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點還來掃墓的人十分罕見,蕭棠秋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了今天直播的恐怖遊戲裡的畫面和剛才花店老闆娘說的話,然而當他帶著一點警惕轉過頭去,卻在看到來人時愣了一下。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中年女人,她生得很美,儘管已經上了年紀,卻依然不減風情,只是眉眼帶著淡淡的哀愁。
她徑直走到了孟星河的墓前,似乎沒有看到一旁的蕭棠秋,這讓蕭棠秋的目光微微有些黯淡,他的嘴唇動了動,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
這個中年女人正是孟星河的母親孟清秋。
蕭棠秋記憶中的孟清秋是個溫柔和善的漂亮女人,他和孟星河從小一起長大,每當他們從外面玩耍完回去,只要孟清秋在家,她就會笑得一臉溫柔地拿著手帕替兩人擦乾淨小手。
但是自從孟星河死後,她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姓格大變,對蕭棠秋的態度也變了,每回她在墓園裡見到蕭棠秋時都十分冷漠,就像沒有見到他似的,不僅無視他的存在,連他說話也從不搭理。
這一次孟清秋也照樣無視了蕭棠秋,蕭棠秋雖然內心有些難受,卻也完全能夠理解孟清秋的冷漠,畢竟誰能夠用平常心對待害死自己兒子的罪魁禍首呢?
——七年前,孟星河正是因他而死。
那是孟星河十八歲生日前的一個晚上,因為和家裡人發生了爭執,兩人決定一起離家出走,在外面流浪了一天后,兩人又累又餓,正好因為是孟星河的生日,他們決定用身上所有錢買個生日蛋糕,但在買完蛋糕回他們暫時歇腳的公園的路上,他們卻在街上吵了一架。
他扭頭就走,氣衝衝地準備過馬路,一輛車卻忽然失控似的地朝他撞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死定的時候,孟星河就像爆發了什麼潛能一樣猛地沖過來將他一把推開,自己卻隨著蛋糕一起被撞飛了老遠。
被撞了個血肉橫流的孟星河當場就死亡了,當救護車趕來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
即使那場車禍已經過去了七年,蕭棠秋卻依然一閉眼就能想起當年的畫面,當時他趴在馬路上,眼睜睜地看著孟星河在他面前斷氣,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因此得了嚴重的精神傷。
那之後他便把自己關在家裡關了兩年,哪裡也不敢去,哪裡也不想去,更加不敢坐車,兩年後他才漸漸走出了車禍的陰影,但不管去哪裡,卻還是能不坐車就不坐車,當然,最好還是不出門。
他也因此得了社交障礙,不肯去上學,也不肯交朋友,直到五年前他開始沉迷網路,交了一些網上的基友,接觸了H站,甚至自己開始做主播玩直播,情況才漸漸好轉了。
儘管蕭棠秋已經逐漸從當年的事走出來了,但他卻依然還是無法面對孟清秋,他從來沒有見過孟星河的父親,也沒有見過孟星河的其他親戚,所以他覺得孟星河也許是孟清秋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也因此,他對孟清秋的愧疚感更深了。
就在他盯著墓碑上孟星河的照片發呆的時候,他的手機鈴聲卻忽然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墓園裡,這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他下意識看了孟清秋一眼,見孟清秋表情淡淡的,似乎依然將他當作空氣,連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卻是往前走了好幾步才開始接聽。
手機那頭傳來了蕭棠秋母親的聲音,她和蕭棠秋寒暄了幾句後就開始直奔主題,卻是打算讓蕭棠秋明天去相親。
蕭棠秋無奈苦笑,稍稍壓低了聲音:“媽,我還年輕呢,用不著相親。”
蕭母絲毫不買帳:“你是還年輕,但這些年來,你一次戀愛都沒有談過吧?”
蕭棠秋一時無言,卻又聽到蕭母繼續往下說:“我找大師算過了,大師說你二十五歲這年有桃花劫,如果化解不了可能連命都要丟了,所以我自作主張給你找了幾個相親物件,說不定就能化了你這桃花劫,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必須去見一見。”
“媽,那都是封建迷信……”蕭棠秋小聲嘟囔,“什麼大師,估計就是騙你錢的!”
“什麼封建迷信,寧可信其有!”蕭母歎了一口氣,“你難道忘了孟星河的事了?當年他出生的時候,他媽就找人算過,那大師說他是早夭之相,活不過十八!就算他媽從小把他當成女孩子養,想逃過老天的眼睛,但你看看!他還不是沒活過十八!”
蕭棠秋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蕭母似乎察覺到自己語氣太重了,又緩和了語氣:“小秋,不是我心急,你這幾年……我也不是非要你馬上就談戀愛結婚,至少你要去試一試吧。”
蕭棠秋又沉默了許久,才語氣艱澀地說:“好吧,我會去試一試的,但這個星期不行,我約了人看房。”
“你攢夠首付了?需不需要我們幫你湊點?”蕭母的語氣緩和了不少。
“不用了,我自己的錢夠了……”蕭棠秋又和蕭母聊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他歎了一口氣,一抬頭卻發現孟清秋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神十分複雜,令他下意識心下一緊。
片刻之後,孟清秋忽然開口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你要去相親?”
蕭棠秋不由一愣,這還是七年來,孟清秋第一次主動開口和他說話,不等他回答,孟清秋又問了第二個問題:“你打算成家立業?”
蕭棠秋沒想到他明明已經壓低了聲音,孟清秋卻還是什麼都聽到了,頓時有點尷尬,片刻之後,他才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將孩子撫養長大,看著孩子成家立業,娶媳婦生子,大概是每個母親的美好期望,然而孟清秋卻早早地失去了這所有的盼頭,甚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和她兒子一起長大的孩子去實現這些。
墓園半明半暗的燈光中,孟清秋直勾勾地看著蕭棠秋,半晌之後卻是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已經走出來了嗎?”
蕭棠秋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孟清秋在問他是不是從七年前的車禍走出來了,他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已經走出來了……”孟清秋歎息。
蕭棠秋苦笑了一聲:“沒有。”
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兩個人還記得七年前的車禍了,如果他已經走出來了,那就把孟清秋一個人扔在回憶裡了,這樣對一個母親,實在是太殘忍了。
孟清秋目光幽幽地看著蕭棠秋,許久之後,她問:“如果時間重來,重新回到七年前,你願意救他嗎?”
蕭棠秋毫不猶豫地說:“願意。”這個問題他曾經設想過無數遍。
“……就算代價是你的命?”孟清秋的聲音有些飄渺,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蕭棠秋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孟清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麼,隨後她轉過身去,繼續盯著墓碑上的孟星河照片入神。
蕭棠秋又陪著孟清秋站了一會兒,大約有半個小時,他才轉身離開。
此時夜色已深,墓園的燈光十分昏暗,即使是他這個經歷了無數恐怖片恐怖遊戲洗禮的成年男人,也不由有些發怵,他不知道孟清秋一個弱女子怎麼敢一個人踏著夜色來掃墓。
走到一半,他忍不住轉身去看,這一回頭,才發現剛剛還在墓前的孟清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