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委屈的忠犬
“特別黃”是葉武這些年在上海認識的一個小姐妹。
給她這個名字, 真沒冤枉她, 此人姓黃, 原本從事的不是正經職業, 葉武和這種風月女子本不會有什麼瓜葛,但剛巧前幾年在某夜店娛樂,見到“特別黃”從包房裏頭跑出來,追着一個男的窮追猛打。
那男的禿瓢,鑲着口金牙,一邊提褲子,一邊破口大罵:“有病沒病啊!有沒有人來管啊, 這就是你們的特殊服務?這女瘋子誰啊?”
特別黃也不是省油的燈, 光着腳,健步如飛,三兩下便又追上了這個男的, 揪着他的皮帶,直接“刺啦”一聲把人褲子撕了, 露出個腚來。
夜店大場子裏的男人女人看到這番情景都是又吃驚又好笑, 紛紛扭頭圍觀。
只見妓女“特別黃”對嫖客大金牙發表了一篇名爲《羞恥》的長篇詩作, 簡直氣動山河, 聲震九天:
“狗東西!就你也配出來嫖!不知羞恥!你睜大狗眼看看老娘是誰!你這殺千刀的狗賊!小時候娶了我守寡的老媽,卻揹着我媽偷偷地賣了我,老天有眼, 讓你今天撞我這兒了!來!跟我去派出所!老娘今天就算被警察抓起來, 也要先把你這不知羞恥的狗賊先送進監獄裏頭!”
葉武原本正在卡座那邊兒, 抽着根菸,喝着杯酒,雲霧繚繞中聽到這麼一番話,差點把紅酒噴了陪酒小哥一臉。
這篇《羞恥》飽含了勞動人民樸素而激烈的情感,關鍵是內容十分刺激。
敢情這女的從小就被自己的後爸給賣了,沒想到世界太小,老東西出來嫖娼,不小心嫖到的是當年被自己坑害的養女。
葉武本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那天剛好有這個閒情,於是便出手幫這個可憐的野獸派女詩人收拾了她的養父,從此也算是和這位小姐認識了。
“特別黃”的真名叫黃珊珊,早已在葉武的幫助下從良了,自己開了家麻辣燙小店,葉武每次想吃麻辣燙,都專門開車去市區找她,也算照顧小姐妹的生意。
黃珊珊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葉武了,她是個重感情的人,有點惦記,就特意打了個電話來問問葉武最近情況。
兩人說說笑笑聊了會兒天,黃珊珊便道:“葉姐姐,咱倆好久沒聚了,要不等會兒我來找你,咱倆去唱個歌,喝點酒?”
葉武在電話裏,聽說黃珊珊最近談了個對象,也挺替她高興,聽她約自己相聚,便毫不猶豫,痛快答應。
攔了輛車,到了約好的地方,黃珊珊已經開好了包房,在裏面等她了。
黃珊珊被葉武解救出來的時候,才十八歲,這些年摸爬滾打,總算是成熟了些,但潑張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最近怎麼樣?”見了葉武,黃珊珊很是開心,拍了拍她的肩膀,高聲大氣地問,“都好嗎?”
“還行吧,別說我,說說你吧。”葉武坐在沙發上,開了聽啤酒,笑着看向黃珊珊,“男朋友談的怎麼樣?”
一貫豪氣的黃珊珊竟然有些害羞了:“挺好的,我們打算明年就結婚了。”
“…………”
葉武花了幾秒消化這個喜訊,然後道:“這麼快?”
“嗯啊。”
“人怎麼樣?”
“是個英語老師,在小學教書的。”
“哦……”葉武想了想,笑道,“恭喜你了。”
黃珊珊臉上有些紅光,眼睛也發着亮,抿了抿嘴脣,開始跟葉武絮絮叨叨地講起他們是如何認識,又是如何相愛的。
葉武閒閒地靠在沙發軟座裏,一邊喝着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友人的唧唧喳喳。
看着自己一時發了善心,從風月場所解救出來的小女孩,如今獲得了她自己的歸宿,葉武坐在昏暗的包廂裏,逐漸有了一種既滿足,又空虛的感覺。
她這一輩子人來人往,見過的愛別離、怨憎會多了。
因此格外畏懼安定,也怕見別人的幸福。
在葉武看來,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如果用金錢來購買,權勢來換取,那是最可靠的,就像商場裏買回的明碼標價的物品,不管質量好壞,總是可以消費的。
而“戀愛”,“婚姻”這種事情,她是想都不敢想。
既不用掏錢,也不用出力,天上白白掉下來一塊餡餅,張口閉口就說我愛你,哪有這樣的好事。
“葉姐姐,到時候我們結婚,你會來的吧?”
