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誆騙
淨霖足足緩了半晌, 面上才起了點血色。他頸間鬢邊都是汗, 眉心怠倦,不過須臾而已,竟然有了些許病態。蒼霽拭著那冷汗,看他半闔著眼喘息,比之平常更顯得小。
“我說的混帳話,不該逗你。”蒼霽眸中殺意已褪,只餘了沉靜之色。他還抱著人,覺得淨霖又輕又小,便推著淨霖的背,使他伏在自己肩頭,在屋中轉幾圈, 毫不費力。
淨霖胸口才定, 背上濡濕, 雙臂半搭著蒼霽的肩背, 埋著首猶自喘息。
蒼霽趁著舍內漆黑,淨霖瞧不見,順撫著他後背的手漸漸緩了,捂著他後心渡著龍息。
“白日我嚇唬了你。”蒼霽偏頭與他小聲說, “你便晚上來嚇唬我嗎?發作起來這樣厲害, 路上竟提都不曾與我提。”
淨霖鬢邊濕透, 聞言搖頭, 聲音還是啞的:“我無心疾, 也無隱病,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動靜。”
“哪裡痛?”
淨霖衣襟被先前發作時攥得泛著褶皺,他此刻也懶得再整理,靜了少時,說:“胸口、頭腦還有腹中。”
“三處皆是要害。”蒼霽心中沉甸。
“靈海也無應對的反應。”淨霖說,“好生厲害。”
“不會是猛藥。”蒼霽撥開淨霖濕了的發,“藥性剛猛的必定瞞不過你,它既然能在你體內隱藏這麼久,可見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經年累月養出來的東西。”
淨霖靜得連喘息聲也停了,他十分敏銳,從蒼霽一句話中便猜出些什麼。能在他體內不聲不響地養出這藥不是藥、毒不是毒的東西,唯獨親近之人才能下手。
“你修劍道不易,情動易生變數,想必在門中之時,九天君必定會將‘斷情絕欲’四個告誡於你,為催你修為,怕是下了不少功夫。”蒼霽抱著他,聽小舍之外血海潮聲,“我見你眉間清冷,眼中卻澈似孩童,便知為得一把至純劍,須將你教得心無外物,遠離風月。”
不僅如此,還要讓他陷入無情之地。兄弟之間疏如陌路,嫉恨猜忌卻屢見不鮮。九天君冷眼旁觀,甚至刻意厚愛,就是要兄弟恨著他、盯著他。淨霖在院內時,甚少有機會吃上熱飯,若非黎嶸照顧,他連殘羹冷飯也輪不上。未至聚靈境界時,淨霖的衣冠常服總是不合身,十三歲列于兄弟之末,拖著寬大的衣徹夜不休,方才能夠趕上別人的修為進度。
淨霖不懂嗎?
但凡心智健全的,便都明白何為刁難!可他不能服軟,他做不得陶致那樣耍賴撒潑的模樣,他得立著,因為他只能立著。他自跪叩下去那一刻,咽泉便化作本相,從此這便是他的道,攤在他面前的從來就只有這一條路。
一把劍,想要鋒芒畢露,只有數年如一日的錘煉。所有苦楚與刁難都是磨礪,他們加之於他身上的,淨霖都當作了歷練。兄弟們不喜歡他,淨霖便不稀罕。他逐漸走到了最前邊,目不斜視,也從不回首,然而這皆不能成為九天君拴著他的理由。
他有心。
他知愁苦,懂善惡。他孤注一擲在這條道上,世間百態皆成過眼雲煙,但是無人能擅自為他套上鎖鏈。他愛上誰,他不愛誰,這皆是他作為淨霖的抉擇,即便是承擔“父親”之名的九天君也不能剝奪。
淨霖緩出一口氣,說:“既然能藏得這般深,便不好輕易摘除。須先明白它到底是什麼,發作時腦海中昏沉難醒,胸口即似如受鎖,唯獨腹中餘熱漸起。”
蒼霽手掌一頓,說:“現有餘暇,便脫了讓我看看。”
淨霖攏緊衣襟,說:“藏在體內,看腹部也無用啊。”
“發作時見你面色發青,我便猜想它是否會浮現些什麼。但凡這種咒術,必會在發作時露出端倪。”蒼霽說著鬆開手,稍退一步,神態嚴穆。
淨霖生到今日,沒有對任何人寬衣解帶過。他院住偏僻,往日來客稀少,受了什麼傷,都是自己閉眼抹了。現在叫他當著蒼霽的面脫衣服,袒出小腹來,簡直比修劍道還要難!
