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鏡中影】洛陽令
毛巍巍局促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她一直低著頭,因而沒看到對面臥室門縫裡那雙盯著她偷看的燈泡眼。
肖隱端坐在毛巍巍對面,腿上橫放著一杆黑色手杖,他閉著眼,眉間一抹淡淡的褶皺,眼鏡折起在茶几上放著,察覺毛巍巍看他,肖隱睜開眼,詢問地看過去。
毛巍巍迅速低下頭,內心有些害怕。
戴上眼鏡的肖隱看起來像個知識份子,摘掉眼鏡後,鏡片下的那雙原本淩厲的眼睛就再也藏不住了。毛巍巍不小心對上他的視線,嚇得一哆嗦。
那雙眼睛,帶著冰冷的禮貌和距離感,眼底洶湧著澎湃的感情,狠辣又帶著些許冷漠,壓抑在溫柔的偽裝下,似乎會隨時決堤,淹沒一切。
趙小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廳,淡淡掃了眼身後的門縫。
偷看的夢豹迅速關上了臥室門,雙蹄捂眼,大氣不敢出。
肖隱回過神,急切地問:「孫狸怎麼樣了?」
「他很好,無大礙。」
聽到她的回答,肖隱舒了半口氣,轉念又想到那個還未現身的大鬼,皺起眉來:「那個大鬼到現在也沒現身,我們的方向是不是錯了?」
趙小貓輕輕搖頭,看著低著頭看起來很是緊張的毛巍巍,說道:「不會。她在,他肯定會出現。」
「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趙小貓輕聲道,「為什麼他會傷孫狸?並且只一下就收手?」
肖隱道:「和我交手時亦是這樣,一擊就走,並不戀戰。」
趙小貓立於客廳,漆黑的眼盯著毛巍巍看。
毛巍巍偷偷抬頭,碰上她的眼睛,愣了一下,又低下頭,無措地摳著手指。
她不敢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她也不敢問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睜著眼看著那個長髮哥哥被突然出現的鬼影打傷後,眼前這個頭髮亂糟糟看起來很普通的女人仿佛從天而降,一瞬間出現在她眼前,拎起她和那個長髮大哥哥,再一眨眼,就到了這裡。
落地時,她瞧見長髮的大哥哥露出了一條毛茸茸的尾巴。但她卻不敢問,更不敢說話。
之後,她被丟在了這裡,沒人與她解釋到底出了什麼事,也沒有人介紹自己。
手持黑色手杖的男人進來時,只給她看了工作證,告訴她已經通知過她的家人,讓她安心等在這裡,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會有人告訴她。
毛巍巍看到了工作證上的工作單位。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第二十九處,特殊案件調查處。
這是個什麼地方?他們是特殊員警嗎?
趙小貓呆立了會兒,突然收回目光,從視窗一躍而下,嬌小的身影十分靈活,化作黑夜裡的一陣風,輕輕飄起又輕輕落下。
招待所後院,樓房都空著,無人居住。後院裡沒有燈,趙小貓站在空地,劃開空氣,從劃出的紫黑色火焰中,撈出了一張泛黃的紙。
趙小貓伸出手指,在紙上寫下五個字,走勢龍飛鳳舞,撇捺淩厲娟狂。
「急召洛陽令!」
五個字寫好後,泛黃的紙脫手而出,消失在空氣中。
瞬息之間,夜風席捲而來,頭頂的晚雲裂開一道口,比夜色還要漆黑。
一道黑影,猶如灰色閃電,無聲劈下。
趙小貓面前,出現了一個年邁的老人,周身融於夜色,散發著柔和的光。綠色的長鬍子垂在地上,以他為中心四散蜿蜒開來,像是在地上展開了一把綠色的大傘。他很蒼老,風霜時間盡刻臉上,皮膚乾枯的就像老樹的皮。
「儲君——」他聲音也很蒼老,猶如沒有潤滑過鏽跡斑斑的齒輪,努力交錯摩擦,擠出缺水嘶啞的話語,「何事召老朽前來?」
他自稱老朽是最恰當不過了,因為它本身就是棵長在洛陽城的千年老樹,成精後本體消失,但仍紮根於洛陽土地,記錄著有關這座城的每一分每一秒的變化。
「查個孩子。」趙小貓指了指樓上,「有些許事情,還未想明白。拜託洛陽令幫我一觀。」
老樹藤蔓一般的鬍鬚緩慢延展,順著牆爬上窗,探出淡綠色的須,遙遙看著客廳裡低頭坐著的毛巍巍。
老樹伸出手,撫摸著鬍鬚,他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眼角處的橫紋像是刀刻,看多了,無端會覺得疼。
「她被大鬼纏上,觀陰氣,應有十年以上。但她並不會驅鬼養鬼之術,因而想知道原因。」趙小貓看向老樹,繼續說道,「人魂入陰司後,會被打散重塑,然,總會有一兩縷魂魄與之前相似,我想知道,她是誰,她有什麼故事。」
老樹慢悠悠道:「此女在洛陽城轉生千次,所曆千年,老朽著實難找出儲君想要的那個。」
