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寺廟之行（一）

　　鬱理一路開車行駛到山腳下約定好的地方， 果然就看見有一陣子沒見到的經理人， 哪怕此時寒風刺骨， 這一位仍舊是西裝筆挺外加拎著一個公事包的出差姿態，外面罩了件黑色的皮制大衣，架著金絲眼鏡的臉上是標準的社會精英人式面無表情， 唯有脖子上的那條聖誕色調的厚圍巾和他全身上下透出格格不入， 卻讓每一個見到的人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這絕對是這位先生的女友或老婆大人在寒冬裡送給他的愛啊。

　　「睿山先生！」鬱理趕緊搖下車窗向他招呼，對方也不含糊，直接大踏步走過來， 拉開副駕駛側的車門就坐了進去。

　　車裡的暖氣讓在外面受凍了一會兒的經理人這會兒也忍不住鬆了口氣。

　　「給， 喝一點暖暖身子吧。」從車內的保溫箱裡拿出一隻保溫杯，鬱理遞給了他，「這種天氣你就應該先找個店鋪躲在裡面等我才對。」

　　「你換了新車，我總是要認一遍的， 早晚幾分鐘沒什麼差別。」經理人對在外面吹點冷風這點事並不在意，一邊回了一句，一邊擰開杯蓋試探了下水溫就仰頭喝了一口。

　　甜中帶點辛辣的茶水一入口就讓他眉頭一挑， 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更加大口大口的喝起來。紅糖薑茶， 在一些人的認知是女人常喝的東西，但在冬天卻是非常合適人體的祛寒茶水，尤其是他現在的情況正是剛好。

　　「路有點繞， 一會兒我指揮， 你往前開就是。」喝完茶， 經理人開始指揮行程，「這個時間正好是旅遊淡季，冷是冷了點，但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大概因為是冬季不是旅遊旺季的關係，趁著正月來寺廟拜拜的人潮也早就過去，來這裡的外國或本國的遊客幾乎不見多少，只有住在附近的居民還是老人家居多的那種去買纜車票上山去，而鬱理則是開著車往山道上行去，一路上也就和兩輛林間巴士擦身而過，就再沒看見什麼別的車子了。

　　寺廟眾多的高野山，在東瀛國的地位相當於華夏國的拉薩，其山峰林立，地形宛如蓮花，也是當年那位空海和尚選擇此地的原因之一，暗喻人可以在污濁的世界裡有一顆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淨之心。

　　一開始鬱理對此還不以為然，但是透過車窗看向外面，入目所及滿眼的綠色和不時出現在路邊散步的鹿，確實很容易讓人心平氣和。

　　要不是深山老林妖怪多，住在山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前提是水電網都要齊全，死宅暗暗想著。

　　抵達經理人口中的古寺廟時，已經是下午了，停好車子，走進寺院大門沒多久，就有和尚來迎接他們。

　　鬱理一開始以為是哪位接待，還在想這位老和尚氣質頗佳，不愧是古寺廟裡出來的，結果聽經理人介紹，才知道是寺廟的住持親自出來迎的。

　　老住持法號玄慧，鬱理瞧著六七十歲的甲子年紀，實際上人家已經八十高夀了，再有三年就上九十。身體硬朗，眉目慈和，跟同樣老而彌堅的總帥完全是兩個類型。

　　「星宮大師，一路上舟車勞頓了。」住持一邊將人往寺廟中引，一邊客氣招呼，「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您的房間，寺廟清貧，這幾日恐怕要委屈您了，還請不要嫌棄。」

　　被一個老人家「大師」長「大師」短的喊著，鬱理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住持師傅您客氣了，論年紀您都能算我的長輩，我是以一個畫師的身份來為貴寺作畫的，又不是參加什麼美食大會，您正常稱呼我就好。」

　　老和尚聞言有些詫異，以眼前的姑娘這個年紀就達到了很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成就，完全可以說是少年得意，哪怕再傲慢輕狂一點也沒人意外。

