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意外之訊
晚宴行至深夜十一點, 以琳琅滿目的各色點心作爲收尾。
葉武心不在焉地拉過一碟奶油凍,慢條斯理地吃着,腦中卻盡是段少言方纔在自己手掌心裏寫下的句子。
這一場熱鬧豐盛的家宴下來, 賓主盡歡。
段老爺年紀已有些大了, 加上又喝了些酒,已是醺然欲醉, 他拉着白薇薇的手, 頗爲慈愛地又說了幾句話,便在傭人的攙扶下回去睡覺了。
其餘衆人也各自起身,收拾衣裝, 陸續離場。
白薇薇繞過來, 站在段少言旁邊:“走啦, 勞你去幫我收拾收拾東西。”
“時候不早了。”段少言看了眼手錶,“這麼遲了不方便,不如我明天幫你?”
“這才十一點呢。”白薇薇撇了撇嘴, “你還是不是年輕人, 睡這麼早?”
“……”段嫣然此時也已起身了, 她將自己柔軟的長髮籠到一側,又將衣褶一一撫平, 補了個口紅,笑着說道,“白小姐, 少言起居一向規律, 你就別難爲他了。明天我和他一同來幫你整理, 好不好?”
“哎呀,來一個人就夠啦,我不需要兩個人的。”白薇薇擺擺手。
段嫣然指尖輕按在桌上,神情溫柔:“那就我來幫你吧,我們家少言連精華和乳液都分不清,女孩子的東西,你讓他整理,還不亂了套?”
這番話說得頗有道理,白薇薇以一種審視二十一世紀死直男的眼神,來回打量了段少言一番。
想了想自己行李箱裏一堆名貴的護膚化妝品,又想想自己就住在段少言旁邊,往後想要和這小子搭話,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於是雖有些不甘,但還是嘟囔着嘴,懶洋洋地說了句:“好嘛,那就麻煩段姐姐了。”
“不麻煩。”段嫣然笑了笑,接過傭人遞來的外套披上。
她的身子經過葉武的調養,雖然已經康復,但體質仍較常人較爲較弱,因此早春時節,仍是需要披着雍容華貴的裘皮大衣,一張汝窯白瓷般剔透嬌小的臉龐深陷在皮草從中。
她側過柔婉細膩的眉眼,看了看段少言,沉吟片刻,而後道:
“少言,你跟我過來一下。”
姐弟二人在四野瞑然的後花園走出一段距離,沿着青石鋪就的小路,一路閒散地走着。
此時夜空疏朗,星斗零落,寂靜的園林裏草木輕響,遠處人工湖泊細波粼粼,湖畔栽種着絲蘭和繡球,此時都尚未開花,唯有清晰的嫩葉芬芳悠遠洇染。
“那白薇薇的事情,你看出爸爸的意思了?”
“看出來了,但我和她沒有可能。”
段嫣然嘆了口氣,說道:“這一點你不說,我也看出來了,你和那位白小姐,真是徹頭徹尾的不合適。”
段少言:“……”
“現在白家如日中天,爸爸嘴上雖然沒有明說,但總想着和他們搞好關係。”段嫣然緊了緊裘衣,一張嬌嫩容顏在月色下愈發白膩,“這不前段時期在香港談業務嗎?白晝也來了,爸爸讓我多和他學着些,非讓我去問他幾個數據和條約項目的解釋,你要說他沒有別的主意,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段少言近乎有些無語:“他到底想幹什麼?”
“押注唄,兩邊都活絡一些,沒準能成一對呢?”
段少言:“…………”
段嫣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別這副表情,我覺得白小姐好像還挺喜歡你的。”
段少言冷哼一聲:“我覺得你還是挺喜歡白晝的。”
“啊。”段嫣然露出尷尬的表情,“你可千萬別再跟我提他了,跟那個死木頭談的那幾個月戀愛,想起來都是噩夢……不說了,對了,你先前跟我講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最近怎麼樣?”
沉默着回憶了一下葉武的表現,段少言嘆了口氣:“我覺得她好像不怎麼喜歡我。”
段嫣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是吧?哪家女孩子這麼挑?”
段少言淡淡笑了笑,沒有答話。
樹叢中有金鈴子在清脆地鳴響,兩人又並肩走了一會兒,段嫣然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忽而又道:“少言,有件事我想了挺久,覺得還是要跟你說一下。”
“嗯?”段少言微微揚起眉,“什麼事?”
“……”朦朧夜色中,段嫣然垂下臉龐,風吹過湖泊,染着溼潤的潮氣,她將散落的細軟長髮掠過耳廓,過了一會兒,她復又擡起頭來,目光溫柔而堅定。
她咬了咬嘴脣,聲音輕輕地:“我懷孕了。”
“…………”
對於這個消息,段少言默然消化了三秒鐘。
三秒過後,他在林木簌簌中,緩慢地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這不是他幽默,而是他真的有點被這個信息給卡住了。憋了半天,思維都僵滯地沒有轉過來,想說句話維持鎮定,但是勉強擠出的卻是這麼一個見了鬼的冷笑話。
段少言說完,自己的耳朵尖都因爲尷尬而漲得通紅。
但那張冰雪般的美人臉龐還是很嚴肅,很淡定的。
段嫣然瞪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直把段少言這麼一張死人臉都看得動搖,他別過頭,掩飾般輕輕嗆咳了一聲。
表面平靜內心複雜地糾結了很久,段少言才又重新看向段嫣然,視線在她平坦的腹部多停留了一點點時間。
他幾乎是有些窘迫地:“那……這個孩子……是誰的?”
