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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黑魔試煉長老

 墨熄見江夜雪無恙, 松了口氣,但隨即又眉心皺起:“你還問我。你出什麼事了?”

 江夜雪笑道:“我能有什麼事。”

 “……”

 屋門沒關, 滿地狼藉, 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江夜雪看出他沉默之後的意思, 笑著解釋道:“哦,屋子亂是因為我新煉的傀儡出了些問題,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砸壞了不少擺件。”他瞥了一眼滿屋子打轉的那個缺了半個腦袋的小陶俑,“你瞧,這一隻也是方才被弄壞的。”

 “……原來是這樣。”墨熄輕咳一聲,“抱歉,我還以為是慕容先生……”

 江夜雪的睫羽倏地抬起:“你看到楚衣了?”

 “嗯。”墨熄道, “我來的路上, 正好看到他往外面走。我以為是他來找你了,和你鬧了些不愉快。”

 “……”江夜雪以袖掩口,咳嗽兩聲, 淡笑道,“是嗎?……我沒見過他。”

 他一邊說著, 一邊畏冷似的, 扯了扯浴袍鬆散的緣襟, 將雪白的浴袍披得端正。而後舒展雙臂, 將一頭長髮挽束而起,用青玉發扣扣上,攏成一個鬆散的馬尾。

 江夜雪原本就生的儒雅無限, 眉眼似春日裡水面上飄著的柳絮般柔和,皮膚又似冬夜連江的新雪白皙,此時沐浴新出,更是猶如一塊浸潤過溫泉水的和田美玉,能讓人輕而易舉地就被他撫平所有的疑慮與焦躁。

 “學宮有許多煉器書籍,小舅應當是來這裡借書的,而不是來見我的。”他頓了一下,又笑著問道,“還有啊,這麼晚了,我也沒想到會有客來,家里弄成這樣也沒收拾,反倒先去洗澡,讓羲和君見笑了。”

 墨熄道:“抱歉。是我叨擾。”

 “你我是過命的兄弟,有什麼叨擾不叨擾。”江夜雪來回打量他一番,忽然道,“羲和君今夜是為了顧兄來的嗎?”

 “……你怎麼知道。”

 江夜雪的目光從墨熄的發帶上收回,纖長柔細的十指在膝頭相互交疊,他並不去點破兩人發帶的錯漏,而是垂了睫毛,溫聲笑道:“能讓你這麼著急的,除了軍務,也只有你那位好兄弟了。”

 墨熄沉默須臾,抬手施了個泯音結界,讓他們二人的談話無法被第三個人傾聽。然後他的目光筆直地望向江夜雪,神情嚴肅。

 “我帶來一樣東西。”頓了頓,又問,“你還記得我在蝙蝠島上和你說過的,我在時光鏡裡發覺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往事嗎?”

 “記得。”

 “我找到線索了,與八年前顧茫叛國一案有關。”

 “是麼。”江夜雪問,“是什麼?”

 墨熄上前,將黑底金絲線的乾坤囊放在江夜雪身邊的案幾上,說道:“玉簡。”

 江夜雪原本還淡淡的,一聽之下驀地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血色驀地褪去,他幾乎是難以置信:“你……難道去盜了載史玉簡?”

 墨熄對自己“盜走玉簡”未置一詞,他抿了抿嘴唇,低頭將乾坤囊的絲帶抽開,倒出了一些碎片在桌上。載史玉簡發出幽幽螢光,支離破碎地攤在了江夜雪眼前。

 “玉簡被人毀了。”墨熄言簡意賅道,“說明有人確實想要抹去當年在重華發生的事情。”

 江夜雪怔忡半晌,往輪椅背上一靠,喃喃:“……墨熄,你簡直是瘋了……”

 與此同時,羲和府。

 纏枝梅花銅燈映照下,李微那張精明奸猾的臉冒著油光。他賠著笑,正好言好語地勸說著杵在羲和府大廳的那一波來客。

 這些人身著紫底金邊袍,繡百鳥圖騰,為首的男子約摸三十出頭,神情嚴厲,因為愛皺眉頭,年紀輕輕眉心處就有了些細褶,再加上他唇薄目冷,瞧上去便是分外的不近人情,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便是司術台大長老,周鶴。

 重華的百姓都知道,周鶴這個人有點變態。他對各國的術法都頗有興趣,無論正道邪道,黑魔仙術,他都願意鑽研,且研究的方式也生冷不忌,從正兒八經的理論探究,到血腥陰暗的剖肚腸開腦子,他都做過。之所以沒有成為重華貪嗔癡三毒之一,那全是因為他前頭還壓著個六親不認的慕容楚衣。

