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結局之章(三)
“哐當”一聲,段嫣然跌坐在地,霎時間面無人色,嘴脣哆哆嗦嗦:“你說什麼?你說蔣子夜和白夜聯手害死了爸爸?怎麼可能……他說他愛我……我們孩子沒有了,他比我還要難過,他怎麼可能……”
段少言卻不去看她,只盯着白夜,森森然繼續道:“我今日來時,命於伯聯繫段家的各個宅邸和倉庫、工廠。所有人員都被遣散,並安裝了引爆裝置,若我死去,我安插在各處的心腹會在一瞬間將家產全部爆破,你們,什麼都得不到。”
如此魚死網破的最後一着血腥之棋,他陰沉蕭殺地說出來,竟是眼皮都不眨。
白夜喃喃着:“段少言……你是個瘋子……你想把段家在全球所有的據點全部都在一夕之間炸燬?”
段少言冷冷的:“我不想。但是與其落到殺父仇人手裏,不如由我親手毀去。你自己看着辦吧。你是要我和葉武的兩條命,還是要錢財權勢。”
“……我不信。”白夜一雙眼睛瞳仁細狹,“我不信……我不信你在欺騙我!你雖一向狠辣奸猾,但我不信你能做到這一步,我不信——”
他怒極狂極之下,竟然失去了理智,只覺得只要拿下段少言,定可以阻止這荒謬之事的發生。
怎麼可能?段家百年基業,蟠虯錯龍的根系,段少言一個人,怎麼可能說毀就毀,說炸就炸?決不可能,決無可能——
“拿下他!”
一聲令下,圍堵包圍等在外面本來要殺害段少言的人一擁而上。
原本緊繃的弦終於錚然崩裂,平和的莊園驟然殺氣沖天,白夜瞞着白家暗處培植的精衛將葉武與段少言齊齊圍住。
廳堂內數十名護衛,外面更是重重把手,令人插翅難逃,然而這時,一名白衣少女卻風風火火衝了進來,正是白薇薇:“葉武!段、段少言!”
白夜佈滿血紅絲的眼睛驟然一凝:“……薇薇?”
白薇薇是白家的獨生千金,白夜培植的那些暗衛沒有命令也不敢傷她,竟然就讓她這一路闖了進來。
“解藥啊!解藥!!”白薇薇也知情況不對,將事先用紙團裹好的丹藥丟給了葉武,那紙團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們腳邊。
一名護衛見狀正欲搶奪,葉武反應卻比他更快,立刻抄起紙團取出丹藥塞入口中,爾後朝白薇薇道:“快走!”
白夜的怒氣幾乎要從胸口撞破一個孔洞,厲聲喝道:“白薇薇!你做什麼?!!”
白薇薇一邊跑一邊氣憤道:“你做的不對!難怪大哥總看你不順眼!你做的不對!還不知道認錯?!!”
“你大哥寵你,我就虧待過你嗎?你竟幫着外人來對付你哥,你有種白薇薇!連她一起拿下!!”
白夜此時近乎瘋魔,白薇薇驚叫一聲,掉頭就往外跑。
葉武此時服了藥,藥效漸散,然而身體的疲憊卻仍未退去,段嫣然受了莫大刺激,仍未能消化,坐在地上愣愣地出着神,眼中光亮一會兒黯淡一會兒又明澈的出奇,口中喃喃重複着“他沒有背叛我”,彷彿這句話反覆幾遍,她所做錯的一切都能煙消雲散,並未發生。
段嫣然曾視葉武如姐如母,也曾真心包容段少言,將他看作親密無隙的手足。
但她終究太過天真溫柔,蔣子夜在追求她之前,就彷彿研讀攻略一樣,對她進行了仔仔細細的瞭解,她的一切喜怒哀樂,他都瞭如指掌,連她內心深處,原本被慈愛與溫情掩蓋的那些不甘,對於她的父親與另外女人育有子嗣的痛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催化她的不甘和痛恨,段嫣然原本並不會全信於他。
可是失子之痛卻令她最後的防線潰敗坍圮,在香港,在失去腹中胎兒之後的日日夜夜,她得知的都是葉武和段少言如何親密纏綿,如何逍遙自在。
她終於失去理智,淪爲了蔣子夜手中的棋子,去對付那個一直真心待她,從不疑她的女人,那個人,甚至在段嫣然把槍支抵到她的後背之前,還跟她說“別怕,有師父在,沒人可以傷到你”。
段嫣然近乎崩潰。
而與之相反,段少言則是凶煞至極,修羅模式全開,由於白夜下的命令是拿下他,而不是殺了他,那些護衛並不敢用槍支來對付。
葉武喝道:“段少言,趁着白夜還沒下殺手,滾出去!別管我!”