　　本來還想著之前約定好的這位畫師突然魚躍龍門會看不上他們的小訂單，都做好了換人的準備，哪知道人家還是來了，為了不讓她感到怠慢，他作為住持甚至親自迎接，不然得罪了這位新晉料理大師，在網上隨便說幾句報怨，以她現在的人氣對他們這間寺院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結果出乎意料，是個謙虛平和的姑娘，他不禁仔細瞧了瞧這孩子的眉眼，氣息乾淨，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眼底寧靜柔和，蘊藏著常人不易察覺得靈光。

　　「星宮大師，也是修行之人？」他不禁脫口而出。

　　「啊？修行？」鬱理被問懵了。

　　她茫然的表情讓老和尚一下子回神，特別是眼角的餘光掃到一旁的經理人蹙起的眉頭時，很快就呵呵笑了：「沒事沒事，只是覺得難怪星宮小姐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成就，是我一時老眼昏花了。兩位請，先把東西都安置好，來喝茶暖暖身子吧。」

　　「是，麻煩您了。」

　　這間寺廟的規模不算大，越過寺院大門，幾條石板路將一片石頭灘鋪成的前廳清晰分明地分割出了幾塊區域，東南角的角落在幾株冬木的圍繞下嵌著一座小池塘，和式宅院中總能見到添水竹器在這個水寒冰凍的季節已經不能發出慣常的聲音。

　　一行人沿著石板路走向寺院前室，一進屋早有人在玄關處等候，是一位有些微胖的中年和尚，他向他們一鞠躬後便遞上了拖鞋，老住持向鬱理介紹：「這是塵光，以後星宮小姐在起居上有什麼需要可以儘管找他。」

　　「塵光師傅好。」鬱理立刻向他點頭打招呼，「未來幾天就麻煩你了。」

　　對方趕緊回禮，並且在她換好鞋上來之後幫她拎起了兩個行李箱，帶著她去之後要入宿的房間。

　　和式的宅院內部總有很多走廊，一側是外牆，一側是各種大大小小的房間，鬱理等人跟隨著塵光和尚在木質地板的走廊裡拐了兩個彎，終於在一個貼著「月見」標牌的房間門前停下。

　　紙門拉開，屬於草席的清爽氣息撲鼻而來，還有寺廟裡常用的淡淡檀香味，這是一間典型的榻榻米式和風房間，面積不小，進門就能看到擺有茶水的矮幾和蒲墊，是用來閒坐和待客休息用的場所，旁邊是一扇屏風式的拉門，拉開之後就是寢室，還有配套的衛生間，整個房間乾淨簡樸，除了一些寺廟用的雕塑和字畫外再沒有別的。

　　「如果不喜歡，可以讓塵光再給您換一間。」等著鬱理打量完整個房間，老住持這才開口。

　　「不，挺好的，就這間吧。」鬱理趕緊道，然後指著正對著房門的那扇能瞧見庭院風景的窗戶道，「這間房叫月見，真的能見到月亮？」

　　在場的兩個和尚都笑著點頭。

　　「那我沒問題了。」鬱理也笑了。

　　解決完住宿問題，就在這間房裡喝上熱茶暖了暖身，休息了一個小時後，正題終於來了。

　　住持帶著她和經理人出了回廊前室，沿著石板路走到了一間佛殿前，對他們道：「去年秋季，大概是天乾物燥的關係，這間佛殿的西角突然失火，雖然盡力搶救挽回了裡面的物品，但建築還是被燒了毀了不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修繕，終於還原過來。」

　　鬱理看著眼前的佛殿，不明覺厲地點點頭。火災這種東西不稀奇，特別是這座高野山，被雷火啊失火啊之類的原因燒毀的佛教建築千年以來不知幾凡，估計僧人們在痛惜之餘也都麻木了。

　　說明了為什麼要請畫師的原因，接下來自然是將人請進去看看具體情況。

　　鬱理兩人跟著老和尚進入這間佛殿，裡面的秘藏佛像說實話有點把她嚇一跳，對不信佛的人來說這些佛殿內總是表現得威嚴憤怒的密宗風格佛像確實挺嚇人的，默默地扭頭裝作看不到，鬱理隨著老和尚的指示看向了牆壁。