趙小貓:「若是加上昆侖寒鐵鑄成的長\槍這一信息呢?」
「昆侖寒鐵……」老樹沉默很久,終於想起,「昆侖寒鐵第一次出現在洛陽,是昆侖神工穿山甲攜寒鐵來洛,那是唐僖宗鹹通十四年,神工穿山甲鑄長\槍贈予鄰居小兒。此人後來戰死沙場,此後,昆侖寒鐵不知所蹤,許是陪他一起從洛陽城消失了。」
「他叫什麼?」
「東街野狼,崔濟。」
趙小貓指了指樓上,「她呢?可與崔濟有交集?」
老樹一點點翻找著自己對洛陽城的記憶。
「唐僖宗……」他閉著眼,不停地撫摸著鬍鬚。突然,他的一截鬍鬚像蛇一般高高昂起,暗光流動,沿著他的這截鬍鬚匯入了他的身體。
「是了,是了。」老樹緩緩點頭道,「這個姑娘身上有縷魂魄,是崔濟的妻子,盧娥。」
趙小貓眼中劃過一縷暗光:「那就不怕他不來。」
師秦提心吊膽地陪著鳳凰太妹來到醫院。
郭修遠和鄭乾在同一家醫院,而許軒豪則在另一家醫院。
小太妹穿上白大褂,閉上眼,不一會兒,她的頭髮變黑了。
頭髮回到黑色後,小太妹也不那麼殺馬特了。
她摘掉手上的累贅,昂首挺胸進了醫院。
師秦說道:「我剛剛觀察了,現在病房去都休息了,陪郭修遠的是她媽媽,現在應該在睡覺,你進去看看,我就不方便進了。自己隨機應變……」
鳳凰白了他一眼,應該是嫌師秦囉嗦。
她從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藥用瓶子,裡面大概裝的是她的口水,師秦看了一眼,沒說話。攤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她進去。
鳳凰大大方方地推門進去,開了燈,很是坦然地對睡眠淺,被動靜驚醒的郭修遠媽媽說道:「3床換藥。孩子睡的如何?有沒有鬧疼?」
一點都沒有引起懷疑。
沒過多久,鳳凰就出來了。
對站在一旁的師秦招了招手,說道:「走,去看那個被寒鐵掃傷的小子。」
師秦猶豫片刻,說道:「要不要先去被看板砸傷的孩子那裡看看?他傷得很重,家裡條件不太好,只有奶奶陪著,要治療的話,你也幫幫他吧……」
鳳凰站住,語氣不耐煩道:「我最討厭打同情牌?所以呢?我就要去幫他治療?你知道我的口水有多稀有嗎?」
師秦無話可說,心中略感後悔。
鳳凰卻道:「他在哪兒?要去就趕快,陳我沒改主意!」
師秦心中一暖,笑道:「好,我帶路。」
他好像摸到了這些妖們的脾性,和人不同,雖然剛接觸時可能會有難溝通的感覺,也都非常有個性,很自我,但深入接觸後,就會發現,他們很好說話,而且很懂道理。
鳳凰到了鄭乾的病房。在師秦敬佩的目光中,鳳凰一邊和鄭乾的奶奶聊著天,一邊把那瓶口水倒入櫃子上的水杯中,扶起鄭乾,看著他連水帶藥一起吞下去。
然而輪到許軒豪,他們兩個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許軒豪住在獨立病房,許是因為放心,並沒有人陪同住院。
鳳凰輕輕敲胖小子受傷的腿時,許軒豪醒了。
應該說,他一直醒著。
他口齒清晰地問道:「你是誰?」
鳳凰愣了一下,飛快反應過來,回答道:「我是今天的值班醫生。」
「你沒戴胸卡。」
「我忘了。」鳳凰波瀾不驚,「剛接班,來察看病房。」
許軒豪道:「今晚值班的是我姑姑。」
鳳凰沒說話。
她收回手,轉身要走,許軒豪又道:「我聽見你和那個大哥說話了,就是那個穿黑色風衣的大哥。你不是醫生,你們是調查處的,他說過。你們來調查我們班的情況,其實我都懂。」
鳳凰很想脫掉衣服,張開翅膀飛逃出去。
「我們班這幾件事很邪門,那天那個風衣大哥說要調查時,我看過他們的工作證,他們不是便衣員警也不是洛陽人,他們是外地來的,我見到了,公安部第二十九處。」
鳳凰嘖了一聲,很是無措。
師秦推門而入,兩個人迅速交換了眼神。
「好了嗎?」
「我的任務完成了。」鳳凰面無表情說道,「善後工作交給你了,再見。」
鳳凰飛快地躥了。
師秦懵了一下,對上了許軒豪亮晶晶的眼睛。
「大哥。」許軒豪半躺在床上,對他笑了笑,「公安部第二十九處是做什麼的?你們調查的東西,是不是保密的那種?」
師秦醞釀了半晌,心道:「功虧一簣。」
「我們是巡查組。」師秦艱難解釋道,「每年來視察地方的工作,來洛陽正巧碰上了你們班的這個案子,不要多想。」
許軒豪笑道:「我沒多想,不過我看到了。」
他說:「打我的,是個影子。」
那麼,接手調查這個案子的,也不是常人。
許軒豪高興道:「我就知道,這世界上存在這你們這樣的部門。你們第一次來看我時,本來有三個人,有你,有那個長頭髮的帥哥,還有個戴眼鏡的哥哥。視窗突然起了風,只有你和長髮哥哥進了病房,那個戴眼鏡的哥哥不見了。」
他說:「我都看見了,不僅我看見了,我媽她也看見了。」
此時此刻,師秦腦海裡只有兩句話。
要完。
沒法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