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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9章
第九章 顧茫茫生活不易

 怎麼回事……怎麼會是空的?

 好像翻騰的沸水里嘩地倒了一勺冰水,沸騰暫熄,而蒸汽氤氳。

 墨熄在這昏昏沉沉的迷瘴中模糊地想︰

 為什麼明明有客人進到他的房里,但瓦罐中卻沒有留下哪怕一枚貝幣?

 是、是不是那些人欺辱他,甚至連錢都不付給他?

 ——羲和君這個人,嚴肅,冷峻,自律,像一座無堅不摧的城池,沒有什麼能夠讓這座城池點起烽火狼煙。

 除了顧茫。

 從很早以前開始,只要遇到跟顧茫有關的事情,墨熄就會克制不住,會變得易怒,沖動,煩躁,乃至于陣線皆亂,理智全無。

 後來當了主帥,幾年鐵血生死,磨煉得越來越鋒銳凌厲,卻依舊無法束縛自己的這一點私心。在顧茫面前,他並不是什麼重華第一統領,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青年,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越來越渴望知道顧茫這兩年都是怎麼過的。

 為什麼他會變得這樣淡定,甚至可以說是漠然。一個人面對浮沉寵辱,真的可以從容至此嗎?

 「賠錢貨!」

 忽然一聲怒叱從外頭傳來,打斷了墨熄的思緒,緊接著是腳步聲,一個女人罵罵咧咧地走近。

 「什麼都做不好,就他娘的只會惹客人不高興,這個叛徒早點吊死好啦,真不知道望舒君為什麼還偏要饒他一條狗命!」

 墨熄微蹙眉頭。

 這是落梅別苑的管事,秦嬤娘。

 很早之前,望舒君有意與他交好,曾經派秦嬤娘打點了十來名風姿各異的佳人送來他軍中。當時這個秦嬤娘好勸歹勸,說的天花亂墜,自己也沒把她的人留下來,反倒是記住了那尖尖細細的嗓門,煩得他頭疼。

 「不會哭不會笑,不會哄人不會撒嬌,每次客人從他房里出來,都要把老娘罵得狗血淋頭。」女人憤憤的,影子已映在了窗戶紙上,又罵,「十足的賠錢貨!」

 「…………」

 墨熄沒料到自己點子竟會這麼背,要說羲和君逛窯子已經是足夠令整個重華悚然的消息了,羲和君翻牆偷偷逛窯子就更加令重華上下目瞪口呆。

 而如果說羲和君翻牆偷偷逛窯子,居然是為了翻死對頭的牌子,恐怕重華都城能爆炸。

 墨熄把顧茫的臉掰過來,沉重的呼吸拂在顧茫臉龐上,他壓低聲音問道︰「從哪里可以出去?」

 顧茫咳嗽幾聲,喘上一口氣︰「有客人在這里,門外的字會變顏色。她不進來。」

 墨熄怒道︰「我又不是客人!」

 顧茫微微睜大眼楮︰「那你……」

 兩人一言一語間,秦嬤娘的倒影已經歪歪斜斜地映在了門口,眼見著她就要推門而入,電光火石間,墨熄餘光一瞥,忽對顧茫道︰「別和她說我在這里。」

 「……」

 門開了。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墨熄松開抵著顧茫的手,閃身隱匿到了屏風後面。

 秦嬤娘走進屋內,手里擎著一管水煙槍,她朱唇一吐,霎時滿屋濃郁刺鼻的青煙味。

 顧茫沒有忍住,低低地打了個噴嚏。

 「十次到你屋里來,十次都是又咳又嗆的,本來還指望著你一命呼嗚呢。」秦嬤娘翻了個白眼,「結果養你這麼些年,倒也不見你死。」

 「顧大將軍。」她在圓桌前坐下,又用力抽了幾口水煙,陰陽怪氣地說,「這個月只剩下最後三天了,別的屋里頭別說上千枚貝幣了,就算再不討喜的,相貌再醜的,也憑著嘴上功夫,笑臉迎人,賺足了自個兒吃飯的錢。」

 她眼一瞥。

 「你怎麼說啊?」

 「……沒錢。」

 「我就知道你沒錢!」秦嬤娘嘬著煙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除了張臉還像個樣子,其他半點本事都沒有。」

