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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132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身不由己

 君上抬起眼, 低聲道:“……不然呢。”

 明明是四季如春的溫暖屋子,卻突然散發出了砭人肌骨的寒意。

 君上靠坐在深深的扶椅之中, 于王座自上而下睥睨著墨熄。他裹緊了狐裘, 慢吞吞道:“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孤留著它們,沒有任何意義。”

 “羲和君,請問你冒著性命危險修復的這一些玉簡,它們是能為邦國添磚加瓦,還是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是能讓燎國土崩瓦解,還是能鎮九州太平天下?”

 君上頓了一下,說道:“都不能。”

 “那些玉簡留著,只會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和麻煩。只會造成……你看, 造成今日你我君臣相向的局面。”

 “你還記得禦史台大殿門口矗著的石碑吧?上面寫著‘昨日已死。’, 這四字箴言其實是沒錯的。有些往事、有些秘密,合該被歲月掩疊過去,一旦挖出來, 於時勢有百害而無一利。”

 沉默須臾,君上淡道:“孤沒料得到你這樣想不開。”

 墨熄的眼睛被猩紅血色所彌漫。他的心腔裡仿佛流淌著滾沸的熔漿, 血流都往腦門上沖。

 他指捏成拳, 嗓音低啞地厲害:“不是我想不開。而是君上……您想得未免也太開。”

 “八年前風雨夜, 你幾乎在黃金臺上對顧茫許諾了他想要的一切, 你把所有漂亮話都說盡了,你說從來沒有不把他們當做螻蟻孽畜,你說會還給他一個人人得之公允的天下, 你說遲早有一天會親手為他配上英烈帛帶——所有這些你說過的話,許過的諾言,難道這些都是你的君王權術,都是假的?!”

 “羲和君。”

 君上眸光乍然冷冽,他鼻樑微微往上皺起,宛如虎狼撲殺時的眼神。

 “——你簡直太放肆!”

 “我放肆什麼?!我只想要事情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只想看到他得到他應有的尊重而不是接著被人構陷!八年了……這個秘密他在心裡漚了八年,再痛苦的時候他都沒有背叛過你,沒有告訴過別人哪怕一星半點的真相!現在他已經力竭了,他再也不能為你效力,你還他一個該有的清白就有這麼難嗎?!你騙到他走投無路,然後一棄了之,君上,你昨天的棋子是他,今天的棋子又是誰?!我嗎?!!”

 砰地一聲爆響,案幾上的果實糕點稀裡嘩啦打翻一地。豆糕砸成了爛泥,葡萄果子摔碎了,漿汁流了滿地。

 君上霍然起身,臉上浮起一層沖湧的血色。

 “墨熄!孤提醒你,別忘了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

 他也是猝不及防被逼到極處才會脫口說出這一句話。而他一說,自己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

 果不其然,墨熄眸中光影閃動,他以手加額,仰起頭,幾乎是嗤笑地喃喃:“……天劫之誓……”

 君上:“……”

 “減受十年,自立血誓。從此奴籍修士不舉兵而反,我亦不會舉兵而反,誓死效忠君上,效忠重華。”

 當年立下血誓身不由己,長磕而落的情形仍歷歷在目。墨熄喉頭攢動,闔著濕潤的眼眸,低聲道:“……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靜了片刻,手臂遮擋著眼睫,努力壓克著自己的情緒,可是這只是徒勞的,咬牙切齒的恨意在他消瘦的臉龐上印刻得清晰無比。幾許之後他驀地放下了手,黑眸再次睜開時,眼底已是冷鋒驟亮!

 君上心底頓時一涼,立刻抬手格擋,可他沒想到就算墨熄的靈核已經崩潰到這個程度了,暴怒之下卻仍有這樣的餘威。只聽得“砰”地一聲,破空遊出的率然蛇鞭猛地擊破了他造出的結界,爆濺著猩紅光芒的鞭子當空狠抽,繼而化作一柄吹毛斷發的利劍抵在了君上咽喉。

 君上臉色瞬變:“羲和君,你若對孤下手,是會灰飛煙滅死無全屍的!”

 墨熄眼底彌漫的都是血色,他提劍上前,森森然咬牙道:“用不著你提醒。”

 “君上,你當時明明已經知道真相如何,你明明已經拿定了主意不會去動顧茫的殘部——卻還要在我這裡再求一次心安。”

 “羲和君……”

 “同一個籌碼用兩次,一次捆他出生入死。一次綁我永不能叛。一石二鳥,君上不愧是君上,好權謀!”

