,它們明明在嘰嘰喳喳,我卻能聽懂它們在說什麼。夢醒後,我按照它們的指示,去掀開弟弟的枕頭,果然——下面全是鵝黃色的雞毛!’”
“‘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這裏有小雞的毛?我質問弟弟,他卻支支吾吾答不上話。這時,我發現他嘴角黃黃的,於是用力扳開了他的嘴,驚訝發現是一張血盆大口!’”
“‘我聞了聞,發現這居然是雞血的味道!‘你……你居然!’我震驚地看著弟弟,不敢相信雞原來是被他活活咬死的。因為他已經很久沒吃肉了,那天聽媽媽威脅小雞們不聽話就燉湯喝,或許激發了殺雞的念頭。我對弟弟非常失望,直接氣得暈倒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后。聽媽媽說,這三天以來我不會說人話了,彷彿是一隻雞,不停地啄弟弟,還扯他的頭髮。直到他哭著跪下來道歉,我才放過了他。我聽完媽媽的話,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想起了之前小雞給我托夢的事,看來它們這次是附在了我身上報仇了吧!’”
崔荷念著念著,忽然疲憊地歎氣:“操,當你弟弟也太慘了,短短幾個月他就被你揪光兩次頭髮。”
這篇作文的結尾,于燃還不忘總結昇華一下:“很多人都說動物是通靈性的,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們身上的重要器官會用雞的名字,看來我們的祖先也曾經像我一樣,跟它們之間有所共鳴吧!”
楚眠完整地聽完後,誠懇地問了一句:“于燃,你中考時理科成績應該很高吧?”
“我操,你怎麼知道?我數學考了一百一呢!”
楚眠嘴角噙著敷衍的笑意:“嗯,意料之中。”
“哎,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于燃挺直背脊,意味深長地說:“果然,看一個人聰不聰明就像看他有沒有頭髮一樣,這種外露的東西,藏不住的……”
最後一節課結束後,家長會也快開始了,教學樓外停靠的自行車越來越多。
于燃和楚眠站門口接應各自的家長,楚珩剛才在家趕稿,到學校時晚了幾分鐘,她急切地找楚眠打聽開會位置。
于燃站在旁邊覺得應該主動打招呼,顯得禮貌。但他看楚眠的姑姑挺年輕的,叫“阿姨”不合適,只好喊了聲“大姐好”。
他猶豫了一下,又張嘴:“汪汪。”
楚眠聽見他忽然學狗叫,不由得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姑姑剛才又不小心叫自己“咩咩”來著。
……結果于燃把這個當成溝通暗號了嗎?
楚珩來不及跟他們多寒暄,只沖于燃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匆忙地跑向教室。
“大姐拜拜!”于燃揮手告別,“喵喵!”
楚眠啞然失笑,輕輕推了一下于燃腦袋。
當掌心觸及到少年柔軟髮絲的刹那,前不久的那份錯覺在此刻逐漸清晰。恍惚間,楚眠發現自己不是誤以為于燃“不會長大”,而是隱隱希望著他乾脆“不要長大”。
腦子笨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管是寫讓人啼笑皆非的作文,還是不用常理方式跟別人交流,至少世界簡簡單單的,至少快樂都很純粹,至少……
至少也能讓自己跟著他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楚眠輕輕蜷起五指,稍微攥緊的時候,感覺到掌心一團熱流。
——還是一直當個麻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