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情深不淺1——再也不想見到你第三次

　喜歡上黎北辰，是在慕遙高二的那個暑假。

　那一年——

　慕遙17歲，黎北辰20歲，素不相識。

　那時，黎北辰剛留學歸來，別人的耳邊儘是他的天才神話。比如畢業於隸屬常春藤的某知名大學，創造諸多記錄光榮結業……反正一個天才該有的，他都具備虧。

　慕向賢在黎氏上班，慕遙也沒少聽爸爸在耳邊嘮叨，比如：“黎北辰真的是年輕有為！”

　“黎家以後要變更強了！”

　“你要是能有人家天才一半的成績，爸爸就揚眉吐氣了！”

　“……”

　慕遙聽得耳朵都幾乎起了繭子，根本懶得應對，只是在心裡默默反駁：‘可我成績也不差啊！這次期末成績，在年紀排名也是挺靠前的……’

　顯然這點成績和天才比起來微不足道，她還是閉嘴比較好……

　不過，天才長什麼樣，她從來不知道。

　*******

　終於等來了機會——

　黎家為黎北辰舉辦歡迎晚宴，全公司的人都必須參加，算是正式介紹他的身份。慕遙纏著慕向賢，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才讓他勉強答應帶她去圍觀。

　可一進場，慕遙便傻眼了。

　她沒想到一個簡單的歡迎晚宴，會穿得這麼“嚴肅”！

　男士清一色的西裝領帶，標準的面試造型；女士則西裝窄裙，同樣黑白無華的統一打扮。這哪裡像是晚宴？反倒像是全公司參與的集體會議！

　慕遙低頭望了眼自己：她還特意穿了淺粉色的長裙……反倒是顯得格格不入了？

　“老慕，你來了啊！”有爸爸熟識的同事朝這裡揮手，招呼著慕向賢過去，再看到他身後的慕遙時，臉色卻微微一變，“怎麼小慕遙也跟來了？”

　“叔叔好！”

　她禮貌問好，對方卻似沒聽見，只是連忙拉著慕向賢過去，小聲耳語了一通。再反身，慕遙清晰地看到慕向賢的臉色也微微有些變，拉著她走向宴會場的後庭。

　“遙遙，你在這裡等爸爸！”慕向賢把她安置在這裡，朝著身後的大廳指了指，“據說要求比較嚴肅，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看人家都穿成那樣了！事關工作，你就別進去了，等晚宴結束以後我接你回家。”

　要求嚴肅？

　慕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穿得最像來參加晚宴的人，反倒是要被請出去玩了……

　既然都說了“事關工作”，慕遙是絕對不會去打擾的。

　好在後院不小，她一個人完全能消磨時光——

　這裡好幾個花圃裡都種著夜來香，此時夜色迷離，花開正豔，香味濃郁；旁邊有個人造噴泉，魚形的石像上持續噴著水花，給這個夏夜增加了不少的濕氣和清涼。

　慕遙百無聊賴地踱到噴泉邊，見四下無人，索性坐上水池的邊緣，脫了鞋雙腳都泡在池水中，一下又一下地踢著水花玩。還不知道，她今晚要在這裡等多久呢？

　她坐在這裡，隱隱能聽到喧囂熱鬧的人聲，顯然晚宴已經開始，似乎氣氛也不錯。

　慕遙忍不住抬眸，探頭看過去，朝大廳的方向多望了一眼——正好有人走出來。藉著大廳內透射出來的光線，她能看到他俊逸的臉龐，能看到他頎長的身影，能看到他筆挺的西裝……

　好年輕！

　而且好英俊！

　他的神色略顯冷清，薄唇緊抿，眉頭微微隆起，似沉了心在此若有所思。只是他的腳下有意無意地踱著步，走向的正是她所在的噴泉位置……

　慕遙沒回神。

　準確點來說，她還看得有些呆——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她以前碰到的都不一樣！他年輕，卻沒有學校男生的那種浮躁和爽朗；他沉默

　tang，卻又不像是社會上那些人的陰冷和世俗。

　莫名的，她覺得他是個與眾不同的閃光點。

　不過他為什麼到這裡來？

　爸爸剛剛還說了，今天是個“很嚴肅”的晚宴，應該沒有人會溜出來“中場休息”吧？慕遙淡淡地想著，默默地在暗中打量著他——修身筆挺的西裝、高貴疏離的氣質……

　對了！

　他沒有打領帶！

　她上下打量了好幾圈，終於發現了“異常”，心中的疑惑也豁然開朗：他因為衣著“不夠嚴肅”，所以也被趕出來了嗎？怪不得看起來心情不怎麼樣……

　看來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

　黎北辰的心情的確不怎麼樣——

　繼承黎氏，對他來說興趣不大。而且父親身體每況愈下，公司的諸多事宜都被下面刻意延後，整個公司都有種鬆散懶惰的狀態……他很不喜歡。

　只是眼下……他得忍耐。

　黎北辰緩緩地踱步向前，順手捏了片夜來香的樹葉，想要到噴泉旁站一會兒。可剛靠近停腳，旁邊卻突然傳來細小的女聲，似還克制和惡作劇的興奮：“喂！”

