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心臟當真是小小的一個,和拳頭一般大。
它的位置在胸腔的中部偏左下方,而且表面看起來很光滑。
多虧這地下室裡自然通風效果不錯,不然光是聞味道都能熏暈過去。
棺材本身密封性不錯,沒有昆蟲什麼的鑽進來。
海蒂本身也是大著膽子來做這些事,一邊給他解釋肺是什麼東西、做什麼用途的,一邊把心臟完好的取了下來。
達芬奇並不是很瞭解這一茬,一邊畫樣式一邊提問:「然後呢?為什麼有四個腔?」
他們都知道人沒了心臟就會死,可心臟到底是做什麼的,怎麼運轉的,其實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麼說。」海蒂特意保留了出入的主要血管,取了一杯水過來,當著他的面把水倒了進去。
左右心房互不相通,左右心室也無法互通。
那一捧清水從心房流入心室,竟不能再倒流回來。
「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有瓣膜。」
海蒂原先以為自己是來杜卡萊王宮做煉金術師的,沒想到最後居然在地下室點著蠟燭跟達芬奇上解剖課去了。
這一折騰就從下午講到了半夜,中間還有僕人來送了飯。
——人家隔著老遠就把飯放下跑了,然而也只有達芬奇吃得下去。
解釋完心臟的大概功能,又要解釋什麼是胸鎖乳突肌,哪裡是主靜脈和脊椎,雖然講的東西其實都只是現代常識,卻也讓達芬奇把一整個本子都寫滿了。
海蒂搜刮完從前讀書時學得那些知識,講到最後疲憊又饑餓。
她經歷過戰爭,經歷過權力和政治的遊戲,在好萊塢的名利場上也待了太久。
比起死屍,還是活人更讓人恐懼。
「你繼續研究,我回屋休息去了。」
她在旁邊洗乾淨了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轉頭對著他道:「你把這遺體送回墳墓以後,回來記得先洗手。」
「為什麼?」
海蒂愣了下,下意識道:「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洗手嗎?」
達芬奇也很茫然:「有髒東西的話,擦一下就可以了吧。」
代溝。
這就是她孫女以前提到過的代溝。
海蒂本來想把這話題糊弄過去,可心裡又覺得不對勁。
「我記得,現在佛羅倫斯有過剖腹產了吧?」
耶誕節的時候,她去了宴會,聽到了好些婦人的閒聊,當時心裡還鬆了口氣。
可現在一想,這事簡直是細思極恐。
達芬奇正等著聽她解釋,沒想到她突然提起另一茬:「是?怎麼了?」
她剛才在剖開心臟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太恐懼和驚慌。
可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反而內心不寒而慄。
「那些醫生,在接生孩子的時候,難道不洗手嗎?」
「所以為什麼要洗手?」
「死亡率高嗎?」
「……很高,現在基本上還是使用傳統的接生辦法,到了實在沒有法子的時候,才會選擇剖腹產。」
達芬奇原本在研究手掌開合時哪幾塊肌肉在變化,此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著她:「怎麼回事?」
海蒂不知不覺地已經洗了四五遍手,她深吸一口氣,叮囑道:「你暫時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我過兩天告訴你。」
青黴素可以先放一放,別的事情也可以暫時擱在旁邊。
她要先把顯微鏡做出來。
人們只有知道了微生物的概念,才會進一步地瞭解病毒和細菌,瞭解各方面的知識。
眼下她已經被預付了一月的薪水,又終於解禁可以出宮了,第二天早晨就拿著圖紙去了廣場西街的那家眼鏡鋪裡。
義大利的玻璃製造技術頗為優秀,直到數百年之後也是在世界赫赫有名的。
伴隨著工藝的進步,教堂裡換上越來越多的馬賽克裝飾玻璃,讓太陽投射出不同的光影。
這個時代的人們喜歡戴單鏡片,認為這是身份與講究的象徵。
只要找到合適的透鏡,配合足夠靈活的框架,就能還原出一個差不多的顯微鏡出來。
「這是什麼?」
工匠在接過圖紙的時候,顯然有些詫異。
圖紙上畫著一個『【』型的奇怪東西,中間配置可以調整距離的木條,上半部和中部有兩個鏡片。
「這是美第奇大人的意思。」海蒂簡短道,把定金付給了他,隻快速吩咐了交付的工期和具體要求,就轉身離開了。
說多錯多,不要解釋其他的。
她趁著出來的這趟功夫,帶著女僕到處轉了一下。
佛羅倫斯實在太大,房屋又都是方塊狀佈置,其實並不太好認路。
過去做達芬奇女僕的時候,她隻敢在附近的幾條街轉悠,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去郊外的路。
現在自己身邊多了德喬,由她充當美第奇的眼線監視自己,其實也是件好事,畢竟任何條件都要充分利用上。
聖十字教堂和百花大教堂一東一北,南邊的阿諾河又寬又長,杜卡萊王宮在最北邊。
而從杜卡萊王宮再往北走,大概四五百米的距離,就是歷史悠久的佛羅倫斯學院。
德喬顯然不清楚她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隻指了指門口的守衛。
女人是不能隨便來這種地方的,更別提進去研修了。
海蒂隻隔著一條街遠遠地望著那座大學,半晌才問道:「他們現在大學裡,都在學些什麼?」
「聽宮裡的人說,有民法、宗教、文學,好像還有藥學。」德喬不確定道:「您真要想去看看,我可以跟大人請示的。」
「不用了。」
她現在搞不好是整個佛羅倫斯最聰明的人。
他們在街頭停留了一會兒,轉頭回到了宮廷裡。
聽說僕從說達芬奇連夜把那屍首送了回去,還給那可憐人立上了新的十字架與鮮花。
海蒂原本想去找他聊聊天,一扭頭瞥見德喬把那些清洗乾淨的玻璃皿給拿了回來。
對了——之前沒有完成的實驗!
