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回家路上，沈終意握著方向盤， 嘴角噙著笑， 另一隻手一直遊移在身邊人的臉頰上， 時不時捏一下。

　“生什麼氣？”

　以瀟怎麼拂都拂不掉他的手︰“那陳嘉寧一看就是沖著熱度去的， 你非要順她的意做什麼？”

　起初她還以為是多清流的一位主持人呢。

　“我沒順她的意， 我只順你的。”

　“……屁！”

　“真的。”他最後獲得勝利， 手背在她臉頰上蹭了好幾下， “網上那些人傳得太難聽。”

　以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之前就有人爆料，高中時她對沈終意的追求有多麼多麼猛烈，又是怎麼對付情敵的……

　導致他們新聞下面許多評論都是在說她目的不純， 高中看臉和成績， 現在看臉和財產， 總之就是要把沈終意吃得死死的。

　她回過神來， 道︰“我對這些又無所謂。”

　導戲多年，鮮少聽取群眾評價的沈導涼涼道︰“我有所謂。”

　到了公寓樓下，以瀟下了車，正準備跟他道別。

　沈終意卻忽然問︰“宣傳跑完了，這段時間還有別的事嗎。”

　“準備在解約合同上再磨一磨， 袁俏那邊， 估計得請律師。”

　這兩天她和袁俏又談了幾回，她是執意要跟她一塊離開公司。

　今年她有兩部女主劇，播出後肯定能獲得不少人氣， 公司不一定會這麼輕易就放人。

　“別磨了， 大不了交違約金。”他道， “跟我去美國吧。”

　以瀟一愣，下意識道︰“不行！”

　安靜幾秒後，她繼續說，“我不能讓我媽自己過日子。”

　沈終意猶豫了下︰“那以後結婚呢？”

　“結婚了就三天兩頭回一次家啊……”她說著說著，發覺不對，“結婚？結什麼婚？”

　沈終意滿意了，笑著也不反駁她︰“不是過去住，我過幾天回去，把在那邊所有資產整理一下，之前已經清理不少了，這次大概就去一周。”

　一周？

　“什麼時候去？”她遲疑道，“我簽證那邊什麼都沒弄……”

　“還不急，等你辦完再去也行。”

　“那……那我考慮考慮。”

　“好。”

　進了電梯，以瀟在心裡想著怎麼勸服劉妍放她去美國。

　倒不是想跟著去玩。

　她想看看沈終意在美國住的是什麼房子，見的是什麼人，過的是什麼日子。

　回了家，劉妍正坐在沙發上看韓劇。

　她放下包，也不急著回房，磨磨蹭蹭到她身邊，甜甜地叫了聲︰“媽，最近在追哪部韓劇？”

　劉妍不應她，語氣涼涼的︰“捨得上樓來了？”

　“……”她先發制人，“媽，你怎麼還偷窺。”

　“我偷窺？”劉妍瞪眼，“我就是去晾衣服，車燈開那麼大，我又不是瞎。”

　“他很守規矩，可沒開遠光燈。”

　劉妍擺擺手︰“行了，趕緊去洗澡，一臉粉像什麼樣。”

　簽證什麼的手續比較麻煩，要辦就得趁早。

　她正猶豫著該怎麼開這個口。

　“對了。”劉妍眼一掃，“你佳姨過兩天放一天假，要來我們這吃飯，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

　以瀟心不在焉地拍著馬屁︰“你做的都好吃。”

　劉妍語氣如常︰“那他喜歡吃什麼？”

　她沒反應過來︰“誰？”

　“沈終意。”

　“除了甜的，都不怎麼挑……”話說到一半，她瞪大眼，“媽，什麼意思呀？”

　“你說呢？”劉妍沒好氣道，“都這麼久了，你還不帶他來見我？”

　“也沒有很久……”

　“你們和別人能一樣嗎？反正他後天沒來，就以後都不用來了。”劉妍說完，趕她，“快去洗澡。”

　洗漱完，她給沈終意打了個電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沈終意聽了，只沉默了一瞬︰“好，幾點到？”

　以瀟愣了愣︰“真的要來嗎？”

　“總是要見，早一些也好，還有你去美國的事，剛好能跟伯母談一談。”

　“可是那天不止有我媽，還有佳姨。”

　“沒關系。”沈終意笑了笑，“有你護著我。”

　——

　見面當天，劉妍一大早便和佳姨出去，買了幾大袋的食材回來。

　以瀟看著她們兩若無其事地邊聊天邊做飯，有些緊張。

　她回到房間，給沈終意打去電話。

　“你來了嗎？在路上了嗎？千萬別遲到。”她壓低聲音，道。

　這廚房裡，可是兩位非常嚴格的女警官。

　“放心，已經到小區路口了，有點堵車。”