　他神色一凜，迅速看向聲源，可還沒來得及看到對方，臉上卻被水花結結實實地砸了一下。

　“啊！”慕遙驚呼，連忙把腳從水池裡拔出來，神色赧然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控制好量……”她只是用手掬了一捧水，想要潑幾個水珠嚇嚇他，卻沒想到把一捧水都潑過去了……

　黎北辰瞟了她一眼，又朝著她泡在水裡的腳看了一眼，俊臉瞬間就黑到了極致。

　他轉身就想離開。

　可慕遙卻因為動作太快，她想要去追黎北辰，可另外一隻腳還沒拔出來，腳趾正好扳到水池的邊緣，她整個人重力不穩，眼看著就要向前栽過去……

　“啊！”

　她反射性地尖叫出聲。

　而下一秒，原本已經離去的男人卻突然折返回來，一手鉗住她的胳膊穩住她的身形，另一手則直接捂上她的嘴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聲音，在她頭頂低喝：“閉嘴，站好！”

　她沒有化妝，他捂上的，是一張不施粉黛的小臉，觸手的感覺細膩、清爽、柔嫩。

　他眉頭一皺，在下一秒便鬆手推開她，再度和她拉開距離：“別製造噪音。”

　他想來這裡靜一靜，可不想讓其他人聽到動靜追過來！

　“不好意思啊。”慕遙赧然著幹笑，她尷尬地打量著黎北辰，見他額角的幾根碎髮還是濕的，不免心生愧疚。想著彌補自己的冒失，慕遙連忙掏出自己的手帕，討好地遞上去：“給你擦擦。”

　黎北辰沒有接。

　慕遙執拗地往前送了送：“是干淨的。”而且還是新的……

　黎北辰這才挑眉又看了她一眼，似信任了她的話，這才把手帕接過去，率先擦的卻不是頭髮，而是……手。

　布面摩挲過修長的五指，他似在擦去觸碰過她的觸覺。

　慕遙臉上的笑容有些僵。

　“還有頭髮。”她指了指他的濕髮，在自己額頭的方向比劃了一下，“還是濕的。”

　黎北辰的眸色一凝，將手帕翻了個面，擦著頭髮轉身走開……

　慕遙默默地想：這個人……果然是愛乾淨到有潔癖的程度了！

　雖然被這麼對待，她有些不服氣，也有些尷尬，但是這樣一個男人，外觀無可挑剔，聲音低沉有力，而且還有輕微的潔癖……任何一個細小的點，都能吸引一個17歲的女生，充分滿足她的一切少女幻想。

　慕遙也不例外。

　“喂！”眼看著黎北辰走遠，慕遙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跟上去，“你叫什麼名字啊？那個手帕……你還會還我嗎？”

　她的小臉紅紅：電視劇裡的套路，都是這樣的吧？他可能留下名字，然後互相介紹，下次能還手帕什麼的……

　只是，黎北辰完全沒按“套路”來！在她追上他說完這句話時，他便停腳轉身，拿下正在擦頭髮的手帕：“伸手！”

　“啊？”慕遙不明白他的意圖，卻還是乖乖地伸了手。

　然後在下一刻，他已將手帕丟回她的掌心，淡淡地答：“還給你。”

　在花園受到的“打擊”實在有點大，以至於在回家的路上，慕遙都有些悶悶不樂。

　“是爸爸不好，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三小時。”慕向賢以為她在為這事生氣，還在旁邊一個勁地賠罪，耐心地哄她的寶貝女兒，“餓了是不是？爸爸請你吃宵夜！”

　哪裡是餓？

　她都被氣飽了！

　“不想吃……”慕遙頹然地搖著頭拒絕，頓了半晌又轉向慕向賢，換了個話題順勢詢問，“爸爸，你見到黎北辰了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本來也是衝著看天才，所以才過來的。

　“他啊……”慕向賢苦笑著哼了哼，淡淡概括，“挺有魄力一個人。”