之前發黴長毛的那些全都被刮下來扔掉了,她解釋了好久才讓那幫人明白這不是什麼邪惡的巫術。
現在手頭有幫手了,許多事也好辦許多。
發黴的橘子皮,一勺稀些的牛肉湯,還有醫院裡病人發炎傷口上刮下來的膿。
只用吩咐一聲,就全部湊齊了。
德喬一臉狐疑的在旁邊守著,顯然還是頗有些不放心。
海蒂當著她的面把牛肉湯裡混上瓊脂粉末,拌勻了以後等著它凝固成凍。
現在要實驗的,是培養出青黴與金色葡萄球菌之後,確認青黴對這種細菌的溶解作用。
如果在培養皿中,青黴的菌落不斷擴大,金色葡萄球菌越來越少,就可以確認玻璃皿中的菌落是她需要的救命神藥了。
——但是光這麼折騰似乎不太行。
海蒂把兩三個培養皿做好之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怎麼先殺滅這培養皿中的其他菌落?
萬一她培養半天,這玻璃皿裡擠滿了別的無關菌落,完全是白費功夫啊。
這培養基要先消毒再密封,但顯然也不能用開水燙一遍。
酒精?
也並沒有酒精吧……葡萄酒似乎並不行。
德喬在旁邊看她忙碌到一半突然定住不動了,還以為她是中邪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一下。
海蒂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問道:「你們有蒸鍋嗎?」
直接用開水澆燙不行,但用高溫蒸汽過一遍總該行了吧。
於是女僕又跟著她去了趟廚房。
三份牛肉湯已經成了果凍,被放進了蒸鍋中大火沸水蒸了二十分鐘,出來之後再立刻蓋好密封。
三個培養皿,一個放進橘皮上的黴,一個放入膿液,第三個先放在陰冷乾淨的地方保存,等前兩個菌落培養出來以後再進行下一步。
海蒂忙完這些,又抽空去看了下達芬奇。
她住的地方實在離他有些遠,雖然上輩子花了七八十歐來這兒參觀過,如今真住宮裡了仍然認不清路。
在這個空檔裡,她瞥見了好些妍麗又漂亮的畫作,還隱約聽見了悠揚的小提琴聲。
達芬奇坐在後院的籐椅上,正在翻看一份合同。
他一聽見腳步聲,就知道是海蒂過來了,隻揮了揮手道:「洗過手了,三遍。」
海蒂眉毛輕挑,算是認可性的點了點頭。
「在研究什麼?」
「修道院的合同。」達芬奇摸著下巴道:「這個有點考驗我的數學能力。」
他現在雖是美第奇家族贊助的畫家,但這個身份只是給予他固定的住所和投資而已。
就和波提切利一樣,他仍然可以獨立經營畫坊,接各種雕塑、畫像甚至是青銅像的訂單。
今天皮耶羅•達芬奇先生過來找過他,手裡還提著修道院賄賂的兩隻雞,為得就是這份合同。
只要他簽了字,就要幫忙裝飾修道院的鐘面,外加繪製一整幅《博士來拜》。
「這個合同聽起來還不錯,」達芬奇揚起了眉毛,拿起筆就準備簽約。
「等等——」海蒂伸手拿走了那份合同,顯然一臉的不放心:「我先看一遍。」
前雇主表示有些不滿意:「我理解能力很好的。」
海蒂默默看完了全部條款,擰著眉毛看向他。
「你是從哪一行字看出來——還•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