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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奪回人質

 慕容憐見狀, 生怕陣前有失,攥緊了掌心裡的錦囊, 對墨熄說道:“火球, 你不要犯渾。他是為了把這乾坤囊送回來才重傷的, 你要是把它交出去,他醒了能恨死你。”

 墨熄沉默片刻,卻道:“我若不把它交出去,我能恨死我自己。”

 說完抬手一指,一道熾焰從火牆中噴出,猛地將慕容憐燎著。慕容憐吃痛鬆手,裝載著血魔獸殘魂的乾坤囊被靈火裹著,迅速飛到了墨熄手裡。

 “墨熄, 你--!”

 慕容憐又氣又驚, 氣的是他的態度,驚的則是他竟會願意在邦國重任和兄弟性命之間選擇後者。

 對於任何一個為將者而言,這都是大忌、大錯, 一旦某個將帥把個人情感淩駕於一切之上了,勢必會給軍隊乃至邦國帶來不可挽回的惡果, 墨熄戎馬多年, 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怎麼——

 未及他想完, 浩蕩的火牆便熄弱了, 墨熄自火浪的頂尖處落下,嵌著鐵皮的軍靴踩在了燒的焦灼一片的土地上。

 在所有人或驚愕或茫然的目光中,他手握著錦囊, 向國師一步步走去。

 國師將匕首收回,一手勒起顧茫扼住他的脖頸,一手則向墨熄攤開:“交給我。”

 “你把他先交給我。”

 國師似乎被他這句話給逗樂了,低了下頭,舔了舔貝齒,咧嘴露出森森然的微笑:“羲和君……你當真是太年輕了,沒經歷過什麼不可挽回的錯選。”他笑著,垂落烏黑的睫毛,“看在你還算乖巧,我來提點提點你吧?”

 “……”

 “當對你而言無比重要的人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時候。”國師的指腹堪堪劃過顧茫的脖頸,低聲道,“別人給你的任何條件,你最好全盤接受,除非你並不是那麼有所謂他的生死。”

 稍頓了一下,國師將顧茫擒得更近,眼中閃著無限惡意的光澤。

 “來。”

 他一抬下巴。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把乾坤囊獻給我。”

 這回就算不知情的士卒們也有些看明白了,他們的羲和君似乎要以一件對於重華而言極其重要的東西,去換回國師掌中那人的性命。但看明白歸看明白,許多人都完全緩不過神來,他們閃電奔襲打了那麼殘酷的戰役,多少袍澤都成了無定河邊骨,可羲和君居然要為了一個人……將這一切犧牲都抹殺獻祭嗎?!

 國師指尖一舒:“快。”

 墨熄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國師面前,沉默一會兒,將乾坤囊往前遞去——

 可就在國師即將觸及錦囊的一瞬間,墨熄忽然眼神驟狠,厲聲喝令道:“陣開!!!”

 國師之所以敢讓他近身,是因為一直在盯著墨熄的一舉一動,他知道若是要攻擊,哪怕做的再細微,都一定會有先兆。因此這一聲喝令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國師立刻抬掌開陣,在自己和墨熄之間擋開一道溢彩流光的防禦結界。

 他甜甜笑道:“算計我?你還差那麼……”

 話未說完,忽覺身側一涼!在他尚未反應過來前,他緊緊制著的顧茫身周竟忽然爆濺出了數十道幽藍色的光劍--

 蓮花劍陣!

 那個顧茫與墨熄年輕情濃時留在對方身上的守護劍陣聽從了墨熄的命令,在瞬間爆裂!!

 如此近的距離,又這樣猝不及防,饒是國師身法再好也是無從避閃,刹那間鮮血飛飆,血花直濺沙場……

 眾人驚呼!

 墨熄趁此機會一擊重破了國師的結界,劈手將顧茫奪回懷中。劍陣識主,那些吹毛斷發的利刃光劍在觸碰到墨熄的瞬息,就化作了無數晶瑩的羽毛,飄蕩散落。

 在一片熒羽紛飛中,墨熄一手拿著乾坤囊,一手帶著顧茫,飛掠回了重華大軍陣前。

 “師兄。”墨熄輕輕貼了一下顧茫的臉,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沒事了……”

 國師也真是實力驚人,在歷經了不眠不休地撫琴喚魂,與顧茫的殺招對戰,耗損了如此多心力的情況下,居然還是及時阻止了劍陣對自己的傷害。

 他只是肩膀被刺破了,滴滴答答往下淌著血,但他毫不以為意,一雙鷹隼般的眼睛裡閃著瘋魔而又銳利的精光。

 “好……好!哈哈哈哈——”他縱聲長笑,唇齒聲線陡戾,“想不到羲和君如此光明磊落之人,也會使出這般陰狠的騙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哪裡由得著他這麼說?墨熄非但沒有打算將乾坤囊獻出去,還順利救回了被挾持的近侍,陣前的重華修士無不重重松了口氣,更有許多因為方才對墨熄的揣測而倍感羞愧,當即有沉不住氣的小修士朝著國師罵陣道:

 “閉上你的狗嘴吧!自己技不如人,還來說我們墨帥陰狠毒辣,你好不要臉!”