黃珊珊的話把正在神遊的葉武拉回了現實,她愣了一下,然後說:“哦……會、會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沒有幾個知心朋友,有點文化有點地位的就更少,到時候能有你給我撐腰,我、我也不會太自卑……”
葉武睜大眼睛,沒有說話,心裏卻驚愕於像黃珊珊這樣人五人六的女孩子,竟然也會在愛情面前生出所謂的“自卑”來。
於是她便愈發篤信,這種天上掉的餡餅一定是有毒的,是吃不得的。
幸好她頭腦清醒,真情之事,她從來不碰。
和黃珊珊分別之後,葉武搭乘公交回家。
其實這時候已經不早了,她本來是打算打車回去的,但是等車時,忽然瞅見駛來的公交上,那司機生的盤靚條順,模樣巨帥,因此又老毛病復發,賊溜溜地上了帥司機的車。
這班公交的乘客不多,葉武坐在前排,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司機嘮嗑。
作爲一個慣犯,葉武很快在談話中把司機小哥的門路都摸清了。
二十出頭,剛和女朋友分手,家住斜土路附近,祖上三代赤貧,電話號碼……
正打算進行最關鍵的一步,問小哥要電話,可就在這時候,葉武的手機忽然響了。
“……段少言?”
男人的聲音從擴音筒裏傳來,因爲信號的原因,顯得有些模糊沙啞。
“葉武,你在哪裏?”
“我……”一陣心虛,葉武看了眼司機小哥,壓低聲音,“我公交車上呢,正準備回家。”
“……到哪一站了?”
擡眼看了看公交線路示意圖:“快了,最後一站。”
說話的當口,公交車拐了個彎,朝不遠處的站臺晃盪着駛去。
葉武側過頭,遙遙看到亮着廣告電箱的站臺,不禁有些着急——她還想問司機討要聯係方式呢。
“我先掛了啊,我到站了。”
“嗯……”段少言靜靜地,“我看到你了。”
“…………???啥!!”
葉武愣了幾秒,把腦袋探出一點點,瞪向外頭的站台。
露濃夜深處,這個偏遠的公交站台裹,只站了一個穿著黑色羊毛呢衣的男人,肩寬,腰細,雙腿勻長,幽藍的廣告燈照映裹,一張白哲英俊的臉龐沒有什麼太多情緒。
他只是站在那裹,身形挺拔,默默不做聲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葉武手腳僵直,同手同腳地笨拙下了公交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才像隻蠢笨的螃蟹,斜線挪到了他面前。
段少言看了她一眼:“上墳去了那磨久?"
“呃……後來去見一個小姐妹了……”
葉武有些心虛。
她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她鬧著想吃餃子,分別的時候,段少言與她約好了,說他明天在家裡包餃子,然後會在車站等她上墳回來,再一起煮了吃。
結果她玩的一開心,就把這回事給忘了…………
看了看表,己經是十點多,快十一點了,她不兔就有些心驚,抬頭望著那個青年。
“你不會還沒吃飯吧?”
“……”青年抿了抿嘴層,側過頭,沒有說話。
“你、你為什麼不早點給我打個電話……”
“你不是嫌我管你管的多麼。”
前幾天她耍無賴,偷偷讓管家薑鄰去買煙抽,結果充分證明了,薑鄰作為一個混血的英俊美男,能曆經葉宅各種風波而不被洗牌,肯定有他的過人之處一一
狗腿。
薑鄰對段少言那是十分的狗腿,作為一個機智的帥管家,他和李雲安之流不一樣,他能清楚地認識到誰才是段家真正的主人,所以別人都去諂媚葉武,而他去諂媚段少言,所以別人都滾了,他還留著。
所以最後葉武煙沒抽成,還被段少言凶神惡煞地訓斥了半天。
作為段少言的師父,葉武站在牆角,可憐巴巴地低著頭,挨了段少言一通教育之後,忽然反應過來了。
這事兒不對啊,她是師父,他是徒弟,怎麼師父還能被徒弟訓?
於是一口惡心直達心底,她不幹了,惡狠狠地表示:“段少言,你管我管的太寬了,你再這樣管,當心老娘再也不理你!!”
可、可她當時那是氣話啊……
路燈下的青年顯得消沉又默然,他不說話,就那樣側著臉,一張線條冷硬的面龐,在昏沉的光線裡,逐漸顯出些疲憊和脆弱來。
“段少言……”
段少言不理她,只是睫毛垂落,微微輕顫,像是墨色的蝴蝶。
那蝴蝶翅膀簌簌,明明是那樣柔軟的事物,卻冷不防把她堅硬的心臟給狠狠割了一刀。
那種陌生的抽痛,讓葉武一整顆心都揪緊了,還沒有反應過來,手就己經棒上了段少言的臉。
寒夜裹凍久了,觸在指尖,涼的像是玉石。
葉武長歎一聲:“你啊……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