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鋼琴
事情最終不了了之。
第二天早上阮肆搶喝了秦縱的牛奶,並且吃掉了他的茶葉蛋。
早上醒來的時候還未察覺,直到李沁陽拉開客廳的窗簾,兩個人才發覺下雪了。阮肆在陽臺上看,周圍家家戶戶的欄杆上都積著整齊的白團,他隨手抓了一把,臨出門時塞進了秦縱的後領裡。正準備戴圍巾的小朋友冰得牙齒打架,短手無論如何都夠不著背後的雪球,只能任由它化在衣服裡。
阮肆先走出樓道。
棕磚鋪著新雪,蒼枝壓著枯葉。草坪一夜間變得蓬鬆軟白,比它深秋蕭瑟時的黃綠摻雜要可愛得多。
今早的道路還沒清掃出來,他們只能走路去學校。秦縱一腳踩進積雪裡,雪足足沒到他小腿肚。他艱難地拔著鞋子,跟上阮肆。走出社區的時候阮肆回頭,看裹成球的秦縱在雪地上搖擺著像只迷路的企鵝。
「上來。」阮肆把書包掛前邊,蹲身說:「慢死了,哥背你走。」
球撞在他背上,勉力往上跳了跳,撲得阮肆差點栽前面,他說:「你等等,你別跳——」
音還沒落,秦縱一個奮力地蹦身撲到他後背,環住他脖頸雙腿夾緊,十分機靈地黏在他背上。阮肆被勒得一陣猛咳,眼疾手快地撐著地面才避免了栽雪裡去。
「鬆、咳、咳咳!秦縱!」
秦縱移開手,扒在阮肆肩膀,費力道:「大王!不用管我,你走就行了。」
阮肆搖晃著起身,邊走邊說:「你減減體重行不行!」
「冬天都會變重。」秦縱說:「我穿了四層衣服,還有個毛背心。」
他圍巾上的毛絨球掉在阮肆耳朵邊,一直擦來擦去,癢得阮肆偏頭躲閃。
秦縱還執著在體重上,他說:「最近都沒有吃乾脆面,巧克力球也沒有吃。不然今晚回家你再背背我?保證比現在輕好多。」
「自己走,」阮肆把滑掉的書包帶蹭回來,說:「晚上我才不背你,我是馬嗎,是嗎!」
「要是有龍就好了,‘嗖’的就到呃……」秦縱聲音漸漸低下去,「……了。」
在阮肆的故事裡,炫酷的騎士琴·飛暢沙白田·宗就是這麼「嗖」的行動。
尷尬的兩個人沉默下去,沒忍住癢的阮肆突然一邊不能自控地笑一邊憤怒地道,「下來,你自己滾成球去學校吧!」
秦縱趕忙夾緊腿,一頭埋他圍巾裡,裝聽不見。
孔家寶對阮肆的回歸表示了熱烈歡迎,並且將為他囤積的作業一件不落地交代了。阮肆還沒來得及再摸一把雪,就得在課間瘋狂補作業。他們這棟樓的後面就是操場,課間開了窗,外邊雪球肆意橫行,只要站得直,就有中彈的可能。
「家鈺!」孔家寶趴在窗口沖下面招手,「給我帶——」
一發命中,雪濺當場。
從作業中抬頭的阮肆抽了紙給孔家寶,在胖子需要安慰的目光中誠懇道,「幹得漂亮。」
孔家寶:「……」
「放學找找趙雲林。」阮肆說:「我要給他個回禮。」
放學時秦縱在車棚沒找著阮肆,他拎著書包四下看,老遠的籃球場上跳出一個人。
「秦縱,回家!」阮肆喊。
後邊又跟著跳出孔家寶,翻石台的時候還踉蹌一下,險些撲進雪地裡。胖子卯足勁撒腿狂奔,蘑菇頭飛成爆炸頭,氣喘如牛。
「靠!我以為你有準備呢!」
「不是準備了圖釘嗎!」阮肆一個刹車,猛地滑到秦縱跟前。他扯過秦縱的書包,拽著人就繼續跑。
「阮肆!」籃球場上追出幾個人,其中的趙雲林跳腳怒駡道,「你有種來單挑!」
「下次吧,」阮肆回頭招手,「先預約,哥忙著呢。」
「阮肆!」趙雲林摔下書包,「這事我們沒完!」
阮肆比了個「麼麼噠」的飛吻,帶著秦縱在校門溜了一段冰,順著路跑了。
一路轉了街,跑上天橋,孔家寶漸漸慢下來。
「嚇死寶寶了。」他撐著膝喘氣,道:「我看見他胎爆的時候,這小子臉都綠了。」
「這不是他常幹得事嗎。」阮肆說:「他門清兒。」
「你還拿新鎖把他車給鎖了,今晚上他得扛著車回家。」孔家寶說著忽然「哎呦」一聲:「弟弟啊,你真裹成球了?不看臉我都認不出來。」
秦縱拉下圍巾,剛才猛地疾跑,現在背上都是汗,熱得要命。圍巾才扒一半,阮肆就給他繞了回去。
「熱。」秦縱被蒙得只露雙眼睛。
「熱也不能扒。」阮肆背上書包,「回頭要感冒。」
秦縱眨巴著眼,只能捂著汗跟他走。他掂了掂秦縱的書包,問:「你裝的什麼?早上沒這麼重。」