　　四面牆，有三面都繪好了，只剩下的正對門的一面似乎也有動過手的跡象，但不知為什麼又被塗去了。

　　「說來慚愧，本來我想請星宮小姐復原的是另外一面繪有愛染明王的壁畫的，結果另一位負責繪製毘沙門天畫像的畫師卻出了問題，一連試了幾次不知道為什麼在繪上去之後整幅畫看起來莫名地彆扭，不是意境與佛殿不合，就是畫像本身十分空洞。請來幾位都是如此，只好將它刮去，不斷找人過來。」

　　聽起來好像是某種靈異事件啊。

　　鬱理嘴上沒敢說，可是面上的小動作還是讓老和尚發現了：「我們有仔細檢查過，並沒有星宮小姐猜測的事發生，而且也做過法事，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鬱理和經理人面面相覷。

　　「所以愛染明王被別人接了單，只剩下毘沙門天的單了？」鬱理了然地點點頭。

　　老和尚面帶慚愧：「正是如此，如果星宮小姐覺得為難，想要退單，寺院這邊也不會……」

　　「不不不，我沒有收了錢不辦事的習慣。」鬱理立刻搖頭拒絕，「況且收下訂金時也沒說好我負責哪一塊的繪製，你們並沒有違反約定不是嗎？」

　　「那星宮小姐的意思是？」

　　「有些事不去試試就退縮那就沒意思了啊。」抬頭望著這面空蕩蕩的牆壁，鬱理的眼中閃現出了極感興趣的光。

　　火災修復後會吸光畫中靈性的牆，不是很有挑戰性麼？

　　就這樣，事情徹底拍板下來，鬱理也正式要在這邊住下，倒是她旁邊的同行者有些愁。

　　不放心的經理人先前一路跟著鬱理考察完房間，商量完繪製壁畫的正事，確定留宿後又去考察地形，想想還覺得有遺漏，乾脆又等了等，跟著蹭了一頓寺廟的晚餐，看到和尚們給做的飯菜並不是真的純素齋，除了山珍豆腐湯外，還有生魚片之類的菜色，這才真的準備丟開手離開。

　　「我真的走了。」臨行前，他像個老媽子一樣不放心地各種囑咐，「要是真待得不痛快就打電話告訴我，他們解決不了我幫你解決。」

　　「我是那麼嬌氣的人麼？」鬱理無語地看他，「這裡還有別的遊客住呢，能有什麼事啊，真想多吃肉我可以自己開車去市場買了做，這裡離得又不遠。」

　　經理人想想也是，不過他倒不是擔心這個：「這次要在這裡待一周，也不知道你這個死宅適應下來。」

　　「你想多了，這種清淨的修行之地跟我平時宅在家裡區別不大。」對他這種明明是關心偏偏還夾雜著鄙視的態度，鬱理面無表情，「好了，你可以回去繼續陪你女朋友了。」

　　說完故意盯著他脖子上的圍巾看了兩眼，嫌棄之意非常明顯。

　　「單身狗羡慕不來的。」對方完全沒有任何不好意思，還特意把圍巾又整了整，最後故意甩了一下，這才提了一下眼鏡框，「那麼，我走了。還是那句話，有事打電話給我。」

　　「知道啦，奔四的大叔，快點回老家結婚吧！」

　　呸！她才不是單身狗，她在二次元的水晶宮龐大得能嚇死這個臭大叔啊！這幾個月就有很多美男向她表白過咧！

　　單身的死宅一邊咬牙切齒送走了討厭的現充，一邊用上面的方式安慰受到傷害的心靈。

　　寺廟裡還有熱湯溫泉，自從對遊客們開放宿坊就被分隔成了男女浴，鬱理原本也想去泡泡，但是懶宅的性格占了上風最後還是用熱水器解決了洗澡問題。寺廟白天就很安靜，入夜之後更是寂靜無聲。

