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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春臨》第182章
魂消

  等玉疏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被赫戎扛著。

  她小腹被頂得難受,一陣陣眩暈和反胃感襲來,她強忍著沒吐,勉強聽見沉重的鐵木有節奏地在撞擊宮門,隱

  約的打鬥之聲遙遙傳來,還夾雜著隆隆的炮火,震得玉疏的耳膜發著顫。

  如果玉疏能抬頭、眼睛能恢復,她會看到不遠處的戰火已燃燒了半邊天際。

  宮門處亮如白晝。

  玉疏看不見路,不知被他帶去了哪裡,只是身邊愈來愈寂靜,只有赫戎和跟著他的心腹侍衛的腳步聲,響徹在

  漆黑的路上。

  她只能從時間上推算,他們應該還沒出格達木宮。

  她小心控制著呼吸,不露出行跡來。

  他們行進的速度很快,沒多久便停在了一處院落前,因為玉疏又聽見了沉重的大門沉沉墜地的聲音。

  院子裡有人警惕地道:「誰?」

  是青娘身邊的婢女。

  青娘想是早有準備,端坐在院中,衣冠整齊,妝容華美,望著形容狼狽的赫戎,譏誚地一笑,「想不到威名赫

  赫的汗王,也有這樣如喪家之犬的一天。」

  玉疏被赫戎放下,然後才聽赫戎走到青娘面前,冷冷道:「當日和白羽勾結的內應,是你罷?」

  青娘換了個更舒服地坐姿,笑道:「是又怎樣?」

  玉疏清晰地聽到了赫戎驟然加重的喘息聲,「你倒坦白。」

  青娘挑眉,似乎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我便不坦白,你今天難道能放過我?」

  「阿日斯蘭死了。」赫戎停了一停,忽然道:「拜你所賜,大楚的大軍圍攻格達木宮,剛剛在宮門口,戰至力

  竭而死。」

  玉疏過了一會兒才聽見青娘的聲音,「我和他的兄妹情分,早在他把我強制帶回來為止,就沒了。」

  「再說,他為你而死,只怕反而覺得死得其所罷?」青娘目光是種看破一切的透徹,譏諷道:「你一直明白他

  對你的感情,也一直縱容這種感情,對他用不上就扔。那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句話?!」

  「無論如何,你是北延人,居然吃裡扒外,幫著大楚……」

  「我不是北延人。」青娘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從沒覺得自己的北延人,一天也沒有。」

  「北延給我母親帶來的屈辱,我此生都不會忘記。」黑暗中,青娘諷刺到極點的聲音傳來,「哪怕是她幾乎丟

  了命生下來的兒子,又是怎麼對她的?」

  「你、阿日斯蘭、大祭司、我那位運氣好死得早的好父汗……」青娘停了停,才朝地上啐了一口,「莫名其妙就

  毀了別人的一生,都讓人覺得噁心之至!」

  玉疏從未聽過青娘這樣說話,平靜的聲氣裡暗流洶湧,刻骨的怨恨毫不在意地噴發而出,她仿佛根本沒想過這

  樣說的後果。

  一絲冷意陡然竄起,讓玉疏心頭一陣冰涼。

  不待赫戎說話,青娘又問:「你要將她帶去哪兒?」

  「都被人攻上門來,還要帶著寵妃跑路麼?還有心跟我在這裡廢話?呵,我要是你,就立刻扔下她,趕緊有多

  遠跑多遠。」青娘語氣譏誚,玉疏卻幾乎落下淚來。這樣自身難保的關頭,她還想著她。

  玉疏徒勞地睜大眼睛,朝著青娘發聲的地方望過去,或許是錯覺吧,玉疏覺得自己眼前逐漸出現了什麼,有嚴

  陣以待的許多侍衛,有驚惶不堪的許多婢女,還有……還有在院中端坐的青娘。

  她並未穿北延那身閼氏的服飾,反而依稀是當年京城賣酒女的裝扮,豐潤嬌嬈,豔光四射,雪白的指尖上塗著

  鮮紅的蔻丹。她原本因在和赫戎說話,臉色森寒如堅冰,只是一低頭時,她忽然望進玉疏眼睛裡。

  青娘唇邊浮出一個微笑來,勾魂攝魄,恍若當年,只是眼角似有淚光。

  她嘴唇為啟,喃喃念了兩個字。

  宴宴。

  ……

  嗤。

  刀口分離血肉的聲音。

  刀速很快,快得只是瞬間的事情。

  青娘唇角的笑還未完全散去,只有一滴淚掉了下來,很快融進奔流而出的鮮血來,再也不見了蹤影。

  一瞬間比死更安靜的沉寂。

  「啊啊啊啊啊——」片刻之後,這院中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的熱油鍋,全被驚恐的尖叫聲炸響,所有的婢女

  嚇得全伏在了地上,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青娘那顆美豔的頭顱無力地垂落下來,胸前一柄尖刀,準確無誤地刺穿了她的心臟。

  玉疏看到赫戎拿著刀柄,用一種望死人的眼神,盯著青娘的後頸,他面容如此冷漠,手上的動作又是如此迅捷

  而猝不及防,仿佛剛剛不過順手切了一塊點心。

  血汩汩而出。染紅了玉疏的眼。

  青娘眼睛卻一直未曾閉上。

  玉疏恍惚間發現,這並不是錯覺。

  因為錯覺不會如此真實,不會如此……令人心悸。

  她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紅色。青娘死都不能瞑目的眼神時時跳到眼前。仿佛怨恨、仿佛解脫,那種憎恨如此

  刻骨,哪怕死亡都不能稍加動搖;可是又仿佛是橫空一現,終於能表露的、稍縱即逝的隱隱溫柔。

  她說:宴宴。

  她一定有很多未盡的話。

  玉疏眼前血淋淋的,一如此時她血淋淋的心。

  可是她卻不能說給你聽。

  她一定早知道罷?就算這一仗打贏了,她也不可能回去的。只要赫戎還存著一口氣,就一定會先殺了她。因為

  背上這個莫須有的神女之名,赫戎便絕不能容她活著,免得留下青娘的命,被草原上他哪個兄弟娶了,替他人做了

  嫁衣裳。

  可是她還是……還是做了。

  玉疏想走過去,哪怕爬過去也好,去告訴她一直想說的話,去抱著她的頭顱,和她的身體放在一起,哪怕是死

  亡,她也不該離開得這樣不體面。

  可是玉疏發現她什麼也做不到了。

  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滴淚也流不出來,眼眶乾澀到發痛,眼前全是紅的,赤紅的血色,遮住了她的眼

  睛。無窮無盡的血、無窮無盡的痛。

  全是她的錯。

  到底要她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夠走到破曉呢?

  最後那血色變成了再也看不見光亮的黑夜,那些打殺聲、尖叫聲都逐漸遠去了,下雪了。

  在這星月滿天的夜裡,卻忽然下起了小雪。

  潔白的雪花落在青娘臉上,又悄無聲息融化了,像是她頰邊一滴清淚,緩緩流淌下來。

  可是這雪太小了,輕飄飄的,遮不去奔流的鮮紅的血。

  玉疏心中很寂靜,千里冰封的心,春天遙遙無期。

  玉疏在這個動亂不堪的夜晚,緩緩吐出了心中最後一口溫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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