 顧茫又低低地打了個噴嚏。

 「裝什麼體弱可憐?」秦嬤娘愈發來了氣,拔高嗓門訓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那破罐子里存下了些什麼?老娘養著你,一年到頭不賺反虧!」

 「……」

 「要再這麼下去,老娘就算看在望舒君的吩咐上動不了你,也非得把你院子里養著的那隻狗給宰了!」

 顧茫原本不吭氣,一听要宰狗,吭氣了︰「我都是按你說的做的。」

 「你按個頭啊,真當老娘傻了?」

 「是他們不給我錢。我是……」顧茫頓了頓,把那兩個字說出來,「叛徒。」

 墨熄在屏風後面听著,他雖然看不到顧茫的表情,可是顧茫的嗓音卻依舊沉靜,像是在敘述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事實,竟連一點愧疚和羞恥也沒有。「叛徒」兩個字對他而言,輕的像是羽毛。

 「叛徒不應該要錢。」顧茫說,「他們說,我為他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屏風的側隙里,顧茫的背影孑然伶仃。

 「我欠他們的。」

 秦嬤娘噎了一下,沒好氣道︰「對,是啊,你是叛徒,可這跟老娘有什麼關系?你欠他們的,這個沒錯,但老娘開的是瓦子,又不是慈善堂。哪有次次虧空的道理!虧了還不算,還每次都被那些貴客罵!」

 「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伺候貴族老爺,老娘不能伸手要錢,全靠你們這些人哄著老爺們給,甭管錢多錢少,多少總能哄來點兒吧,但你呢?顧大將軍,您哄了嗎?」

 顧茫不吭聲,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秦嬤娘更尖利的嗓音,簡直穿雲透日︰「你瞪我幹什麼?還有理了?!」

 「你給我跪下!」

 墨熄原本覺得顧茫是並不會跪的,至少不會立刻跪。

 可事情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料,顧茫像是無所謂,像是並不覺得有多屈辱,竟就真的在這個女人面前跪落下來。

 「……」墨熄抬手撐向旁邊冰冷的牆面,耳中嗡嗡的是血流涌動的聲音。

 顧茫他居然真的……

 未及他想完,忽的一聲鞭子抽落的響,明明是萬馬千軍里趟過的戰神,卻被這一聲驚得栗然,瞳仁收縮,背心沁出冷汗。

 透過屏風的窄縫,他看到顧茫跪在秦嬤娘跟前,那潑婦站起來,掌心凝起靈力,一把猩紅色的鞭子照著顧茫的背脊就是一通狠抽。

 女人好像要把自己生意虧本卻無從發泄的惱恨,一股腦兒地全都潑灑到顧茫身上去似的,卯足了力氣抽了二三十道,這才喘著氣停下。

 而這過程中,顧茫竟連一聲都沒吭,甚至連悶哼都沒有,像是無所謂屈辱,也無所謂疼痛。

 秦嬤娘打夠了,把靈鞭一收,復又拿起煙槍,吸了幾口,緩和下自己起伏的胸膛︰「你也知道叛徒比對頭更令人惡心吧?那你就多花些心思哄得他們開心,讓他們把錢兩乖乖付出來!」

 顧茫重復了一遍,像是在試圖理解這個字︰「哄……」

 「要是下個月再沒進賬。不但客人打你,便連我也不會輕饒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罷!」

 秦嬤娘說完,怒氣沖沖地走了。

 墨熄出來的時候,顧茫依舊背對著他,跪在地上。

 他的背影顯得很淡漠。領口很寬,蒼白的皮膚從緣口探出來,一路向上,是煙靄般彎下去的脖頸,一路往下,是劫灰般燒上來的鮮紅。

 顧茫身上的疑點太多了,他太陌生,太沉靜,太無所謂生死寵辱。墨熄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問問他,可是盯著那還在慢慢往外滲涌的血,最後溜出唇邊的,卻只是一句︰

