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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禪》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產

 門外長夜蕭索, 寒風譬如脫韁之馬奔騰咆哮。阿乙抬臂擋風,梵文鏈霎時繞臂而現, 他於風中喝道:“滾開!”

 十三道青符牆層疊幽亮, 卻阻擋不住寒意的逼近。風間白雪繚亂,旋繞而現半身人形。

 雪魅仰首浮立, 他銀髮遮面,對阿乙輕斥道:“無禮小兒!浮梨擅自離職,包庇罪神宗音, 如今異象已生, 天地風起, 你們一個二個都逃不掉。”

 “你不做淨霖的看門狗,我瞧得起你。”阿乙“啪”地甩響梵文鏈, “豈料你轉頭去了九天境,還是做人家的狗!好狗不擋道,趕緊滾開!”

 雪魅譏諷道:“今夜就算我讓開,你也跨出不去!障外百里皆是分界司的兵將,醉山僧即刻便到。你想去尋誰?淨霖當下自身難保!”

 阿乙早已不耐煩, 哪裡聽得進去。他的梵文鏈破空抽出, 風雪間聽得“簌簌”疾聲,猛地炸響在雪魅立身處。

 屋外暴雪漫蓋, 屋內山月的喘息越漸劇烈。她緊緊摳著床沿, 仰頸悶哼, 汗順著脖頸和雙鬢不斷下淌, 可她摸起來卻涼得駭人。

 浮梨淘洗著巾帕, 對端盆的山田厲聲說:“把參離枝遞給她,讓她銜著!”

 山田如數照辦,切聲問:“這般冷如何生得出來?”

 “你將地龍再燒熱些。”浮梨摁著自己顫抖的手,“熱水不可斷,其餘的交於我便是。”

 她話音未落,整個院子陡然震動一下。桌椅碰撞,熱水險些翻撒在地,外邊已經動起了手。

 山月蒼白著臉,盯著浮梨,汗水滲濕她的長睫,她緩了少頃,才含糊地念道:“梨姐!你……你休怕……”

 浮梨閉一閉眸,再睜開時已鎮定下去。她替山月擦拭掉汗水,說:“么兒要來了,姑姑接著他!今夜你們必定會母子平安。”

 蒼霽闔眸假寐,聽著淨霖勻長的酣睡聲忽然停了。他便睜開眼,問:“怎麼了?”

 淨霖無端地說:“天冷了。”

 室內的餘熱正在消退,蒼霽緩緩後仰著脖頸,定了一會兒,方說:“明年無事,我必要看著你到天亮。”

 院門外的竹林裡已響起了“砰——”的撞擊聲,降魔杖隨著芒鞋磕在石板絨雪上,卻沒留下任何痕跡。大雪撲朔,刮得褐色僧袍“呼呼”而響。

 蒼霽不羈,只在裡襯外邊搭了件寬袖大衫。他跨門出來,抄了袖看漫天飛雪,也不下階相迎,只說:“在門外邊站著,這裡邊沒餘出你的位置。”

 醉山僧略抬了抬斗笠,露出他慣用的那張蒼老皮囊。他駐步在院門外,肩頭已經鋪了層薄雪。

 “你龍息浸身,已藏不住了。”

 “你說笑。”蒼霽寒聲慢語,“我生來便只會激流勇進。”

 “一年前,我於西途城中告誡過你,你卻執迷不悟。”醉山僧說,“你們在此藏匿邪祟,此罪當誅。”

 “這孩子若不是邪祟。”蒼霽說,“你殺還是不殺?”

 醉山僧腳踢降魔杖,橫臂淩指向蒼霽。空中飛雪頓時衝開,在兩人之間餘出空地。他說:“殺!天地間凡是能生魔者,我都要殺!”

 蒼霽朗聲肆笑,說:“你此生閉關無用,已經淪為夢魘囚徒,人如半廢。”

 醉山僧持杖淩身而起,他喝道:“出來!”

 暴雪撲頰,醉山僧聲音方落,降魔杖已撞在蒼霽臂間。那結實的手臂上衣袖破裂,鱗片與杖身猛然相抵,醉山僧如撞泰山,腳下竟倏地被震退一步。

 “好力氣!”醉山僧喝了一聲彩,接著翻杖直擊,“你也要化龍了!”

 降魔杖再次轟然擊打在臂間,蒼霽非但沒有退後半步,反而倏忽抵近,牢牢地握住杖身,說:“一年前大雪夜,你一杖擊中內子,你記不記得?”

 醉山僧騰身淩踹,雪風立刻蕩面而去,他說:“不錯!”

 “好膽。”

 蒼霽突然笑一聲,手上霍然一翻,騰起的醉山僧跟著旋身,降魔杖呼嘯而轉。陣風淩袖,蒼霽化爪之臂已經擒住醉山僧的腳踝。醉山僧掙風欲落,蒼霽豈能如了他的願,當下使力,將人頓砸向地。

 醉山僧急中生智,猛地支杖於地,方才未使自己頭破血流。降魔杖被壓得微微彎曲,跟著蒼霽一腳踹翻降魔杖,醉山僧當即下落。他深知蒼霽力道可怖,單掌全力擊向地面。地上積雪遂迸濺蕩起,石板“啪”聲龜裂,醉山僧反震而起,他一足勾杖,下一刻雷霆橫掃。

 竹林間刹那灌滿罡風,無數竹梢應聲而斷。蒼霽屈臂橫阻,這一次他連杖帶人一併砸進地面。腳下石板已然粉碎,醉山僧血不及啐,已經被蒼霽拖拽而起。

 蒼霽才提起拳,便聽那狂雲怒風中破出一道凜冽長箭。他晃身一閃,冰雪擦耳而爆。醉山僧借此機會倒翻而起,降魔杖應聲擊中蒼霽。

 這山雪已被震得顫慄直掉,蒼霽隨意一瞟,那雲裡雪間密密麻麻地皆是人,他甚至看見了雲間三千甲。

 醉山僧才佔優勢,怎想蒼霽突然怒起,雙方戰況越漸不妙。因為蒼霽的吞咬之能,醉山僧不免要瞻前顧後。他本是剛勁打法,要的就是一往無前,一旦心有所忌,便已露破綻。

 蒼霽鱗已覆到了整條手臂,他越戰越勇,逼得醉山僧降魔杖連連後退。

 久戰不妙!