　這場以歡迎黎北辰回國為主題的晚宴，規模不小，但主角卻似乎沒當晚宴來過。整個過程，他只出現了一小會兒，說了簡單明了的幾句話，態度可謂是狂傲至極——

　“我是黎北辰，我不喜歡阿諛奉承的人，也不喜歡混混度日的人。我以後會接手黎氏，你們認識我就好，謝謝！”

　他的話簡短有力，完全不給別人反應的空間，也不給主持人接話的空間。

　現場除了面容讚許的黎總，其他人可謂是噤若寒蟬。

　“有魄力？”慕遙複述著他的形容詞，忍不住好奇地問，“比黎叔叔都有魄力嗎？”她只是知道，黎叔叔的脾氣是比較急的，聽說在公事上常常發脾氣，還鬧出了嚴重的高血壓。

　慕向賢搖了搖頭，斟酌了半晌，卻找不到合適的用詞，只能答：“不一樣。”

　黎總的魄力，和黎北辰是完全不一樣的——

　前者嗓門很大，在公事上一向比較著急，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魄力什麼的也算是就事論事；而後者的魄力更像是與生俱來，從骨子裡發生滋長，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本能地感覺：惹不起。

　就是惹不起。

　惹不起黎北辰的感覺。

　“那我下次再見識一下！”慕遙笑嘻嘻地點頭，忽而轉向慕向賢，“對了，爸爸，我能不能跟你去公司？我保證我就在你桌子旁邊寫作業，保證不吵你。”

　她從小沒有媽媽，從小就怕一個人……

　慕遙沒想到這麼快就會再遇到他。

　翌日中午。

　爸爸去外面談合作，中午沒來得及趕回來，慕遙只能一個人去公司的食堂吃飯。她故意繞過吃飯的點，下去得很晚，等到了食堂的時候，裡面只剩寥寥幾個沒吃完的。

　清靜。

　慕遙去窗口打了份快餐，正想找個乾淨的位置坐下，一眼，就看到了昨晚遇見的那個年輕男人，正默默地在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吃飯。旁邊的桌子或多或少都有油漬，惟獨他的，擦得乾乾淨淨……

　還真愛乾淨啊！

　慕遙想了想，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和衝動，端著飯盆直接走了過去。

　“喂！”她將飯盆放在他對面，低頭打了個招呼，“這裡沒人吧？”雖然是個問句，但她在提出問題之前，本人便已自行坐上了對面的椅子。

　黎北辰抬頭，眉心暗暗地皺了皺：“空著

　的位置還有很多。”

　他不喜歡和別人吃飯。

　“這張桌子比較乾淨。”他的答案直接，慕遙的回答便更不要臉，“況且我都已經坐下了。”

　被這樣噎住，黎北辰還是頭一回，他明明已經拒絕得很明顯，她卻已神色自若地低頭開吃。黎北辰抿了抿唇，有些氣結，卻又懶得和她爭辯：“……隨便你。”

　**********

　兩人都沒有發現，食堂中的人撤得很快。

　剛剛還有五六個沒吃完的，幾乎在十秒鐘內，完全消失乾淨。有的在門口碰上同樣晚來吃飯的，只需要往裡指指，大家便心照不宣閃身保命！

　裡面那女的誰啊？自掘墳墓麼？

　就算她昨晚沒聽到黎少的話，那也應該看得到黎少“生人勿近”的臉色呀！怎麼還敢主動上去招惹？況且那張桌子，是黎少的專用桌，她居然湊上去……

　估計她馬上就要被開除了！

　唉！

　這邊，慕遙在吃飯的時候，還不忘打量黎北辰的菜色——

　清一色的素菜。

　他吃的都是素食，烹飪得很清淡，甚至連點醬油都沒有。慕遙暗暗地估量著：這些菜在食堂裡都賣一塊錢或者一塊五的吧？所以他這頓飯的總和加起來……五塊錢？

　突然覺得他好清苦。

　原本對他的惱然，以及想要故意作弄他的心裡，頓時撤銷了大半，慕遙忍不住對他動了惻隱之心——試想，一個黎氏的底層小員工，因為沒打領帶被“趕出”晚宴，每天又只能省吃儉用成這樣……

　他就算態度冷漠又怎麼了？

　活得那麼辛苦，還不准別人有脾氣了？

　“那個……”慕遙清了清嗓子，這回是真的出於善意，小心翼翼地詢問，“你現在的工資……是不是很低啊？”