　　鬱理坐在屋裡，隔著透明玻璃看向窗外，不愧是名為「月見」的房間確實能看見月亮，一鉤彎月高掛在空中，不知是否錯覺，寧靜中莫名的帶著幾分妖異的美感。

　　「水O月的形狀呢。」順手感歎了一句，鬱理看了會兒月亮提升了一下藝術感之後，便熟練地拿出手機做低頭族，「機會難得，拍幾張照發給媽媽他們看看好了。」

　　通訊軟體很快就熱鬧起來，正月裡新建的一個親友群在鬱理髮了這些照片之後一個個紛紛「詐屍」。

　　【留美子】：哎呀，好漂亮的月亮，這是在新房子裡拍的嗎？

　　【新吾】：明顯不是啊，她發過的視頻裡，那院子可沒有那麼多樹。

　　【精市】：表姐這是在哪間寺廟裡宿坊了？

　　整到最後還是表弟最先猜出了地點，鬱理正想說話，又彈出一條消息。

　　【貴志】：我正想說房間的格局和田沼家的寺廟有點像呢。

　　【鬱理】：哇，這是都出來了啊？精市你不是回國家隊了嗎？居然還有時間刷群？

　　【精市】：就算是那邊的訓練再嚴苛也沒說是坐牢啊表姐，手機還是能用的，你是不是過年的時候被真田那傢伙說的失敗組地獄訓練給嚇住了？

　　【弦一郎】：上面的太鬆懈了，還有姐姐大人也是，既然都已經攀到頂峰了就應該更努力，而不是在這種時間發消息炫耀娛樂。

　　【精市】：哎呀，被說教了呢。

　　【鬱理】：@弦一郎，誰說我是玩了？我是接了人家寺廟的壁畫工作，這是寺院給我安排的房間啦。怎麼樣？不錯吧？裡面還有暖氣哦，一點也不冷！

　　【新吾】：你搞什麼啊！過年的時候搞那麼大動靜，現在又跑回來做小畫家，大冬天的跑來跑去還不如回來東京住了！畫什麼壁畫，趕緊給我回來！

　　【精市】：好凶。

　　【弦一郎】：作為弟弟，對姐姐的態度太不敬了。

　　【新吾】：樓上兩個閉嘴！關你們什麼事，她是我姐我愛怎麼說怎麼說！

　　【精市】：（笑而不語）.jpg

　　【弦一郎】：那她可真辛苦。

　　【貴志】：（流汗）那個……都冷靜一點啊。

　　【留美子】：新吾，當時在外婆家說好了要支持姐姐的工作的呢？

　　群裡最大的長輩發話了，剛剛才有了點苗頭的氣焰一下子掐滅下去，而最先發圖點火的當事人卻遲遲沒發消息，倒不是說她不想回，而是被別的事物給吸引去了注意力。

　　就在方才，還映著月亮的窗外忽然一黑，這動靜一下子引起鬱理的注意，猛地抬頭一看，就瞧見一團深濃的紫色覆蓋住了窗戶，似乎是路過般一閃而過，鬱理卻是驚得跳起來，下意識地想跑，但很快又停下了腳步，踟躕著走向窗邊。

　　她這樣的速度那一閃而過的紫色影子哪裡還在，再湊過去看時，窗外依舊天清月明什麼都沒有，一切仿佛錯覺一般。

　　被她丟下的手機螢幕仍舊在閃著消息。

　　【精市】：訓練營裡雖然辛苦，但是也很充實。對了，表姐，那裡給運動員配給的三餐非常科學營養哦，我聽說主管食堂的那位高管就是遠月畢業的呢。

　　【新吾】：你想幹什麼？勾引我姐去看你們？想都別想！

　　【弦一郎】：用詞太不當了，你的國中是怎麼念畢業的？

　　【新吾】：反正比你先念畢業！叫哥！

　　【貴志】：……

　　【留美子】：……

　　（【新吾】已被管理員禁言10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