淨霖不禁往後挪了挪,道:“我看得見,自己看……”
蒼霽面上情緒寡淡,心裡已將九天君踩成團餅。他本是誠心誠意要找出端倪,此刻卻讓淨霖的反應激了出些凶性。
蒼霽語氣低沉:“此刻黑燈瞎火,不湊近瞧也看不出什麼東西。我這樣擔心,沒喪盡天良作弄你。”
淨霖心有餘悸:“……我會暈。”
蒼霽俯身撐臂,說:“我自有分寸,不撩撥你就是了。你不懂這些,只有撩撥了,心裡才會跳得快。”
淨霖望著他咫尺的眼,問:“撩撥才會那樣嗎?”
“因為我說要親你啊。”蒼霽說,“這會兒不親。”
淨霖說:“我不信,你先前也這樣說。”
“我混帳。”蒼霽輕輕碰了碰淨霖的指,點了點胸口,“若我等會兒還親你,你便只管照這裡踹。”
淨霖沉默片刻,說:“只脫衣。”
蒼霽看他手指漸松,說:“如覺得無力,交給我也行。”
“我聽黎嶸說。”淨霖重新拽緊衣襟,“山下的採花賊也愛這麼說話。”
蒼霽說:“我又不是採花賊!快脫,錯過了時辰,我便自行動手了。”
淨霖無端緊張,在蒼霽注視下解扣,指尖沾了汗。兩個人明明有點距離,淨霖卻覺得每一次呼吸都能嘗到蒼霽的味道,他腦中又恍惚了下。
“不脫這裡。”蒼霽忽然帶著他的手往下,輕拽開腰帶,淨霖的外衫登時一松,“掀了衫露個腰便能看見。小祖宗,趕緊。”
淨霖閉眸靜了靜神,抬指撩開衫擺,裡衣工整,他幾下卷起來,露出腰腹。蒼霽目不苟視,倏而探出手,握了淨霖的腳踝,將人拉平,整個腰腹都呈在了面前。
淨霖睜大眼,盯著黑黢黢的屋頂,呼吸微促。他覺得腰腹間有些涼,但又有些熱,用了許久才想明白,熱的是蒼霽呼出的氣。淨霖沒由來地抬起一臂,橫擋在面上。
蒼霽見那窄腰自己一臂便能箍抱起來,兩側削著線條,不多一分贅肉。雪白的裡衣卷得淩亂,還掉了一截擋在前邊,堪堪遮住了白淨的小眼。往下平坦得能容手掌摩挲,瓷似的滑膩,沒怎麼見過光,肌肉卻清晰有條理,乾乾淨淨地到了腹間,再往下掩進褲邊,只餘出兩道隱約的線延進去。隨著淨霖的起伏,這腰腹好似勾著蒼霽去撒野。
蒼霽耳邊聽著聲兒,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淨霖低聲念著經呢!
“這會兒禿頭可保不了你,與其念經,不如多叫幾聲哥哥。”蒼霽傾下身,推高衣。
淨霖咬著聲,悄說:“見著了嗎?”
“嗯……”蒼霽劍眉緊鎖,盯著那腹間已消了大半的紋路,說,“勉強算見著了。奇怪,我竟也不識得這什麼咒術,倒與尋常蠱惑人心的那些不一樣。”
淨霖從臂間露出眼,他說:“什麼樣?”
