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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美人》第77章
第77章 22.9.28

  五月木木然地看著澤居晋,內心近乎絕望,開始考慮起自己的飯碗問題。她想,五月,明天被開除後,你是先去找房子呢,還是先去找工作好呢。又想,應該不至於吧,我是憑本事吃飯,無緣無故的,他總不能因爲我沒有向人家坦白自己曾經是赤羽的服務員、赤羽式的俏皮話張口就來而把我開除吧。

  澤居晋察覺到她的目光,轉臉和她對視一瞬,忽然開口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她打起精神,說:「五月,鐘五月。」

  「我是問真名,不是你的……」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手指在太陽穴上按了按,思索片刻,才說道,「……不是你的日本藝名。」

  原來他一直以爲「五月」是美代給她起的日本藝名?五月腦子又是嗡地一聲響,說:「即便在赤羽,我也沒有過藝名,五月是我唯一的名字。」把挂在椅背上的挎包拿過來,找出錢包,抽出身份證,遞給他,「這是我的身份證。」

  他接過去,正反面都看了一看,輕聲念道:「出身地,山東。年齡,22歲。姓名,嗯,真的是鐘五月……」

  「不,應該是23歲。」

  「怎麽?」澤居晋挑起一根眉毛,「年齡也是假的?」

  「不。您說的是實歲,我們中國人喜歡按虛歲算,所以,按照我們這邊的算法,我已經今年是23歲。」

  澤居晋沒有說話,把她身份證上的照片和她的臉反復核對,確定她的臉和照片一致後,才把身份證遞還給她。二人之間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澤居晋忽然又開口說:「誤會你了,抱歉。」

  「……不,我簡歷作假了。」五月腦子一熱,張口就來「我簡歷上沒有把赤羽的工作經歷寫出來,簡歷上的工作經驗也有誇大。」

  在赤羽的工作經歷,瞞得過別人,却瞞不過他,將來總會知道的事情,不如自己向他坦白,不管還能不能留在津九,至少她能够問心無愧。只是心裡總覺得莫名委屈,眼內就有泪水涌現,努力忍住了,垂下頭去,輕聲說:「還有,請您對我不要抱有偏見,我雖然是赤羽的服務員出身,雖然日語都是自學,雖然學歷還不够,可是我,我想我的日語水平足够做您的翻譯。」

  澤居晋一笑,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你的日語水平,在你還是赤羽服務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赤羽這個詞兒,咬得極重。

  在赤羽的時候,他好像總共聽她說過兩次話,都是她和客人說笑話的時候。當然,她以爲是說笑話,其實在人家看來,就是打情駡俏。五月不說話,端起面前的可樂杯,往口中猛灌一口,一股酒精的辛辣味道從口腔直衝腦門,一下子就嗆出幾滴眼泪,趕緊把嘴裡的一口黃酒再吐回到杯子裡去,趁著咳嗽的時候,悄悄把眼泪也擦掉了。但一轉眼,却又看到他在皺眉瞪著自己。

  她端錯的黃酒杯,原來是他的。

  她窘得差點就當場哭出聲,問自己:鐘五月,你還能更蠢一點嗎?怎麽連黃酒和可樂都分不出?你是不是嫌臉丟的還不够?

  「總會,來來來!」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的呂課長端著酒杯,領著幾個人殺了過來,一齊起哄說,「我們自己人還沒喝過呢!酒呢?總會的酒呢?五月,你也站起來,咱們大家一同敬總會一杯。」

  澤居晋向服務生招手,示意再開一瓶啤酒拿過來,呂課長等不及,說:「哎呀,總會面前不是有黃酒嗎?總會你不要裝,我知道你會喝酒,而且酒量不錯!日本人還有不會喝酒的?!我手裡也都是黃酒,咱們就來黃的!」

  不由分說,把五月剛剛喝錯又吐回去的那隻杯子端起來,硬塞進澤居晋手中:「來來來!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感情深,一口悶。總會要是對我們感情深,我們幹起活來會不賣力?我們一身力氣,就等著給總會出力了,端看總會你給不給這個面子了!」說完,指揮一群蝦兵蟹將挨個來碰澤居晋手中的酒杯。

  五月看他始終皺眉看手中的黃酒杯,急中生智,把自己的可樂杯遞過去:「總會好像拿錯了杯子,他手裡的是我的可樂,他的黃酒在這裡。」說著就要去換下他手上的黃酒杯。

  呂課長說:「沒拿錯沒拿錯,他手中這杯黃酒是我剛才給他倒的,我認識,你別瞎說。」

  肖系長人狡猾得很,說:「我怎麽看著像是可樂?他不會用五月的可樂代替吧。」伸頭聞了一下 ,向呂課長報告說,「總會手裡的是黃酒,沒錯。」

  澤居晋被一群上海地頭蛇圍住,無可推脫,心一橫,一閉眼,一杯摻著五月口水的黃酒都倒入口中。

  「好!」呂課長哄然叫好,「咱們財務課都是好漢!黃的喝完了,再來紅的!」

  澤居晋酒喝完,强忍住不適感,轉頭不悅地瞪五月一眼。五月又是無奈,又是委屈,在心裡爲自己辯解:你一個人有那麽多酒杯,都放到我面前,和我的混到一起去了,所以我才會看錯啊!唉,算了,看來還是先去找工作吧。行李就先放到七月那裡去,和她擠幾天應該可以的。