段少言並不理會,他此來早有準備,自是攜帶了槍械,加上格鬥搏殺,正是葉武親授於他的,在場又有誰會是他對手?
於是護着葉武,一路殺至門口,白夜一雙眼睛越來越紅,幾乎要滴出血來,眼見着段少言就要突出重圍,他腦袋一熱,怒吼道:“別讓他跑了!抓不住就殺了他!!”
段少言緘默不言,扣着葉武的手卻絲毫沒有鬆下來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緊。
葉武閉上眼睛:“……你這又是……何必……”
四周的護衛等的就是這個命令,此刻撲殺上來,猶如舔着吻部垂涎許久的狼羣,爪蹬齒寒,一躍而上,惡鬼般要將獵物撕咬入腹!
葉武絕望吼道:“走啊——!!還不滾!師父的話,你是不是從來不聽?!!”
段少言只是護着她,竟是心平氣和的:“你看,這麼多人,我走不掉的。”
他一記鞭腿掃翻三四個人,然而“砰”的一聲槍響,手臂上已中了一槍,霎時間血花噴涌。
段少言說:“只能一起走,或者一起留。”
密密實實的槍林彈雨卻毫不容情,朝着他直擊而來,段少言目光一沉,將葉武護在身下,嘴脣貼在她耳邊,輕聲的喃喃像是他們無數次枕蓆間歡愛時的溫言蜜語。
那時候,她竟自負又天真地以爲,他所說的喜歡,都是假的。
鮮血如注,剎那蓮華。
他說的是:“不過師父,要走也要我先走,抱歉,太自私了,我看不得你在我面前出事。”
“段少言——!!!!”
沒有逆轉,沒有救贖。
最沉悶的一槍終於響起,子彈穿透他的胸膛,一朵細小而纏綿的紅色花朵飛濺着綻放,輕輕飄落在葉武蒼白的臉頰上。
葉武瞳孔猝然收攏,撕心裂肺嗓音扭曲:“不要!!!”
目眥盡裂,眼淚滾滾而落。
流淚一瞬,廳堂間妖風驟起,葉武竟然在瞬息間容顏盡變,皓雪白頭!
她所修心法,最大的忌諱是便是心緒激盪,唯有神思不動,情感不泄,才能緩衰緩老,才能久活於世。
因此她從來不敢對任何人動心,從來不去爲任何人傷心,從來不會去極度地感激、極度地喜愛、極度地憎恨、極度地思念一個人,從來不敢,從來不願,從來不想。
但此時此刻,戒律終破。
如此多年來的固守堅持,一朝灰飛煙滅,長河日落。
眼淚順着臉頰滾滾滑落,八方風起,雲氣聚合,葉武原本黑白半摻的長髮在頃刻間白首,萬仞銀絲悲涼如斯,像是天地間茫茫白雪,此刻都落於她的肩上。
白夜驚愕至極,惶然後退着,白夜嘶聲道:“你到底——你到底是什麼人?!!!”
葉武沒有去看他,她跌坐在光潔冰冷的地面,潔白的長髮鋪了一地。
她緩緩擡起臉來,看向段少言。
那人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從小就是這樣,處變不驚,沉冷肅斂。衆人皆驚的四散於旁,只有他還半跪在獵獵颳起的妖異邪風裏,一雙眼睛沉寂溫潤,默默地,凝視着她。
只是胸口已有一絲絲血縷縷滲透而出,轉眼浸溼了衣襟,如同牡丹吐火,鳳凰飲露,悽豔而壯美。
段少言拿手捂着胸口的傷,血水順着指縫不住地往下淌。
他望着她,睫毛輕輕顫動着,目光很是溫柔。
他幾乎是嘆息着的,慢慢地,一寸一寸擡起手,帶血的指尖,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
“你……其實不是叫葉武吧?”