 “你挾質要脅,你就不陰狠了?”

 “就是!”

 夢澤作為藥修,立刻指命手下去將慕容憐,慕容憐的護衛都接應過來進行療治,而她自己則走到墨熄身邊,低聲道:

 “我來替他處理傷勢。”

 墨熄擔憂顧茫傷情,有她處理自是再好不過,於是點頭道:“辛苦你。”

 夢澤就命左右將顧茫扶架著到了赤翎陣前,由藥修們開始為他止血療傷。墨熄又看了顧茫好幾眼,而後轉過頭,正準備對傳令官吩咐事宜,就聽得國師忽然冷笑。

 “哈哈哈,是,你們說的都對,羲和君清正潔白,光明正大……”

 他施展了擴音之術,幽森森的餘音不住地在戰場盤旋。

 “可諸君是否知道,你們這位清名傳世的羲和君,居然會讓骯髒不堪的叛國賊子戴著面具當他的近侍?”

 陣營裡一寂,隨及漸有騷動像漣漪一樣漾開。

 國師不無惡意地甜笑起來,他對滿沙場的人道:

 “詫異嗎?驚喜嗎?你們的國之砥柱,聖人君子,他一面哄著你們替他出生入死,一面卻和叛徒反賊私相授受,糾纏不清。甚至還在彼此身上留了個親密無間的血契咒印。”

 有小修士按捺不住,憤然喊道:“你胡說!”

 國師卻輕笑道:“哎呀,我這人最誠實了,從來不胡說的。”

 “諸君若是不信,不如讓他掲下這個近侍的面具給你們看看——看看這個身上留著你們墨帥印記的……是不是你們恨極了的前統帥——顧茫?”

 一眾譁然!

 國師自是一知道輕重緩急的人,他本就靈力損耗過多,此時戰局不利於燎,他不會戀戰。留下這番話後,他便衣擺一揮,與他那些精銳侍從騰空而起,飛掠進夜色之中,只餘那肆意猙獰的笑聲響徹行雲,與他所說的那驚雷般的真相一般,久久回蕩於陣前。

 重華三軍之中一片死寂。慕容憐率的那一營是新組建的軍隊,對“前統帥”顧茫沒有什麼直接的感情,因此大多只是愕然。墨熄的北境軍則已有不少人神色大變,站在原處搖搖擺擺,而反應最激烈的則是慕容夢澤的赤翎營。

 這一營的修士都是貴胄出身,許多人的親眷都曾死于顧茫之手,一聽這個戴著覆面的近侍竟是仇人,頓時失了控制。

 “羲和君!他說的可是真的?!”

 “這人究竟是誰!!”

 負責給顧茫療傷的修士裡正巧有一個與顧茫仇恨篤深的,竟抬手欲摘顧茫的面具—-可就在他將要把覆面摘下來的瞬間,一道微弱的碧色華光猛地擊在了他的指尖!

 那修士驀地抬頭,卻見阻止他的不是別人,竟是立在他身旁的慕容夢澤。

 “公主……?!”

 夢澤道:“主帥近侍若配覆面,便是身份保密,除了主帥自己與君上之命,誰也不得擅自摘落。”

 對方情緒激動道:“若他真是顧茫,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夢澤威嚴道:“但若他不是顧茫呢。”

 藥修:“……”

 “你聽那燎人三言兩語,便要目無國法,衝撞主帥嗎?”

 “可是--”

 夢澤道:“帶下去!”

 “是!”

 左右上前,便將那擅自妄為的藥修給帶了下了軍陣。

 雖有公主相護,顧茫的覆面沒有在三軍眼皮子底下被摘落,但這一層面具摘與不摘,意義其實都不大了。

 墨熄是個行事果斷的人,不喜與人存有誤會,何況是這麼動搖人心的誤會。若這覆面遮掩下的不是顧茫的臉,按他的性子,他必然會將那近衛的面罩除下來以安動盪。

 但墨熄沒有。

 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明白了,他不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

 因為國師說的沒錯,覆面下的人,就是顧茫。

 一仗打贏了,軍心卻是渙散了,雖有墨熄軍功威嚴在前,暫時無人敢翻到明面上鬧,但是暗地裡的流言蜚語卻是層出不窮。猜忌關係的,私語咒駡的,揣測用心的……一時間便如漩渦暗潮,在修士之中湧動著。

