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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行歌》第1章
檀檀

  嘉甯皇后沒有熬過元安五年的冬天,她留給檀檀最後的一句話是不要在仇人的地方流淚。檀檀按著母親的願望,將她的屍身一把火燒掉,然後留一捧骨灰,待她日回故國時能將母親的骨灰與父皇的衣冠塚合葬。

  父皇沒了,死在亂軍的箭下,沒有全屍,聽說最後是被幾位宦官合力葬在了帝陵西三十里的一個山丘上。

  檀檀和她的母親嘉甯皇后都沒有見到她父親的最後一面,那個時候,嘉甯皇后與檀檀已經是秦人刀俎上的魚肉。

  元安元年的時候嘉甯皇后與秦國的大司馬成婚,元安四年的時候嘉甯皇后終於將「南池水」下在了大司馬的酒水裡,大司馬臨終時留下不准任何人傷害嘉甯皇后母女的遺言,但自大司馬喪葬之後,嘉甯皇后就一病不起。

  世子不許任何人給嘉甯皇后送去湯藥,也不准大夫去看她,整個元安四年和五年,檀檀都和母親被囚禁在一個很小的茅屋裡,檀檀想學些女紅拿去賣錢,為母親請大夫,但母親說,她是大燕國的公主,她這一雙手,不應該用來做這些粗鄙的事。

  儘管如此,嘉甯皇后卻會自己繡一些漂亮的花樣,托人拿出去賣掉。

  檀檀燒掉了她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陋室,便再也沒有容身之處。她抱著娘的骨灰,在大司馬府外站了半個時辰,平昌公主午睡醒來後,婢子才敢將檀檀在府外等著的消息告訴她。

  平昌公主片刻都不敢耽擱叫人將檀檀帶進來。

  檀檀穿著一件紅色的衣服,領口卻露出一抹白。平昌公主歎了口氣,她先讓婢子給檀檀送來姜湯,因為知道檀檀不喜歡姜湯裡的腥味,怕她不和,她又親自盯著檀檀一滴不剩地喝了。

  前些日子世子拿下江安,他向秦帝邀功,只求了一件事:讓城中所有人穿紅衣,慶祝這場久爭不下的勝利。

  檀檀只要在鄴都一日,就需得穿著紅衣。

  平昌公主摒退了下人,她朝著嘉甯皇后的骨灰跪拜了一番,然後握住檀檀的手,安慰檀檀:「檀檀,你想哭就哭出來,在我這裡,沒人敢給世子告狀的。」

  檀檀苦澀一笑:「我不會哭的,娘雖然離開了我,但她不用再受罪了。」

  平昌公主沒法子再拿話來安慰檀檀,就像幾年前她嫁給世子,那時的檀檀只知道她不開心,卻不能體會到她的無助與恨憎。

  很明顯,檀檀比那個時候的她處境更壞。

  沒了母親,檀檀一夜間就長大了,她反而來安慰平昌公主:「人都會死的,我早晚會和娘去團聚,公主不必為我擔憂。」

  「傻檀檀,你娘當然是希望你活的好好的。你如若願意,我倒還是能想出法子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外面雖然亂,卻比鄴城裡好許多,不是嗎?」

  「娘讓我留在鄴城的,她說在這裡,頂多就是受些氣,戰亂的地方,刀劍無眼。娘不想我和父皇一樣,沒有屍體。」

  「檀檀,你若有需要,儘管像我開口。你也知道,在這世間,我誰都沒有了,只有你一個朋友。」

  再一縷檀香繚繞的青煙下,檀檀握住平昌公主的手:「幸而我有公主,其實也沒那麼難熬的。」

  檀檀人生遇到過許多的大事,國破家亡,最疼她的父皇成了刀劍下的肉泥,她的母親被另外一個男人佔有,天下的罵聲都指向她們母女,這些年來她學會的一件事就是不為當下的悲哀哭泣,因為人生還會有更多的苦痛。

  平昌公主問她:「你想去見阿複嗎?他很是擔心你。」

  「不必的,我娘害了大司馬,我沒臉去見阿複哥哥,世子也不會讓我去見他的。」

  平昌比檀檀晚來了一年將軍府。她剛嫁到大司馬府的時候,就對那兩個孩子印象深刻。一個是被豢養的亡國公主,一個是斷腿的小世子,而她也將和他們有相同的命運——成為大司馬府裡一隻飛不去的燕雀。

  今日賀時渡回來的格外早,平昌公主便猜到是父皇已任命了他為新的大司馬,而他今日早朝時光明正大挾親隨入宮,正是為了逼父皇下旨。

  旨意下來,他自然該回家了。

  賀時渡回府後,先為父親上了炷香,隨後聽管家說檀檀已經入府了,他卸下鎧甲佩劍,換上常服去了平昌公主那裡。

  平昌公主雖是他的妻子,但她似乎並不熱衷於一個妻子該有的職責,他們的婚姻充其量不過一場利益交換,他已有近半個月未見過平昌公主。

  他去平昌公主那裡的半路上,被蘭娘攔住,若不是蘭娘今日又裝作無意的跟他提起,他是不會記得蘭娘如今連個侍妾的名份都沒有。他喜歡蘭娘纖白雙手,對她一直寵愛有加,蘭娘算不上知情識趣,但女人總是要傻一些,嬌一些,才讓人喜愛。

  他當下便叫人來抬了蘭娘的身份,讓她做側房。蘭娘歡喜極了,就要在白日裡伺候他。換做平時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今日他實在沒有興致,蘭娘還要糾纏,他就訓斥了幾句。

  蘭娘立馬住了口,話也不敢多說。

  這位十五歲代父出征,便斬了匈奴左賢王的頭顱,他花了三年時間趕走匈奴人,位列大將軍,又採取縱橫之術亡了燕國。天底下有那麼多人掙破頭顱要出人頭地,而他一路的勝利都是唾手可得,天之驕子,連老天都偏愛於他,蘭娘這樣的凡俗小女又怎敢去招惹他的不快?

  平昌公主見到賀時渡,率先擋住了身後的檀檀,再去與他行禮:「恭喜大司馬。」

  賀時渡多年前就已有了加九錫對殊榮,此時大司馬於他而言,不過是個方便一些的稱謂。

  賀時渡越過平昌公主,與一眾行禮的丫鬟,徑直走到了檀檀的面前。

  檀檀不跪他,不給他行禮,只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眼,掩不住恨地看著他。

  她在母親喪期,如他的意穿一身豔紅色的衣服,賀時渡很是滿意。他欣慰地拍了拍檀檀的臉頰:「真乖。」

  那隻手又移向下,食指與拇指的指腹捏起檀檀的衣領,輕微撥開,便露出裡面白色的孝服。

  檀檀這才後知後覺地怕了,她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賀時渡能輕易的感覺到她的恐懼。他輕言到:「怎比那夜還要抖得厲害?」

  檀檀心裡想著,不要再說了。

  她向後腿一步,躲開賀時渡的手:「求大司馬收留我。」

  「是要學你母親麼?是打算捅我刀子,還是下毒?」

  賀時渡說這句話時,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檀檀更笨的女子。

  檀檀只是重複著這句話:「求大司馬收留我。」

  「也沒個求人的樣子。」賀時渡哼了聲,倒聽不出慍怒來。「給我滾出去在司馬府門口跪著,等我想通了要留你,你若還跪在那裡,就將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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