他微微笑着,嘴角也慢慢溢出血沫,“身份證是假的,用的名字千奇百怪,沒有一個是真的,我都查過。”
葉武流着淚,朦朧地望着他。
段少言微笑着,神情溫柔:“師父,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我……在下……孤月夜門下徒,曉霜真人,葉靈夕。”
邪風吹的燈火滅去數盞,大廳光線昏昏沉暗,她容光消瘦,目光中萬轉千回,似有千般言語,卻終是隻慘然一笑,說了句。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這可不是初次見面麼?在他臨死之前,她終於失去了一切修爲的庇護,她的模樣盡數變了,她的容貌不似往常,眉眼皆是淡色的,似是霜雪凝成,哪裏還有半分當年妖嬈模樣?
“葉靈夕。”
他呢喃着,嗆咳出一口鮮血,漆黑的眉眼溫順又柔和。
那些溫柔……那些她不敢觸碰的暖意……都是真的……
葉武泣不成聲,此時此刻,方才明白何謂肝腸寸斷。
“好聽。”
葉武哭着抱住他,倉皇着去捂他胸口的血,那樣無濟於事又絕望地,卻還是哭着又笑,笑着哽咽失聲:“好聽嗎?比葉武好聽嗎?”
“都好聽。”段少言靠在她肩上,滿是鮮血的手,輕輕拍着她顫抖的背,“你叫什麼,都是好的。葉武啊,吳夜啊……葉靈夕……都好。”
他最後在她鬢邊,輕輕落了一個吻,冰雪般的美人,第一次笑得燦然無邊,他勉強直起身子,雙手捧着她的臉。
“師父,我以前說我喜歡你,你不肯信。”
葉武哭成了淚人,已看不清他的臉,眼前盡是模糊的。
只知道最後一刻,停在他那張年輕又英俊的臉龐上的,一個再輝煌不過,再明朗不過的笑臉。
“現在,你信了嗎?”
他笑着,慢慢地合上眼睛,在一片死寂中,倒在了葉武懷中。
葉武劇烈地發着抖,喉嚨裏發出細碎的嗚咽,而後那嗚咽洶涌成潮,她緊緊抱着他,死死抱着懷裏的那個人,仰起頭,發出駭人的嘶吼與慟哭。
一時間陰風驟起,燈瓦玻璃竟然被這怒號的狂風撕得紛紛爆裂!!!
待到葉武再睜開眼時,她已是雙目赤紅,身上似乎流淌着某種旁人看不到,卻又真實存在的邪佞惡氣。
“血債。”她嘶啞地,咬着後槽牙,一人對四方,“血償——!”
雖然段少言曾不覺得白夜此人會瘋狂到如此程度,但爲了提防於他,段少言之前仍舊是派了自己家族的暗衛前來,只是苦於段家連月來烏煙瘴氣,暗衛職能大不如前,加上白夜重重防禦,莊園裏外近千餘人,一時竟也無法逼近主廳。
段家的人在和白夜暗衛絞殺對峙之時,忽見一團烈火,驟然騰破主廳穹頂,那火勢之兇,火像之邪,令所有人瞠目結舌,顏色驟變。
只見得風雅一時凌鋒莊園,呼嘯着衝出通天大火,火光照徹天際,濃煙滾滾,隔了廣袤無際的山川田野,再遠的村落,都能看到熊熊烈火燃燒成鳳凰的形狀,將整個延綿莊園,盡數吞入腹中!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消防車盡數出動,卻不知道那火爲何如此邪門,無論如何撲澆,都無法熄滅。
那猙獰火鳳盤踞於凌鋒莊園之上,像在撕扯着惡靈,裏面哭喊慘叫呼號一片,除了一個的臉龐嬌小,衣着華貴的女人被爆炸震出山莊,昏迷於田埂邊,因此得以逃過此劫,其餘人,無一倖免。
石臼湖被火光染成紅色,像鮮血浸滿湖泊,三日之內,血流漂杵。
村裏的老人喃喃着說:“是天火降世啊……這是仙火,撲不滅的啊……”
三日後,凌鋒莊園已是一片焦土。
樓臺毀盡,樑瓦成灰。
廢墟中骨灰成山,後經確認,白家二子白夜應該也在其中,只是已成一把焦黑之骨,和重重疊疊的屍灰堆積一處。
任誰也無法找出了。
一週後,香港演員蔣子夜橫死家中,臟腑皆爛,拔舌摳目,兇手卻無絲毫蹤跡遺落,竟成難破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