 意思是周鶴雖然狠,但至少還是會按規矩辦事。君上不讓開的腦袋,他還是能勉為其難地忍住的。那麼此刻,姓周的來到了羲和府,事情恐怕就沒這麼容易收場了。

 李微接過侍女泡好裝好的茶盤,點頭哈腰笑嘻嘻地送到了周長老的案幾邊:“長老,您喝茶,吃些水果點心。”

 周鶴沒吭聲,手指下意識撫摸著自己腰間配著的一把黑魆魆的匕首。

 李微耷下眼睛掃了一眼,心臟怦怦作響。別看這匕首醜不拉幾的像是個燒火鉗,但識貨的人都知道,這就是司術台周長老最心愛的寶貝——挑過無數人腦漿開過無數人心臟的神武“獵鷹”。

 重華有多少術法,就是靠著這柄“獵鷹”被周鶴所攫得的。

 有人說周家是禿鷲,從死人堆裡探究法術的秘密,但周鶴對此只是冷笑,表示不一定要死人,很多法術,一定要犯人活著的時候才能探出來,不信您親自試試?

 紫底金邊,百鳥圖騰。

 周家不止是食腐的兀鷲,還是重華的獵鷹,生著纖毫必察的眼,將敵國法術的奧秘從鮮血裡啄出來,呈於君前。

 李微道:“周長老,這茶是翠林山雨露泡……”

 周鶴極不耐煩地把話頭打斷了:“羲和君什麼時候回來。”

 “……您再等等,小的已經派人去傳訊主上了,很快就——”

 周鶴從懷裡掏出一隻精巧的水滴漏,啪地拍在桌上,他翻起眼皮,說道:“一個刻度前你就說過相似的話。我周某人做事最講求時效。你給我一個准數。羲和君一個時辰內回不回得來。”

 “這……”

 “別這兒那兒的了。司術台的黑魔蠱蟲昨日已經備齊,就等著試煉體跟我回去試煉。現在倒好了,試煉體回來了,我卻不能直接將人帶走,還要等著你們羲和君回來。”

 他眯起眼睛:“等就等吧,我周某人看在羲和君位高權重的份上,我買他一個面子。但我最多只能耗一個時辰——你聽著李管家,顧茫是君上親口許給我的試煉體,羲和君當時將他接回府上,也只是暫時收留。顧茫他終究是個叛國賊,是君上欽定的,最為合適的黑魔試煉物件……我搜羅了那麼久黑魔蠱蟲,好不容易都搜羅全了。”周鶴拉過李微的衣襟,充滿脅迫地,“我沒那麼多耐心再等下去。”

 驀地把李微一推。

 周鶴翹起二郎腿,冷冷道:“明白了嗎?”

 “是、是。”李微吞了口口水,瞟著滴漏的刻度,低聲道,“我明白……”

 個屁!

 顧茫要被重華拿來做黑魔試煉這件事誰都知道,可你奶奶的腿兒,你說了是今天嗎?!

 你偷偷摸摸不聲不響毫無預兆地把前期準備都做足了,突然就雷厲風行地要來提人,照例是沒什麼理由攔著您老人家,可您至少在羲和君在府上的時候來談啊?

 羲和君不在,誰敢把顧茫交出去啊!

 唯一與這滿屋劍拔弩張氣氛格格不入的,是坐在大廳角落的顧茫。

 作為周鶴的提用對象,重華的黑魔試煉體,他倒是老神在在,沒有半點慌張。周鶴進府的時候他剛剛洗過澡準備睡覺,這會兒覺是睡不成了,他於是披著寬鬆的浴袍坐在椅子上,墨黑的長髮垂在臉頰邊,正支著側臉,望著眼前這群兀鷲。

 他看起來很安靜,有一個被淬煉過的人該有的乖順。只是從前這種乖順是真的,而此刻這種乖順是裝的。

 他自時空之鏡出來後,記憶雖然恢復了大部分,但仍有些非常關鍵的東西他想不起來。而這些記憶的缺失就好像是一段行雲流水的詩文,少了最重要的韻腳,令他無法參透自己現在的處境。

 顧茫能記得自己確實是被君上許作了黑魔試煉的物件,但其實按著他的記憶來,他不太明白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

 但他自己心裡有打算,他知道自己想堅持的是什麼,他可以忍。

 “快去,再去通稟主上。”李微焦急地和府上的傳音小廝催促著。

 小廝比他更急,腦門上冒著豆大的汗珠:“傳了十七八個啦,就是尋不到主上的蹤跡!”