 「……你身上的傷,都是她打的?」

 「不全是。」顧茫從地上站起來,「你們來這里,大多都是要打我的。」

 「……」

 「她最多。」

 顧茫說著,也不去看墨熄一眼,管自己走到水盆邊。

 墨熄剛想再說些什麼,就看到顧茫脫下了自己的中衣,把那件血跡斑駁的衣服丟到一邊,而後端起水盆,「嘩」地朝自己身上猛澆下去。

 那具後背像是有某種法咒,將戰無不勝的墨帥給魘住了。

 在羲和君記憶里,顧茫的背脊挺拔,寬闊,線條凌厲,像繃緊的弓弦。背上很少有傷疤,他的疤大多都是正面的,比如胸膛,比如腰腹。

 但此刻昏黃的燈光照耀中,那個羲和君所熟知的背脊已經面目全非,鞭痕,刀傷,焦灼模糊的法咒燒傷,竟已難見一塊好肉,更別提剛才被打之後那些血淋淋的疤口……該有多疼。

 可是顧茫卻跟沒事人似的,用冷水隨隨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給沖掉,然後胡亂拿毛巾擦著。

 墨熄心中五味陳雜,原不想多言,可目光卻始終移不開。

 他想起學宮里的顧茫,無奈地嘆息道︰「師弟你也太刻苦了,腳還能不能動?來,我扶你回去。」

 他想起沙場上的顧茫,立馬橫槍,與他背靠在一起,笑道︰「這波敵軍和瘋狗一樣,今天咱倆要是死了,也沒個漂亮姑娘作伴,只有我陪你,你可千萬別嫌棄。」

 當這些往事都涌上來的時候,墨熄喉嚨干澀地咽了咽,終究還是問了句︰「你金創藥呢?」

 顧茫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听不懂墨熄在說什麼似的︰「金瘡藥?」

 「那繃帶?」

 「繃帶?」

 墨熄此刻也不知是怒還是恨,是怨懟還是莫名其妙的疼痛了。

 「至少該有一瓶止血散。」

 顧茫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了,但是他搖了搖頭︰「不要,會好。」

 然後他就跟沒事人似的,接著用冷水隨隨便便地就把自己的血給沖掉,然後胡亂拿毛巾擦著,最後走到樟木矮櫃前,從里面翻出一件皺巴巴的中衣,就這樣穿回了身上。

 墨熄見他這般隨意,心中的躁郁愈發蓬勃旺盛——

 他見過很多的戰俘,剛烈的,柔順的,一心求死的,賣主求榮的。

 但顧茫和他從前接手過的囚犯沒有任何相同。墨熄不知道此刻的顧茫究竟像什麼,顧茫身上甚至沒有一絲他所熟悉的味道,沒有一絲人情味。

 不哭,不卑,不恐,不怨。

 甚至好像不疼。

 半晌後,墨熄問道︰「顧茫,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原沒指望顧茫答,只是心中悶得慌。

 可誰成想,顧茫居然答了。

 還答得很陳懇︰「想要錢。」

 「……」

 「其他人有,我沒有。沒人給。」

 墨熄望著他,望著顧茫說話時的神態,望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的樣子,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強烈。

 「所有人都說,我不該要。」顧茫說著,目光望向地上的瓦罐碎片。然後他走過去,把那些碎片拾掇起來,堆到桌子上,他看上去依然平靜,可是墨熄逐漸發現,他眉宇間的卻好像愣愣的,困惑不解的模樣。

 顧茫轉頭看著他︰「你是第一個給我貝幣的。」

 墨熄沉默幾許,硬邦邦道︰「我為何給你,你心里清楚。」

 顧茫沒有馬上接話,他來回打量了墨熄好幾遍。這是墨熄進屋以來,顧茫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他,而不是那種打發客人的寡淡目光。

 然後顧茫朝他伸出了手。

 「你還想要?」墨熄俯視著他,「剛才不是還打算還我麼?」

 「要。」

 墨熄一陣煩躁,為了不再和他囉嗦,免得更生氣,於是重新拿了一枚金貝幣給他。

 顧茫不道謝,接過了,雙手捧著低頭看了好一陣子,又回頭看看桌上摔碎了的瓦罐。他想了一會兒,走到床前,從軟褥子底下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只香囊。

 他正想打開香囊,把貝幣放進去,墨熄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心中一冷,驀地起身。

 「等等。」

 「……」

 「你手里那是什麼?」墨熄的嗓音低沉危險,每一個字都岌岌可危,仿佛稍加用力就會在他的貝齒之間踫得粉碎。

 「拿出來。」

 是一只繡工精致的小香囊。金絲繡千里雲霞,銀線繡萬里河山,底下綴著紅石瑪瑙,一看就知道是個價值不菲的物件。

 墨熄盯著那個香囊看了良久,心中怒潮翻涌,慢慢地,吐出幾個字來︰「誰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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