 “……”君上將頭扭了開去,“孤當時根本不能和你解釋。……你自己回想回想,孤是否曾一直回避於你?可你在孤的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他霍然又轉過臉來,劍光映在那張臉上,竟顯出幾分猙獰。

 “三天三夜!孤還能說什麼?要你滾回去?打死也不見你?請你替孤想想吧羲和君!滿朝文武幾千雙眼睛盯著孤呢!如果孤告知你真相,你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你自己心裡沒個譜嗎?你能眼睜睜看著你那位好師兄去燎國受那麼多年罪,受那麼多年辱?!你根本做不到!”

 君上說到這裡,眼睛因為激怒和不甘而布爬滿了血絲,他瞪著墨熄,顫抖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何嘗不是在逼著孤?——你以為孤願意那麼做嗎!!你以為孤真能問心無愧高枕無憂嗎?!”

 墨熄怒道:“君上若問心有愧,為何今日還能做出這樣殘忍之舉?”

 “可孤有什麼選擇?”君上喘息著,眼睛通通紅地瞪著他,他反手指著自己的坐席,對墨熄道,“你要不要坐上來看一看?有多少事情孤根本身不由己,你不在這個位置上,魑魅魍魎你都看不清!”

 “……”

 “你以為孤不想還他一個清白嗎?你以為孤不想看到孤的戰神重新披甲上陣征戰沙場,你以為孤不願意拉著他的手告訴整個重華,告訴他們,他們的信仰從來不曾破滅,他們的顧帥仍是他們的顧帥,一顆丹心始終沒有變過,你以為孤不想嗎?!”君上咬斷了最後一個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實話告訴你……”

 “日日夜夜,我做夢都想有這麼一天……”

 君上驀地轉過頭,忍著一國之主不該有的激動,將臉側到一邊。他的情緒緩下來了,終於不再自稱我。

 “但孤做不到。”

 “重華老士族的根系尚未動搖,奴籍修士的境況雖有改善但依舊不好,燎國依然時時刻刻危及我國邊邦,對於他們的黑魔咒,重華仍是聞之色變,知之甚少——你讓孤怎麼還給顧帥一個清名?”

 “……”

 “是在這個時候昭告天下,顧茫其實是孤打入燎國的暗探?”

 “還是在這時候對顧茫不加解釋,寬仁以待?”

 君上有些哀戚又有些荒謬地慘笑起來,“羲和君,你清醒一點。顧茫手上沾著的血太多了,後者已是絕無可能。而照著前者做的後果會是什麼,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就能想到。是,他的汙名是會被洗清了,可然後呢。”

 “燎國會知道顧茫曾經竊取他們的法術機密傳于重華,因此嚴加設防。老士族會猜到孤當年與顧帥做的交易,而後人心動盪。內憂外患一舉交織,顧卿這五年潛伏,三載受辱……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君上停頓片刻,眸光熠動地轉向墨熄,“這不是他想要的。”

 “……”

 “羲和君,你是他最珍視的人,你知道他的選擇。”

 墨熄擎著的長劍光芒顫抖,心頭大震。

 他怎會不知道?

 那些年顧茫曾無數次在他耳邊說過的夢,初時說的那麼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的天真理想會被同伴嘲笑。

 後來又說的那麼斬釘截鐵,那時候顧茫已經認定了死理再也不會回頭。

 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選擇。

 從看到顧茫在黃金台跪下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明白了顧茫心中的路究竟是什麼……可是——

 想到方才司術台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想到那個倒在他懷裡,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著淚珠,懇求不要剝奪自己記憶的男人,他又怎能釋然……

 萬念纏心,五內俱焚,他整個人都像是被一剖為二,一半的自己在心疼顧茫所受之罪,叫囂著說別管了。什麼家國天下忠孝仁義,什麼人人公允海晏河清,他的師兄就是太傻了明明什麼都沒有被這個世道贈與,卻還把自己的一腔熱血、一世清名、一具血肉之軀奉上。墨熄,他意志崩潰的時候曾經那樣向你哀求,他是怕痛的啊,你怎麼忍心不救他?

 而另一半的自己卻在喃喃著,不是的……顧茫自幼就渴望著每個人都能夠得到公平的對待。他的師兄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在這條路上走了那麼多年,蹭得一身是血,滿目是傷。他如果清醒著,他那麼固執的人,是一定會讓你堅持的……墨熄,你怎麼可以背叛他。

 兩半意念互相爭鬥著,互相折磨著。

 他之前靈核就已近崩裂,神農台的長老雖勉強將它維穩,但終究還是太過虛弱。這時候心血交湧,原本就已經岌岌可危靈核竟是陣陣劇烈絞痛,激得他猛地一下嗆咳出血來!