 從來沒有哪一次勝仗,勝的有這樣令墨熄疲憊。

 燎國自大澤撤軍,重華修士重新進駐此城,他沒有立刻班師回朝,而是率軍在大澤城中幫助百姓重新修葺屋舍,安頓流民。他走在戰後的殘磚斷瓦之中,卻不似從前一般受人敬仰,周圍投射來的盡是遮遮掩掩的打量目光。

 但墨熄並不為自己的境遇而感到任何難受。

 他早就經歷過這樣的日子,人情冷暖是他七歲那一年隨著父親逝去就早已明白過來的事,何況那時候踩低捧高的情況遠比現在嚴重的多。

 他只是在為別人口中的顧茫而感到極度的壓抑悲沉——他可以從人們的眼神裡,竊竊私語中,知道他們對顧茫的仇恨與厭憎。而他手握真相,卻不能證供呈堂。

 “他今天怎麼樣?”

 大澤方破,軍營又亂,墨熄這幾日始終是早出晚歸,無法陪伴在顧茫身邊。他不敢將顧茫交與其他人醫治,這幾日守在顧茫身邊的人都是慕容夢澤。

 與旁人不能說的秘密,墨熄都與夢澤說了。對於顧茫是臥底之事,夢澤知曉後亦是大為震驚,隨即因自己先前對顧茫的種種態度而倍感悔愧。這幾日墨熄願意讓她守著治療,也是因為這個緣由。

 夢澤見他回來,神色憔悴地抬起頭:“大事暫時是沒有的,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因為釋放過黑魔絕招,所以神智受到侵蝕,變得有些不受控……不知道還能壓制多久。”

 墨熄閉了閉眼睛:“當初燎國送他回來,就是因為知道他的情況越來越危險,不敢留,不敢殺,不知道他完全被黑魔吞噬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才隱瞞真相,把他當做一個燙手山芋丟回給重華。”

 夢澤:“……”

 “不說這個了。”墨熄歎了口氣道,“他今日醒來過嗎?”

 “醒來過,但是頭腦一直不太清楚,喝了些藥之後就又睡過去了。”

 “……”

 墨熄喉頭發苦,沉默一會兒道:“他的記憶……是不是快留不住了?”

 “我說不好。”夢澤輕聲道,“不過他醒著的時候,我與他講了會兒話,他大致都還有些模糊的印象。墨大哥,你也不要太悲觀。”

 墨熄見她眼瞼之下隱有青灰,顯示這幾日來並未睡好,於是低沉道:“夢澤,多謝你。”

 “我是藥修,行醫救治本就是我的本分之事,又有什麼謝不謝的。”

 墨熄搖了搖頭:“多謝你沒有介意我在軍帳裡對你說過的那些話。”

 夢澤靜了片刻,低著梨花浸月般柔婉的臉龐,嗓音微微沙啞道:“那些話……我也沒有什麼好介意的。這麼多年,我其實一直都明白你不喜歡我,只是……只是真的聽到你有意中人的時候,多少有一些過不去。”

 “……抱歉。”

 夢澤沉默著,依舊低頭瞧著自己的足尖,半晌道:“你不用和我道歉。感情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勉強不得的。該說抱歉的是我,那天晚上是我失儀,一時衝動,說了許多不得體的話,教墨大哥瞧了我的笑話,也讓你為難了。”

 她頓了頓,垂首道:“是我對不住你。”

 九州大陸能給女修地位的國度屈指可數,重華並非其中一個。但即使是這樣,慕容夢澤依然能被破例尊為“戒定慧”三君子之一,顯有她的不同尋常之處。她雖也會有兒女私情,柔弱之態,但最後她總是能明白事理的。

 夢澤抬起臉來,有些勉強,卻也很盡力地笑了一笑。

 “大哥,以後若你願意了,就把你的意中人……告訴我吧。哪怕是……有諸般不妥,我想若是你喜歡的……便也不會是錯的。”

 墨熄沒說話,望著她柔軟的眼神。

 最近軍中的傳言太多了,有不少人都已經開始傳,說他與顧茫早有私情。這話舌都已經抵至他耳中,他不知道夢澤又聽到了多少。

 但他也不知該如何與夢澤再說些什麼,這些年她為他做了很多,他該道的謝,該說的話,該許的諾,都已奉上了。

 唯獨情愛不能予。

 兩人走到這一步,也實在是窮途末路,墨熄縱使心裡有再多的歉意與謝意,也都說盡了,再反復地提也毫無意義。

 於是最後只認認真真地道了一句:“好。”

 頓了頓,又道:“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這裡有我看著他。”

 夢澤眼神濕潤,瞧著墨熄,又瞥一眼墨熄身後的顧茫,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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