  呂課長連續灌了澤居晋幾杯酒,心情大好,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和他進行中日交流:「總會,我們前段時間給您招翻譯員,挑來挑去,幾乎花了眼,經過艱難的抉擇,最終才挑到這個鐘五月。話說,您還滿意吧?她日語很好,人也可愛。」

  澤居晋扭頭看她一眼,一笑,幷不說話。呂課長催促五月:「你把我的話翻譯給總會聽呀。」

  五月幾乎要羞愧死,苦笑說:「課長呀,你這話讓我怎麽翻?我臉皮還沒厚到誇獎自己的地步呀!」

  呂課長大著舌頭說:「你不好意思翻?那我來說。」竪起大拇指,衝澤居晋說,「我們的新翻譯,五月,日語吆西,人也吆西,大大的吆西!」

  澤居晋扭頭再看她一眼,又是嘲諷一笑,還是不說話。五月哭笑不得,如坐針氈般煎熬。看看時間,還沒到八點鐘,看呂課長這功架,不知道還要喝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呂課長擠在五月和澤居晋之間叨叨了半個小時,五月累得不停捂嘴打哈欠,澤居晋則笑而不語,只聽呂課長一個人說話。

  晚上八點三刻,正打瞌睡的白井一個激靈醒過來,振臂一呼:「二次會!二次會!」

  日本人最愛喝酒,一般公司裡聚會,第一場散了以後,關係好的同事或朋友會再去另外一家店裡小酌幾杯,這種情况即稱之爲二次會。如果還不够,可以三次會、四次會,一家家的喝,直到過癮爲止。

  白井這個提議很得大和田歡心,大和田問大家:「對面就有一家ktv,大家去不去?」

  因爲散財童子白井也去,財務課的人喜笑顔開,紛紛表示非常想去唱歌。呂課長負責結帳,白井再發一輪小費,小杜又代五月領到一張千元大鈔。一行人出了酒店,浩浩蕩蕩往馬路對面ktv開進。

  酒店距ktv隻隔了一條小馬路,一行人就步行過去,公司的幾輛車子則慢慢跟在後面。過路口的小紅綠燈時,白井無視紅燈,悶頭就闖,有幾個人本來還在猶豫,看他往前闖,便也跟在他身後跑。五月看見,倒嚇了一跳,忍不住喊:「那個,工廠長,當心有車——」

  肖系長嘖了一聲,說:「他闖紅燈,插隊,公共場合大聲喧嘩,樣樣精通,和中國人一個樣。你勸他,他反而要不開心,管那麽多幹嘛?」

  呂課長這時過來插一句話:「因爲他喜歡中國,說在中國要入鄉隨俗。哈哈,我們公司的幾個日本人中,就數他最有勁。」

  肖系長翻了翻白眼:「不錯,他早就被中國人同化了,就差去跳廣場舞了。但人家一回到日本,你猜怎麽著?立馬就變回高素質人群了。交通法規麽,是要遵守的;言談舉止麽,是彬彬有禮的;穿衣打扮麽,是山青水綠的。所以我跟你說,日本人都虛僞到骨子裡去了,表面再熱情、再禮貌、說話再客氣又能怎麽樣?骨子裡還是看不起你們發展中國家的人,所以說還不如中國人,表裡如一,不論去哪裡,痰該吐吐,垃圾該丟丟,東西該偷偷……」

  肖系長越說越激動,呂課長咳嗽一聲,向不遠處走在一起的幾個日本人努了努嘴。一家日企裡面有這樣的仇日人士,最難做的只能是五月這樣需要和雙方都打交道的翻譯人員。五月乾笑幾聲,趕緊換個話題:「課長,我這幾天發現咱們財務課的人好像都會幾句日語?」

  呂課長一樂:「何止財務課,整間辦公室的人,一年到頭和日本人打交道,哪個不會說幾句。」轉頭吩咐小杜小聶,「你們兩個說得最好,露幾手出來,震一震五月,讓她瞭解一下我們財務人員的外語水平。」

  小聶大聲應了一個「哈衣」,魔爪一揮,「啪」地往小杜屁股上拍了一把。小杜□□:「雅,雅蠛蝶——」

  五月目瞪口呆,風中淩亂。

  這還沒算完,小聶魔爪又伸到小杜的胸上亂摸,小杜一邊伸手抵擋:「雅蠛蝶,褲拉薩一!」轉眼又嬌喘吁吁地呻-吟,「啓母鶏一……啓母鶏一……哦,哦……」

  五月果然當場被震住,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老老實實聽肖系長的反日演講算了。

  呂課長訓斥小杜小孟:「說的好好的,不要擠眉弄眼的出猴相,哦什麽哦!」又轉頭得意洋洋地問五月,「怎麽樣?他們說的還可以吧?」

  五月點頭:「何止可以?簡直好到不能再好,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令人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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