　以瀟松了口氣︰“好，那你專心開車。”

　掛了電話，她去陽台前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了沈終意的車。

　她一向不怎麼認車，就算是自己的車，往同樣顏色的車堆裡一停，照樣要仔細看上幾眼才能認得出來。

　之所以能馬上認出沈終意……是因為他身後還跟著一輛大房車。

　她踩著拖鞋　　　地往外跑，劉妍抓著菜刀問︰“去哪呀這是，急急忙忙的！別摔了！”

　以瀟打開門，頭也不回︰“他到了，我去接他！”

　電梯門打開，沈終意西裝革履地站在外頭，衣服上沒有任何皺褶，仿佛外面不是鬧市，而是頒獎典禮。

　他一邊手插在口袋中，在房車外頭跟裡面的人交談。

　房車裡是穆琛。

　“意，小瀟瀟就住這啊？”穆琛下車後，抬頭看了眼，“這有電梯嗎？我們怎麼搬上去？”

　“搬什麼。”以瀟走到沈終意身後，把下巴隨意放在他肩上，“你怎麼來了？”

　“我就是來幫忙送東西，馬上就走。”穆琛笑眯眯的，一看就知前兩天那頓夜宵吃得不錯。

　“買了什麼來？”她側過臉問。

　沈終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臉︰“沒買什麼。”

　穆琛下了車，露出房車後座裡的物件，以瀟登時就嚇著了。

　車裡大包小包，全是禮箱。她仔細一看，不是護膚品就是燕窩魚翅大禮包。

　“沈終意……今天只是吃個飯，不是讓你來提親的！”

　“我知道。”沈終意道，“都是我親自挑的，還有一個按摩椅，一會會有人送上門來。”

　……所以你到底知道什麼了。

　“走吧。”沈終意隨手拎起兩箱重物，走在了她前頭。

　穆琛趕緊也拿起兩箱，跟在他身後走。

　以瀟看著沈終意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還是第一次覺得，他這麼接地氣。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沈同學或是沈導，而是一個急於求得岳母歡心的普通男人，生怕哪些地方做得不周到。

　東西走了兩趟才搬完，好在有電梯，也不是特別費勁。

　“辛苦了，不然一塊進去吃頓飯吧？”以瀟抬眼，對穆琛道。

　“不用了！”穆琛可不敢留下，“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

　等穆琛走後，沈終意抬手，整理了下袖口。

　“我還好嗎？”他轉過身，問。

　以瀟撲哧一聲笑了。

　她拽著他的領帶，松開，重新幫他系︰“很好。”

　沈終意低頭看著，沒過多久便皺起了眉︰“你在系紅領巾？”

　以瀟一愣，用手掌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胸膛︰“見過這麼好看的紅領巾嗎？”

　他失笑，心裡的緊張散了些，忽然抬手抓住她的手指，教她︰“是這樣系。”

　身旁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女人的碎碎念傳了出來︰“這垃圾桶太小，裝不下什麼，每回做菜都要倒好幾回垃圾，我改天就去換……一個。”

　以瀟︰“……”

　劉妍看著眼前面對面站著的兩人，半天才找回聲音︰“到都到了，在外面傻站著做什麼？哎喲，這些都是什麼？”

　沈終意立刻停下動作，轉身稍稍彎腰︰“伯母，打擾了。”

　“這些都是給您的見面禮，準備得比較倉促，希望您能喜歡。”

　既然都把人叫來家裡了，劉妍也沒想著把人堵在門外不讓進︰“買這麼多，錢燒的呀？進來吧。”

　到了裡頭，佳姨剛好把最後一份菜端上桌。

　“來了？”比起劉妍，她就隨意多了，“洗把手坐吧。”

　在電梯裡以瀟就跟他介紹過這位，沈終意從善如流︰“好，謝謝佳姨。”

　以家一家人的壞習慣，就是吃飯的時候喜歡開著電視，偶爾聊上兩句，餐桌禮儀基本沒有。

　今天電視照舊開著，劉妍坐下來，冷冷淡淡一句︰“吃吧。”

　沈終意應了聲好，四人默默無言地拿起了筷子。

　吃到一半，劉妍側目問︰“對了，你繼續說上回沒說完的那檔事呀。”

　佳姨哦了聲，接上了她的話。

　兩人就這麼聊了一整個吃飯時間。

　以瀟快速扒了兩口飯，然後放下碗︰“我吃飽了。”

　“飽了？”劉妍掃了她一眼，“飽了就去洗碗。”

