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祗
玉疏沒想到那麼快就能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祭師。
她早上猶未起床,鬢髮鬆散之間便被人挑起了帳子,銜霜攔都沒攔住,其他北延婢女想攔都不敢攔,隻敢站在門口,連屋子都不敢進。
玉疏睡眼惺忪,朦朦朧朧見一個人在床邊,白衣鶴髮,目光如雪。
室內明明溫暖如春,玉疏卻無端打了個寒顫,醒了。
「不過如此。」那人輕飄飄說了一句,面無表情,聲音如冰。
玉疏倒沒被激怒,問:「大祭師?」雖是疑問的口吻,語氣卻分明肯定。「大祭師比我想像的,要年輕許多。」她原以為是個垂垂老矣的暮年男人,但眼前人不過四五十歲上下,如銀鶴髮映照著他冰雪一樣的面容,像尊神祗。只是他眉間青黑,說話的聲氣也十分不足,人也坐在輪椅上,極瘦,手背青筋縱橫。
「難為這麼平庸的我,還讓大祭師病中也趕過來看了。」玉疏笑了笑,她並不是能做小伏低的性子,何況她雖有求於他,但他同樣有求於她!端出這副樣子來,又是給誰看!
大祭師只道:「赫戎的眼光,不如他父汗多矣!」
他這種目無下塵的樣子倒叫玉疏笑得更深,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誰讓他父汗的眼光,和大祭師的是一樣的呢?」
大祭師意味深長掃她一眼,亦低聲道:「青娘倒是什麼都肯告訴你,連她母親當年的事都讓你知道了。」
玉疏笑道:「若非如此,大祭師怎肯和我合作呢?」
「我至多只能再撐兩月,或許還不到。」他譏誚地道:「次妃可要加快速度了。」
玉疏懶懶倚著軟枕,「兩月,足夠了。時間太長了,我還怕趕不上呢。」
大祭師道:「放心,到了我死那一日,先把我的東西送來,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玉疏像是瞧稀奇似的又瞧他一眼,瞥見他那副波瀾不驚的冰雪樣子,便覺得可笑,並且也不打算忍,還真笑得伏在了軟枕中,好半天才喘著氣,仍止不住笑意,「想不到大祭師臨死了倒是成了情聖,不過為了想知道她臨死之前的幾句話,就連祖宗基業也管不得了。青娘的母親若在天有靈,知道此事,只怕也會跟我一樣,覺得可笑之至!」
大祭師無波無瀾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慍怒,冷冷道:「別的事,你無需多管。」
玉疏緩緩摸著平坦的小腹,用正常音量笑道:「放心。接下來兩個月,我的肚子,便請大祭師多多照管了。」
玉疏話音剛落,赫戎便匆匆從外頭進來。他議事剛畢便聽大祭師闖進了次妃宮中,此時就沒有好臉色,坐在玉疏床沿,攏著她的肩,將她帶在懷中,才沉沉問道:「大祭師這樣急匆匆趕來,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所為何事?」
大祭師靜靜望著他攏著玉疏的動作,許久之後才道:「天有異象,故而出關。我並不會對次妃如何,汗王未免太著急了。」
「異象」二字讓赫戎臉色更沉,只道:「那大祭師可曾看出什麼異象來?」
「暫未。」
赫戎冷笑一聲,「大祭師當年何等神通,上通天神,下左先汗,如今閉關多年,反而只剩這點本事了嗎?」
大祭師當年在北延,可謂呼風喚雨的人物,有他在,王權幾乎敗退在神權之下,他風頭最盛之時,若想改弦易張,自立為王,都並非不可能的事。只是不知為何,他在巔峰時期隱退,從此退居幕後,常年閉關,再不問世事。哪怕如此,他仍在北延享有極高的聲望,但見他哪怕虛弱成這樣,但闖進玉疏房中時,其餘北延婢女、侍從連攔都不敢攔,便可見一斑。
大祭師仍是一副神人模樣,閉起了眼睛,淡淡地:「天意之事,不可妄測,該警示之時,天神會告知我們的。我已說過,汗王如今太心急了。」
赫戎平生最厭族中這些神鬼之事,他們竊王權於己用,妄圖以自身代神祗,赫戎見大祭師那副棺材臉就頭疼,當下便刺道:「其餘的天意之事,本汗不知。但次妃有孕,亦是天意,本汗多年來才得此一子,大祭師可要像保全先次妃那般盡心盡力啊。」他知道大祭師最厭惡提到的,便是青娘之母的次妃身份。
大祭師聞言,唇角終於勾起了一點弧度,望著赫戎,緩緩道:「汗王放心,自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