「包子。」秦縱拽著他的羽絨服後擺,「中午食堂做了香菇餡的,你沒去。」
「你還專門給他留著啊?」孔家寶羡慕道:「親弟弟。」
阮肆把秦縱的手塞進口袋裡,在兜裡握著,他說:「你們家鈺也是親的,大驚小怪什麼啊。」
「那可不一樣。」孔家寶摸兜,掏出十塊錢,說:「家鈺是只認吃的不認哥。走,天這麼冷,就該捧杯熱奶茶。」
奶茶鋪的大叔和孔家寶都要拜兄弟了,三杯奶茶還特意加了雙倍的珍珠豆。孔家寶捧著奶茶,深情款款地問阮肆:「我是你的什麼?」
秦縱正吸著珍珠豆,剛才瘋跑喝了冷風,現在突然打了個嗝,發出「呃」的聲音。
阮肆:「你是我的鵝。」
「原來我只是鵝啊!」孔家寶嬌嗔地扭身。
秦縱想笑,但是嗝止不住,就變了:「哈哈哈嗝哈哈哈。」
孔家寶還沒停,繼而跺腳哼道,「你——」後邊有人拍了拍他,他捏著嗓子回頭說,「幹嘛呀——噗!」
黎凝毛絨帽搖晃,好奇道:「幹嘛呢。」
阮肆轉頭樂不可支,孔家寶乾咳一聲挺直了身,說:「隨便聊聊,聊聊最近的廣告。周傑倫做的那個奶茶廣告還挺讓人印象深刻的,就,聊聊……」
他越講越局促。
秦縱還在一邊:「嗝。」
孔家寶要送黎凝到單元門口,跟阮肆在樓底下說了拜拜。秦縱的嗝沒能收住,打了一路。兩個人上了樓,阮肆站門口先摸了摸衣兜,再摸了摸褲兜。秦縱一瞬不眨地望著他,他敲了門,但是阮城和李沁陽還沒回來。
「等會兒吧。」阮肆說:「我忘拿鑰匙了。你冷不冷?」
秦縱一邊嗝一邊搖頭,阮肆給他把圍巾重新捂嚴實,手就揣在自己兜裡。兩個人坐臺階上,沒坐片刻又站起來了,因為這臺階涼屁股。阮肆靠在門上看秦縱,秦縱正低頭看鞋子。
「鞋子濕了。」秦縱抬腳,說:「涼涼的。」
阮肆蹲下身,伸手擼起秦縱的褲腿,摸到他腳踝處,襪子果然濕了。
「你跟人跑操場玩了是不是?」阮肆問:「還是他們把你埋雪裡了?」
「下午打雪仗了。」秦縱縮著腳趾頭,「雪老是往鞋子裡跑。」
「晚上我給媽說一聲。」阮肆給他拉好褲腿,「給你換雙高點的鞋,能護到腳脖子的那種。早上濕了沒有?」
秦縱搖頭,阮肆怕他身上也冷,拉開羽絨服把人包進來。兩個人都穿得厚,這麼一包只能包半個秦縱,就算這樣也已經團成個胖球。李沁陽給買的小襯衫是一樣的,就連毛衣都是款式相同,一藍一黃。秦縱擠在阮肆羽絨服裡,埋臉悶在他胸口。
阮肆說:「別流鼻涕。」
秦縱配合地沒流鼻涕,只打了個嗝算做回應。
聲控燈沒堅持太久就滅了,阮肆懶得再喊。樓道裡昏暗,他不看秦縱,有種抱著小動物的錯覺。鮮活溫熱的觸感讓胸口柔軟沉甸,他以前在爺爺的農場裡抱小狗崽時也是這樣的感覺。
「你……」阮肆遲疑著開口:「不打嗝了?」
「不打了。」秦縱說:「我爸爸說打嗝就嚥口水。」
「是喝熱水。」阮肆糾正,「身上冷不冷?」
「熱。」秦縱探頭,「我又冒汗了。」
「一會兒就好了,老爸該下班了。」阮肆站麻了腳,他移動了一下,忽地說:「好看嗎?」
秦縱不知所謂,望著他的下巴,真誠地點頭誇道:「好看,特帥。」
「我說那故事!」阮肆用下巴撞了秦縱的腦門,「好看嗎!」
「好看。」秦縱問:「你想當個作家嗎?」
阮肆「嗯」一聲,也不知道到底想不想,他只是繼續道,「還挺有意思的對不對?我想講故事。」
「我想看故事。」秦縱顛了顛腳,覺得腳掌被泡得不舒服,他說:「孔家鈺想當個數學家。」
「你呢?」阮肆低頭問道。
秦縱抿唇,「我媽媽說讓我當鋼琴家。」
「那挺酷的。」阮肆違心地誇了誇,然後說:「你自己呢?」
秦縱踩著腳,搖頭說:「我不想當鋼琴家。」他偏頭小聲對阮肆道,「我不喜歡鋼琴。」
「那你喜歡什麼?」
秦縱道:「薩克斯。」
他說完又埋下頭,輕輕哼了一段曲調。這是一首非常老的英文歌,李沁陽很喜歡,幹家務的時候最喜歡放,阮肆把調子記得清晰。
阮肆直到他停下來,才偏頭回答:「很好,我覺得薩克斯更酷。如果你吹,那就是無敵酷。」
作者有話要說:
想當年都是文學少女。
青春的夏天漂浮著的那是什麼。
那都是。
少女們放飛的靈魂。
今天依然是無敵——甜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