 醉山僧喝聲:“暉桉!”

 白緞蒙眼的男人應聲拉弓,寒冰隨箭直擲而出。蒼霽卻看也不看長箭,他一掌淩握住箭身,長箭“砰”聲碎在他指間,接著醉山僧被頓掀而起。降魔杖擎力打下去,蒼霽鱗間毫髮無傷,醉山僧被摜摁在地,他卻疾步越過醉山僧,竟淩跨數裡,直逼到雲間三千甲之前。

 三千銀甲暴喝如雷響,蒼霽一臂摜雲,那風雲繞臂,電光火石間蕩出萬鈞之勢,三千甲的拔刀登時被撞回了鞘。醉山僧狼竄而出,與暉桉協力齊動,勢必要拿下蒼霽。他被肆風刮面,杖已經全力打出。

 正在此時,蒼霽背後忽地打開一把紅紙傘。傘下白尾一晃,亭亭而立的女子扶鬢回眸。

 醉山僧降魔杖登時砸斜,他在這一眼中如回惡夢,不僅手腳冰涼方寸大亂,更是投鼠忌器般的以手擋開暉桉的箭。指間鮮血濺地,醉山僧連退幾步。他神色百變,下意識地丟開降魔杖,喉間千言萬語湧動而上,又被狠狠掐斷。

 “師……”醉山僧痛苦地哽咽,“師父……”

 華裳緩緩攏起描金小扇,在這一眼裡已說盡了數百年。她那相似的眉眼在不斷模仿的舉止間已能以假亂真,她甚至能將琳琅的神色學得一模一樣。

 她從容地抖了傘上雪,對蒼霽淺施一禮,說:“主子回了神,也不去我那兒坐坐。”

 蒼霽呼出寒氣,說:“我如今有夫之夫,講規矩。”

 他倆人竟像是沒經歷過那一千四百年前的生死劫難,於這層層包圍中,似如“你吃了嗎”這般的相互問候。

 “恭喜主子得償所願,可見紅線還是有些用處。”華裳收傘回首,再看了一眼醉山僧,溫聲說,“阿朔,你既然跟了黎嶸,便不是她的徒弟。不必再叫她師父,直呼其名吧。”

 醉山僧渾渾噩噩。

 華裳染了丹蔻的指稍稍摸了唇間,露出點妖冶:“你敢麼?”

 山月已將參離枝咬出了牙印,她脖頸間振得通紅,發已經濕透了。

 浮梨手上沾著血,也汗流滿面,口中碎念著:“阿月,用力——”

 外邊的阿乙轟然撞在牆壁,門窗“哐當”巨響。他嗆聲罵道:“好狗!新主子喂得飽!連爺爺也打!”

 青符十三障已破了盡半,宗音在外死扛,這邊阿乙尚未跨出院子。他心急如焚,也不敢表露在面上,魅物擅攻心,他不欲再給對方可趁之機。

 雪魅遊身,暢快地在雪中來去,他說:“往日你算什麼好東西?不過也是狗仗人勢罷了。怎麼,今日沒了你阿姐,你連狗也當不了了!”

 阿乙心思飛轉,他滾地時蜷身嘔血,撐都撐不直身了,說:“憑我今日以死相阻,你……我叫你一聲大爺!你跟我幹成不成?”

 雪魅眨眼便出現在阿乙面前,他森然地說:“你也配?你們也配!”

 阿乙掩著血,擰眉說:“冤有頭債有主!你恨淨霖,便去找他殺了解恨!”

 “你憑這樣的激將法,能夠騙得了誰?”雪魅呵出寒氣,“我雖修為大漲,卻一樣打不過臨松君。但是無妨,今夜有人來收拾他,我只管收拾你便是了。你說,我的銅鈴在哪兒!”

 阿乙獨力難支,他央求道:“裡邊有我阿姐,我不管別人,我把銅鈴給你,你不可為難她!”

 “五彩鳥自有君上決斷。”雪魅幽幽地探向窗,“我只要掐斷這孩子……”

 他話尚未完,頸間猛地被套上了梵文鏈。金光大亮,燙得雪魅失聲尖叫。阿乙肘臂支地,拖著他的脖頸向後拉。

 “呸!”阿乙狠啐他一口,“下賤胚!擋我道,我就要你命!承天君算什麼高枝?你也敢這般托大!淨霖當年仗劍殺的可是他老爹!老子不成,兒子便行,做你他媽的白日夢!”

 房門突地開了,阿乙還勒著雪魅,問道:“生了嗎?我還沒出……”

 布包長棍霎時釘下來,阿乙頓時後抽身,他滾了一圈,盯著人。

 “你瘋了麼?!”

 山田扯開布,露出了長槍。

 裡邊山月已經染了哭腔,她後磕著頭,痛得齒間一片血味。但是孩子遲遲不出來,她已然體力難支,仿佛正被人奪取著生機,若非參離枝在口中,恐怕已經性命堪憂。

 浮梨托著孩子的頭,說:“阿月,阿月!他就要出來了!”

 山月吃力地轉動著眼珠,窗黑黢黢的,只有寒冷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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