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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春臨》第186章
過江東

  嚴冬的定水河,疾風呼號,如聞鬼哭。冰面已凍實了,雪卻還在紛紛揚揚地下。

  定水河西岸邊有一株胡楊,死了,死得透透的,粗壯的軀幹沉重地倒了下來,風沙埋了一半,還剩半邊張牙舞

  爪的樹冠,零零落落掛著積雪,讓玉疏想起很多年前,銀鞍白馬,踏青郊遊時,所遇見的一樹繽紛落英。

  玉疏縮在斗篷裡,一張臉幾與冰雪同色,蒼白的面頰上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抬眼靜靜望著無垠的天際,冰面

  反射的眩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閉上眼。

  赫戎鬆鬆在後頭環著她,看著這邊境朔雪,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無限惆悵、無限遺憾、無限怔忪,都在這一

  歎裡了。

  玉疏心中焦急,只是面上是半點都不肯露的,只是依依道:「我們真要去東岸的金國?」

  赫戎盯著她略含輕愁的側臉,溫聲道:「別怕。」

  玉疏轉頭去望他,只是眼中卻是空落落的,什麼都看不到,「怎能不怕呢?我現在是誰,連我也不知道了。」

  她勾起一點唇角,「公主麼?玉奴麼?次妃麼?」

  赫戎執住她的手,眼底是無垠的河山風光,那裡曾經半邊江山都是他的,可如今,他只能以最落魄、最狼狽的

  方式,被趕到千里之外的他鄉。他也不知道他是誰了。

  但不要緊,他是絕不肯學項羽,葬身在這定水河上的。

  赫戎策馬揚鞭,驅動著並不太樂意的馬匹,往冰面上去。渡河。

  今日的雪雖然下得大,但要立刻抹掉冰面上的馬蹄印記,只怕難以做到。所以為了模糊行跡,方才從福來客棧

  一路過來,沿著定水河一路往下,兵分了六隊渡河。

  定水河寬廣,玉疏卻覺得飛渡不過片刻的事,他們已行了小半距離。

  玉疏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她是反坐在馬背上,第二次抬眼,依然只能眼睜睜望著故土離她越來越遠,一望無

  際的冰面上只有他們二人一馬,風雪淒淒,苦旅無涯,至始至終玉疏都沒有看見第三人。

  西岸那顆胡楊樹果然是死透了。哪怕千年不朽又怎樣呢,風雪幾乎完全蓋住了它。再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也都

  是假的。已經死了。

  她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來。

  蒼鷹聽懂了她的話,按時飛到了白羽那裡嗎?

  白羽又能不能信蒼鷹的指路,趕去福來客棧呢?

  客棧的小夥計看見了她的戒指麼?又能記下這枚戒指麼?

  玉疏不知道。

  她腦子有點混亂,這種萬事都不在掌控,全只能憑運氣的無力感,迅速席捲了她。

  縱使……縱使所有的一切都做到了,真的、真的有人會趕過來嗎?

  馬蹄噠噠,江雪紛飛。定水河西岸空空如也。

  已行至定水河中央。

  這種惡劣的天氣,馬兒跑得並不快,但饒是如此,風聲仍然立刻便灌了玉疏一耳朵,只是她仍聽到赫戎在她耳

  邊說:

  「小烏蘭說你不知道你是誰?」

  「那就嫁給我,當我的新娘。」

  「我會為你重新打回這江山,然後將它捧到你面前來。」

  玉疏忽而一笑,比花更嬌,比月更皎。可那笑容轉瞬即逝,她很快又流下淚來,滴水成冰,這顆淚凝在她臉

  上。

  她緩緩啟唇,說了一句什麼。

  赫戎沒聽清她的話,只是卻猜出了她的口型。

  她說:「我能等得到麼?」

  赫戎問:「是不是這句?」玉疏卻不肯答了,赫戎也不再問,只是揚手又揮了一鞭。

  馬兒吃痛,揮著蹄子奔了出去。

  玉疏被顛得有些厲害,忽然聽赫戎笑了笑,帶著勢在必得的狂傲,道:「等得到。」

  隆、隆、隆!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她聽到了整齊的馬蹄聲,聲如驚雷,氣勢萬鈞。

  在隆隆的驚雷裡,她聽到有人溫柔地叫:「宴宴。」

  「宴宴。」

  玉疏第三次抬眼,望著越來越遠的西岸,那裡仍然只有那株已死的胡楊,孤零零躺著,向死而生,黑褐的樹幹

  上蓋滿了蒼涼的雪。

  沒有人來。

  她喃喃道:「是啊,等得到的。」或許只是她的錯覺,從她眼睛看不見那天開始,她只能靠耳朵之後,便常有

  幻覺,甚至常常聽見他在喊:

  「宴宴。」

  瞧,她現在又聽到了。

  咫尺天涯的大楚,她此生唯一的機會,他們犧牲了那麼多,為她換來的機會。一旦過了河……

  玉疏垂下眼睛,用冰涼的手,緩緩捂住了快跳出來的一顆心。

  東岸的金國邊境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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