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把話說開之後,玉疏很明顯的感覺到,樓臨對她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好的那種。隨著他的變化,東宮裡一個個比玻璃珠子還圓滑的下人們,對她也從一種禮貌而冷淡的恭敬,變成了「真主子」一般的親熱,尤其在貼身伺候的銜霜這樣,玉疏體會得更為分明。
不過銜霜這樣的變化,倒叫玉疏有些苦不堪言。原本只做好自己本分內的事兒的銜雪,如今搖身一變,幾乎要變成她的教引嬤嬤。
前幾天因樓臨說過段時間要帶她去給父皇請安,見她禮數粗疏,就叫銜霜盯著她的規矩,每日都得練上一個時辰,短了片刻都不成。她每日都得重複那幾個三跪九叩的大禮,再聽銜霜一遍遍講面聖時的規矩,只覺這公主也無甚好做的。
誰知她還未去就山,山就先來就她了。
她的便宜父皇駕臨東宮。
當時玉疏正拉著樓臨的手討饒,試圖將每天的規矩少學一些,就見弘昌帝只帶了兩個貼身宮人,輕車簡從地進來了,正好瞧了個正著。
玉疏收回手,按這些天教的規矩,和樓臨一起行了禮。膝蓋不過剛挨到地,就聽弘昌帝淡淡道:「不必多禮。」
聲音聽不出喜怒。
又聽承宣帝對樓臨說:「這就是你特地接到東宮來照料的妹妹?」
樓臨依舊不急不慢,從容道:「回父皇的話,正是十二妹妹玉疏。那些宮人實在膽大,竟敢磋磨公主,兒臣實在看不下去,讓人去將妹妹所居的長樂宮收拾好了,再讓妹妹住進去。現在先讓妹妹暫居在兒臣這裡。」
弘昌帝望了一直垂著頭的玉疏一眼:「抬起頭讓父皇看看。」
玉疏雖有些忐忑,但也終究不過是些忐忑而已。
她已是死過一次的人,橫豎不過再一次罷了,是以就真的大大方方抬了頭,就這麼看向弘昌帝。
許是她見識淺,又或者是弘昌帝穿著一身常服的原因,玉疏也沒看出什麼傳說中的「帝王威儀」「龍氣在身」,就看出身材十分瘦高,面色倒不大好,只是神情挺溫和,眼下還有些烏青,像是沒睡好。
被她清淩淩的眼睛這麼望著,其實是不大合禮數的,只是弘昌帝也沒動怒,打量了她幾眼,只說了句:「倒是個齊整孩子。只是看著反而不如你十三妹妹高,也更瘦些。」
樓臨歎道:「十三妹妹畢竟有和妃娘娘照料,親生母親總是比宮人們要上心,十二妹妹就苦了些。」
玉疏低著頭不言語。這位十三公主她還有印象,只比她小不到半歲,原主出生時連大名都沒混上,還是十三公主滿月時順帶想起來了,隨便取的。
和妃現在是弘昌帝的寵妃,身為她的女兒,自然千嬌萬寵。
弘昌帝聞言也只是一笑:「現在有你管著,也是她有福氣。你肯這樣看顧兄弟姐妹,父皇甚慰啊!」
樓臨微微一笑,又垂下眼,忽然帶出三分不好意思來:「其實兒臣也存了三分私心。」
弘昌帝果然笑著挑眉:「哦?」
樓臨把手放在玉疏肩上,輕輕拍著,柔和地望著她的發頂,有些憂悒地道:「當年兒臣也是如十二妹妹這般,母妃早早便去了,幸而還有父皇垂憐,親自將兒臣抱到您的廣明宮中照看,事無巨細都替兒臣安排得妥妥當當,才讓兒臣平順喜樂地長大。前些日子父皇身體抱恙,不能一一看護兒臣們,所以看到十二妹妹,兒臣也想像父皇一樣,厚待這些兄弟姐妹。」
他語氣中逸出的懷念和感激是這樣深刻,讓人聽了不覺動容,何況弘昌帝是真的對這個兒子付出過多少心力,他又是個素來肯留情的人,不由也紅了眼眶,半晌才說:「你是柔兒留給朕唯一的骨血,朕怎能不掛心!好在你如今也是頗有幾分樣子了,剛剛朕進來時也看見你們兄妹相處和睦,兄友弟恭,果然是朕教出來的孩子。」
弘昌帝感懷地拍了拍他的肩,方道:「你年紀也大了,再一整天待在御書房念書,朕怕反而念傻了。從明日起,你每日下午來廣明宮,替朕粗看一遍摺子,你也是時候該通曉些政事了。」
樓臨恰到好處含著一縷感動,垂頭應了聲是。
弘昌帝又指了指玉疏,道:「公主也敢怠慢,你隻賞他們一百大板,也太心軟了些。底下的奴才該施威時就要嚴一些,也不能一味寬和。打發他們去暴室,才能長長記性。長樂宮朕記得許久也沒修過了,這次所幸大修一次,叫他們用心些,務必打點得妥妥當當的。」
樓臨笑著拉了玉疏行了個禮:「到底是父皇,想的就是比兒臣周全,兒臣就替十二妹妹先謝過父皇了。」
一時弘昌帝還和他們一起吃了飯,又和樓臨去了書房,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課,這才終於啟程回廣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