　“我也飽了。”沈終意站起身，很自然地拿過她的碗，“我來洗吧。”

　以瀟緊跟著起來︰“那我陪你。”

　兩人剛進廚房，飯桌上的閑聊就結束了。

　“怎麼樣？”劉妍低聲問。

　“是那個男孩。”佳姨道，“怪不得，瀟瀟之前找我追問了大半天。”

　“真是啊？這麼巧。”劉妍一愣，半晌才問，“……那他在裡頭，沒被怎麼樣吧？”

　在八年前，裡頭的管理還是挺鬆散的，經常出事。

　“沒，我問過了，起初挨過不少打，後面他還了手，鬧得挺大的，罰了禁閉。就是那會，管理人員發現他的記錄不太正常，鬧事鬧得太頻繁，就重點查了下，結果真查出了點貓膩，就讓人給處理了。一年而已，很快的。”

　劉妍看了眼廚房裡緊貼著在說說笑笑的兩人，輕輕嘆了聲氣。

　“怎麼樣，滿不滿意這個女婿？”佳姨戲謔道。

　“什麼女婿，可不能胡說。頂多就是女兒的男朋友！”劉妍反駁完，道，“照著形勢看，我就是不滿意也沒轍。以瀟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佳姨輕笑一聲︰“我看你挺滿意的。”

　洗完碗，以瀟小聲道︰“我媽飯桌上什麼也沒問，估計全留在飯後消食時間了。如果她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你也別往心裡去，我會解決的……”

　話沒說完，嘴上忽然被人啄了一下。

　她嚇了一跳，趕緊轉頭看向外頭，還好，桌上的人還在閑聊，完全沒注意他們這邊。

　“你能不能正經一點，被我媽看到怎麼辦？”

　“我緊張。”他理直氣壯，“需要你來緩解一下。”

　“……”

　見她不吭聲，沈終意還準備說什麼，面前的人忽然一個踮腳，還了他一個吻。

　然後若無其事道︰“行了，走吧。”

　原以為即將面對的是煉獄，誰知劉妍往沙發上一坐，居然問起了尋常母親都會問的話。

　“多大了？”

　“在做什麼工作？”

　“在一起多久了？”

　沈終意一一回答，沒有半分隱瞞。

　“家裡情況是？”

　以瀟心上一緊，下意識攥住沈終意的衣袖︰“媽，他就是普通家庭……”

　“我沒有父母了。”沈終意語氣如常，就像是在說別家的事，“母親已經過世，我和父親有些矛盾，以後不會再有往來。”

　“因為和父親不睦，我成年之後跟他吵了一架，並且動了手，後來被依法逮捕，刑期一年，出來之後便出了國……”

　“沈終意！”以瀟嚇得下意識抓住他的手，“你別說了。”

　沒想到他會全盤托出，劉妍也怔住了，房子裡沉默了近半分鐘。

　佳姨放下手中的瓜子，悠悠道︰“不管怎麼樣，動手還是不對的，這點得改一改了。”

　沈終意點頭︰“您說的是。”

　“……”劉妍回過神來，“行了，我知道了。”

　她輕咳一聲，扯開話題，“在國外過得怎麼樣？”

　……

　等所有的問題問完，已經是九點。

　佳姨起身︰“我回家了，明早還要回去。”

　“等會，他帶了好些東西來，你分點回去，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劉妍跟起身，隨後擺擺手，話裡連稱呼都變了，“那今天就到這吧。瀟瀟，把小意送下樓。”

　以瀟卻一點也不高興，悶悶地哦了聲，就起身把人拽走了。

　到了樓下。

　沈終意側目，笑她︰“嘴巴都快掉到下巴了。”

　“……”

　“你今天怎麼這麼實誠？我媽一句話，你就全說了？”

　沈終意裝作不懂︰“怎麼，嫌我了？”

　以瀟趕緊抬頭︰“怎麼可能！”

　說完，看到他帶著笑意的眼底，立刻反應過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不是不喜歡提以前的事麼？之前怎麼都不願意跟我說。”

　見她是真的不高興了，沈終意在車前站定，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他說︰“因為我也會怕。”

　“怕什麼？”

　“怕你知道了，會怕我，會討厭我。”

　她和他對視許久︰“那你就不怕我媽怕你，討厭你？”

　“我只有坦誠，她才會放心把你交給我。”說到這，沈終意笑了笑，“再說，就算她討厭我，你也會和我私奔。”

　“只要你在，我沒什麼好怕的。”

　“……”

　以瀟忽然抬腳，從他身側走過，朝他車子停留的位子走去。

　風裡，她的聲音格外儂軟。

　“……我才不跟你私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