　黎北辰吃東西的動作不由一停，他握筷子的五指暗暗用力，指間泛出大片的白色。

　她真的好煩！

　“呃……”慕遙尷尬地咋舌，問了以後才反應過來——這種問題在她看來稀鬆平常，但是對方畢竟已經上班了！太直接會不會傷到人家的自尊心？

　於是，慕遙話鋒一轉，卻是持續地畫蛇添足：“其實聽說這裡漲工資還是挺快的，福利也越來越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糖醋裡脊分給他：“一起吃啊！”

　可惜，當年還不是黎太太的她，這樣貿然夾菜，黎先生是感覺不到任何幸福感的。

　她的菜沾上他的碗，黎北辰便徹底放了筷子。

　“你哪個部門的？”他問得平靜而淺淡。

　“我不是這裡的員工！我……”

　慕遙正想解釋，卻有人急匆匆的走過來，大步走到他們的桌子旁停住。這人慕遙是見過的，屬於黎氏的高層之一，他翻弄著文件：“黎少，這是新項目的策劃書，黎總讓您看一眼，十分鐘後有會議。”

　黎少？黎總？

　這兩個稱呼讓慕遙不由一驚，錯愕地抬頭看向對面，所以他就是……那個神話？那個天才？！那個黎北辰？！

　她完全想不到！

　和她想像中的人實在太不一樣了！

　“嗯，知道了。”黎北辰點了點頭，隨意地翻弄了企劃書的幾頁，然後又合上夾子，抬眼看向慕遙，說出剛才就想回饋的話，“公司沒有你這樣的員工，我很欣慰。”

　慕遙的臉色一僵。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

　及尷尬，黎北辰便已轉身離開，而適才那個高層似乎停著多看了一眼，然後又追了上去：“黎少，您的飯菜，要不要再讓***的廚師做了送一份上去？”

　“……不用，我沒胃口了。”這是她能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慕遙的滿腦子只剩下——

　***的廚師。最好五星級酒店的廚師！

　原來他的菜，不是五塊錢的啊……

　對於中午的窘態，慕遙悔得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她默默地在心裡決定，以後儘量少跟著爸爸來公司，少去食堂用餐，降低和黎北辰見面的概率……

　“怎麼今天下午都不說話？”慕向賢下午都在，看她不出聲，好奇地問了一句。

　“爸爸。”慕遙支著頭，回答得有氣無力，“我今天見到天才了。”

　慕向賢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黎北辰。

　“感覺怎麼樣？”慕向賢朗聲而笑，不忘對她積極引導，“學習上，還是要跟黎北辰看齊的！你們要是合得來的話，可以多請教請教他，你明年就要高考了。”

　“合不來。”慕遙直接打斷，“再也不要見第三次了！”

　“第三次？”

　慕遙閉嘴不答，索性埋頭自己忙自己的。

　********

　另一邊。

　“這項計畫的啟動資金大概在九千萬，項目比較大，黎總的意思，是我們再慎重討論幾次比較好。”電梯向上時，來人快速匯報著，腦海中卻還殘餘著黎北辰和慕遙吃飯的影像，不免好奇，“黎少，您是怎麼和慕家那小姑娘認識的？”

　慕向賢作為單親爸爸，拉扯孩子不容易，從小就把孩子往公司帶。

　所以即使慕遙不認識公司的人，其他人想要猜測她的身份卻是不難。

　黎北辰的目光還停留在計畫書上，一目十行地瀏覽條例內容，淡淡地反問：“這和項目有關係？”

　不怒自威的語氣，讓提問者的脊背不由一寒。

　黎北辰的威嚴和黎總是不同的！換做是黎總，肯定會大吼著開罵：“計畫書要緊還是吃飯要緊？有什麼好聊的，幹活！”而黎北辰，年輕，卻更有做領導的駕馭力……

　“我隨便問問的。”

　“我不認識她。”他的回答冷清又隨便，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走出去，始終都是冷肅認真的態度，“開會吧。”

　之後的幾個月，兩人沒再見面。

　慕遙對黎北辰的印象，除了一點點的討厭，其餘的都已經淡化；至於黎北辰對慕遙的印象呢，可能除了她是慕向賢的女兒，其他什麼都忘了。

　轉眼到了秋天，庭院裡的桂花樹又到了花季。

　慕遙開學升了高三，學業越來越忙。某天偶然回家，爸爸卻塞給她一瓶自家的桂花釀，讓她去一趟黎家：“把這個送給你黎叔叔，他喜歡喝這個。”

　要去黎家？

　那豈不是會見到黎北辰？

　慕遙有些猶豫：“你怎麼不自己去……”

　可是慕向賢已經做了決定，直

　接把慕遙推出去：“乖，爸爸去就太刻意了！你送完就回來。”

　“……好。”

　慕遙點頭，只是沒想到，這一去，便徹底改變了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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