 李微氣得來回踱步,一會兒偷瞄面目陰鷙的周鶴,一會兒看看淡然自若的顧茫,感覺無論自己出頭得罪了哪一邊都夠喝上好一壺的。他又像個陀螺似的原地繞了好幾個圈兒,忽然福至心靈,停下腳步。

 “來來來!快過來,我有辦法了。”李微揮手把傳音小廝招來。小廝以為他有什麼上好的主意,立刻睜大眼睛等著話音,卻聽得李管家神秘兮兮地在他耳畔落下了四個鏗鏘大字,“再傳一遍。”

 “……”

 小廝不無尷尬道:“李管家,這不剛剛才跟你說傳了十七八遍了,可是……”

 “你真是個豬啊!”李微伸手指狂戳小廝的腦瓜子,“我又沒說傳羲和君!”

 “那還能傳誰?”

 “夢澤公主啊!”李微簡直要為自己甩黑鍋的機智所折服,要是顧茫被帶走了,誰負責都不管用,只有夢澤公主能扛得住。李微於是催促道,“搬救兵搬救兵!快傳音夢澤公主!”

 小廝一聽,眼睛蹭的放光,恨不能立刻給李微豎起大拇指。

 高,李總管真是高!看那顧茫被主上養在府裡就跟個小妾一樣,雖說主上對這小妾恨得牙癢癢吧,但羲和府上下沒瞎的都還是能看得出墨熄是在乎顧茫的。現在周鶴要把顧小妾給提溜走了,全府誰能扛得起這個問責?

 只有一個人,正房大太太。

 不管夢澤有沒有過門,反正她都是眾人眼裡鐵板釘釘的羲和君夫人,而且她曾經又對羲和君有大恩,能對“小妾”處置方式負責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於是羲和府的這兩個坑娘貨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開始興高采烈地給夢澤公主傳音。豈料傳音靈蝶還沒飛出去屋簷呢,就被一道黑光給重重打落在地。

 周鶴面色不虞,抬起眼皮盯著李微:“你給誰報信?”

 “夢,夢澤公、公……”

 周鶴用獵鷹虛指著他,說道:“李微,你給我聽清楚了。周某今日是來提人的,我這是在支會,不是在請求允許。更不會給你找別人來求情的餘地。”

 李微被那掏了無數人腦漿的神武指著,頓時嚇得冷汗涔涔,忙道:“對對對對對!長老您說的是是是是是——”

 周鶴便把目光轉開去了。

 屋內寂寂,周鶴手邊的滴漏刻度在一點一點地移動著。在這幾乎要把人五臟六腑都壓出來的緊迫氣氛裡,忽然有個東西發出聲“啾——呼!”的異響。

 聲音其實本不算太大,只是廳內太沉寂了,所以顯得分外刺耳,一時間所有人都尋聲望去,只見發出怪聲的是顧茫腳邊臥著的那只黑狗飯兜。

 飯兜大概和它的主人一般遲鈍,它主人怡然自若地坐著,它更誇張,睡得哼哼唧唧地流了一嘴口水不算,還打鼾。顧茫覺得有趣,一雙□□蒼白的腳虛踩在了它蓬鬆柔軟的皮毛上,飯兜睡夢中無辜挨了踩,發出“嗚”的一聲低叫,睜開狗眼發現是顧茫在和他鬧著玩兒,於是又閉上眼睛呼呼大睡,由著顧茫那冰玉般的腳趾陷入它的狗毛深處,輕踩它的肚子,挼搓它的毛耳朵。

 可沒過多久,飯兜好像忽然感知到什麼,倏地將耳朵後豎,驀地睜開眼睛直直望著門廳處:“嗚——?”

 這時,一個小廝快步跑了進來,李微還倒是墨熄回來了,心下大喜,可再定睛一看小廝六神無主的模樣,那剛鬆快下來的小心臟又擰作了一團亂麻。

 “怎麼了?”

 “稟李總管。”小廝苦著臉道,“外、外頭又來了一撥人。”

 “……誰?”

 未及小廝回答,那波人就不經允准、毫無規矩、大搖大擺地湧進了羲和府。開道的狗腿奴僕浮誇至極地扯著嗓子喊了聲:“望舒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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