“是我男朋友的。”
段少言再次:“………………”
……這不是一句廢話麼。
但他實在無力吐槽,也無心去過問,沉默着悶了一會兒,又不尷不尬地“嗯”了一聲。
段嫣然拉住他的袖子,聲音低低的,一雙溫柔的眼睛裏又是緊張又是猶豫,還有一絲終於將心事吐露後的如釋重負。
“少言,這件事我和誰都沒說,你得幫我想想辦法,我都不確定現在該怎麼辦……”
段少言覺得腦仁隱隱作痛,他雖然不言語,但是心裏此時爆裂似的滾過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
“姐夫是誰?”
“見鬼。”
“爲什麼要來問我?”
“孩子不是我的。”
“什麼時候談的男朋友?”
“藏的真深。”
五彩斑斕的語句在他腦海中炸裂,最後段少言勉強挑出一句稍微還像樣的。
“這件事情,你爲什麼不跟師父說?”
段嫣然咬着嘴脣,過了一會兒,她鬆開段少言的衣袖,翁聲翁氣地:“她不會同意的。”
段少言目光微動:“爲什麼?”
靜默些許,段嫣然低着頭,看着腳下的石子小路,過了一會兒,眼簾垂落,墨一般的纖長睫毛交疊一處,泛起薄薄水光。
“這是我和葉師父之間的祕密,我不能告訴你,也請你替我保守我們之間的祕密,我明天飛去香港,我想在那邊把孩子生下來……”
段嫣然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眼眶紅紅的,凝視着段少言。
“少言,有些話,我現在和你直說也無妨。我……和他在一起,其實已經三年多了,以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段家的家產由誰來繼承,我真的沒有那麼在意。”
段少言:“…………”
“所以麻煩你,我請你在我去香港的這段時間,和我一起守着這件事,不要讓爸爸知道,也不要讓葉師父知道……我清楚你並不喜歡白薇薇,但是……能不能請你,就這一年,只在這一年裏——”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裏的光澤弱小而堅韌地顫抖着,一雙眸子黑的發亮。
“就這一年時間,求你不要跟爸爸攤牌,你能不能答應我?”
段少言回到臥室的時候,已是零點過後。
不遠處白薇薇的房門半開着,從裏面透出暖黃色的燈光,裏面隱隱傳出明快的流行音樂歌聲,她正跟着輕輕哼唱。
冷峻魔王如段公子,也會有避而不及的人,他抿了抿嘴脣,轉身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咔噠一聲鎖上了門。
諾大的臥房很是空蕩,他素來陳設節儉,室內的東西清清楚楚,一覽無餘。
自然包括牀上坐着的那個女人。
他看到她,凜銳的眉眼便忍不住柔軟下來,甚至是鬆了口氣,帶着些慰藉的。
葉武正大大咧咧地歪在段少言牀上,一邊磕着瓜子,一邊看着書架上拎出來的《太平廣記》。
她不愛穿鞋,靜安的別墅爲了照顧她的這個習慣,管家姜鄰總是命人把地板拖的乾乾淨淨,除了衛生間和廚房,室內一應鋪上厚軟的地毯。
但是主宅自然不會按照區區一個葉武的毛病來設計,鋪設的都是地板和地磚。
此時春寒料峭,葉武的腳免不了受凍,尤其是腳趾趾尖,都因爲着了冷,而微微泛着紅。
“回來啦?”葉武啐了口瓜子殼,晃着腿兒,笑的活像個地痞流氓,胸有成竹地說出自己其實在心裏修改了很多遍的臺詞。
“本來呢,我是打算回靜安的,不過太晚了,有點困,不想自己開車,代駕先生,你要不要現在送我回去?”
段少言哼了一聲:“都進了門了,還想要走?”
葉武心裏暗樂,嘴上卻說:“哎,說好的什麼服務都提供,代駕不要找別人,要找你呢,你就這服務水平?”
段少言嘆了口氣,走過去,良久沒有吭聲,欣長英俊地站在牀邊,立了一會兒,而後伸出手,握住了她冰涼的雙足。
“代駕也累了。”他一邊說着,一邊把她的腳揣入胸口,慢慢溫暖着她,素來冷酷的臉龐,在暖燈裏,被氤氳得很溫柔,“老闆,放我一晚假吧。”
腳心在他胸膛被一點一點捂熱。
葉武靠在牀頭,微仰着臉龐,一雙恣意含情的桃花眼眸,逐漸也融上一層暖意。
她擡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蔫壞地眯起眼睛。
“好吧,不送我回去也可以,但我包養你,可是花了整個月的工資,你總得補償我。”
段少言垂眸,笑起來的模樣很是生動美好:“老闆說的是。本店提供最新開發的特殊服務項目,今晚免費贈送,就當是……補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