“難窺全貌。”蒼霽說著蓋上手,指腹沿著紋路推了個圈,“顏色偏暗。見過龍麼?跟他鱗片一個色。”
“鯉魚的顏色?”
蒼霽拍了把他腰側:“龍!”
那腰間可憐見的,被這麼拍了一下,竟餘出點紅色,印在上邊叫淨霖呼吸一滯,手指攥緊了衣布。
“沒見過啊!”
“來日就見了!”
淨霖鬱悶地皺眉:“什麼形?”
“龍能什麼形?”
“我說咒術!”淨霖突然掙扎著撐起半身,面上白裡透紅,他說,“東邊有畫詭術,就是在身上留下紋路,發作即現。這個……你要摸哪裡?”
蒼霽猛地將他攔腰抄起來,翻摁在榻上。淨霖撲了一頭灰,咳聲撐著臂,腿上一重,蒼霽已經跨坐上來了。後邊突地一重,淨霖被壓得趴在被褥間。
“你!”淨霖嗆聲,“……重!”
“果然延到了腰後。”蒼霽不理他,將衣服推上去,露出了淨霖大半個背。
那紋路詭異,往上繞著淨霖後心的部位,誇張可怖,似如荊棘。但蒼霽記得清楚,上回在池裡,他將淨霖翻過來欺負的時候,背上只有餘下的傷痕。
果然是要淨霖斷情絕欲時才會出現麼?那這個“欲”該如何算,歡愛色欲難道不是?須得是淨霖心動了,方才要囚住他,鎮下去?
蒼霽仍覺得不太對勁,莫非不是九天君下的手?那便是他們都猜錯了,可除了九天君,誰還要這樣對待淨霖?而且這東西到底禁的是什麼,整理思索根本行不通的。
“不許亂動。”蒼霽說,“往哪兒爬?烏龜才爬!”
“背上有什麼?”淨霖問道。
“不告訴你。”
淨霖說:“不成!”
“不成?怎麼個不成!”蒼霽撐臂在淨霖兩側,籠在他上邊,說,“紋路往下都爬去屁股上了,要不了幾天,扒開看淨霖就是一團黑球了!”
淨霖又捂耳朵,說:“誆人,它去臀部幹什麼?它鎖的不是那兒。”
蒼霽說:“鎖情鎖欲,可不該是那兒嗎?”
淨霖紅著眼轉過頭,對他說:“情、情字又不從那裡來。”
蒼霽撐著臂垂著首,和他對視老久,說:“叫幾聲哥哥,我教你點好玩兒的。日後出門也好不叫人騙,別整日就聽那個黎嶸跟你胡謅,他懂個王八。”
“我不學。”淨霖覺得他又要“浪蕩”了,不禁埋起頭,只露著後腦勺給他。
蒼霽手掌“啪”地輕拍在他後腰,說:“人都橫在我底下,還跟我說不學?快叫,這可是百年不遇的機會。”
淨霖聲抖:“你适才不是這麼講的。”
“我沒親你。”蒼霽說,“說話算話。”
淨霖悶著說:“你要講什麼?不能是混帳話。”
“保準兒不混帳。”蒼霽在他側邊壓低聲音,“教你明白點事情,只靠嘴說,不動手。讓你喊幾聲哥哥當束脩,也不可以嗎?你我困在這裡邊已經一天一夜了,淨霖,要是出不去,你這輩子便都不懂了。”
“若不是混帳話,門裡自有書讀。”
“你回去搜搜你那幹兄弟的院,他們鐵定有書。若是沒有,那我就喊你哥哥。”
淨霖露出眼睛盯著他,蒼霽垂著眸道貌岸然。
“……哥,”淨霖被噎了一下,“哥哥。”
“一聲?”
“哥哥!”
蒼霽很受用,暫時忍了九天君什麼阿物兒搞得這東西,俯下去貼著淨霖說:“跟人動情,靠得還是這裡。”
他輕輕拍了把淨霖的挺翹,眼裡壞得馬上要浪起來了。
“床第之歡就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