 君上見他如此狀況,一直緊繃著的神情稍微松垮下來:“羲和君……”

 墨熄反手將率然化作的長劍拄在地上,劍身削鐵如泥,徑直沒入金磚。他喘息著,拭去唇角的血,卻仍是唇齒猩紅,啞聲問道:“……即便……你不能在此時還他清白,那我問你——”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脖頸處經絡突起,他捏著拳,一字一字地從齒縫中擠出來。

 “黑魔試煉,又是為了什麼?!”

 君上:“……”

 一句如石沉海,得不到回聲。

 墨熄瞳仁上抬,又是憤恨又是悲愴地盯著君上那張驟然蒼白下去的臉。

 染著血的嘴唇慢慢翕動著,他傾吐出來的字也是腥甜的:“他回城之後,你為一國主君,縱使你出於這樣那樣的苦衷,無法保全於他……但是,讓他少受些折磨,你也做不到嗎?”

 墨熄的嗓音像破陋的陶塤,眼圈更是紅的厲害。

 “黑魔試煉那可是剜骨擢筋之痛!君上!你是為了什麼?做戲?給不知情的人一個血債血償的交代?還是你想要得到更多黑魔咒的秘密!”

 君上臉色青灰,似是欲言又止,最後卻咬了下唇,將頭轉了開去。

 半晌才道:“羲和君,有許多事你並不明白——”

 “我是有很多事並不明白,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究竟是怎麼想的你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我就是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才被蒙在鼓裡整整八年!但是君上,你以為你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了嗎?”

 君上眼眸中光影微動,他慢慢道:“……什麼意思。”

 墨熄心緒太震盪了,喉頭又有一陣濃烈的腥甜彌漫上來。他閉著眼睛,微仰起頭,沒有立刻說話。而這時候朱雀殿炭盆上的那兩個施了法咒的小金獸蘇醒了,它們將火盆裡熏起的煙炭吸納入腹,而後打了個嗝兒,十年如一地扯著嗓子開始嚷。

 “君上洪福齊天!”

 “君上威加海內!”

 墨熄沉默地聽著這兩隻小金獸爭前恐後的吹鼓,慢慢地,幾乎是有些諷刺又無限可悲地笑出聲來。

 君上神情愈發緊繃:“顧卿之事,孤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墨熄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君上。慕容憐贈你這一隻炭盆熏爐,是為了安你之心,以示臣服。無數人向你下跪,對你稱頌,為的是官爵地位,身家性命……你要想在重華找一個心如磐石且對重華忠誠不移的人,其實很少很少。而顧茫是其中一個。”

 “……”

 “你因為你的種種苦衷,沒有兌現你的承諾。但他與你不一樣。他答應過你的事情,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都做到了。”

 墨熄說著,輕笑一聲,那笑容裡無盡悲傷與悽愴:“君上,你知道我們在蝙蝠島的時候,顧茫其實已經恢復了大部分記憶了嗎?”

 君上眸光隱動,怔了一下,隨即大駭!

 “……他已經……?”

 墨熄幾乎是殘忍的,看著他瞬間色變的臉,一字一字切入這顆君王之心:“除卻身在燎國的那五年,他幾乎什麼都記起來了。自然也記得你對他的承諾,記起了他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記起了陸展星的死記起了鳳鳴山的敗記起了黃金臺上你說過的樁樁件件——他都想起來了。”

 君上臉上血色全無,搖著頭,喃喃地後退,他怔愣的,好像還沒有咀嚼過來這段話的意思,又好像已經全都明白了,所以渾身都在細微地發著抖。

 “……怎麼可能……”

 他驀地後退,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墨熄,眼神卻是空洞的,仿佛某種一直支持著他殘忍的東西垮塌坍圮了。

 支離破碎一地。

 君上那張素來薄涼的臉龐上皸裂出一絲無形的裂縫,而後越來越明顯的情緒開始從那裂縫中湧現出來。君上搖頭道,聲音慢慢響起來,變得有些失控:“他怎麼可能想起來了?……他若真的都想起來了,那……那豈不是……”

 墨熄隱忍著淚,說道:“他是在知道真相,也知道自己已經被你放棄的情況下,依然守住你們的秘密。”

 “……”

 “八年了,你曾許諾給他的東西,他什麼都沒有得到。只看到自己聲名狼藉,遍體鱗傷——但他還替你守著。他沒有來質問你,沒有把委屈告訴任何人,在周鶴將他的血肉剖開依照你的旨意對他進行黑魔試煉的時候……他是清醒的……”墨熄壓抑著自己聲線的顫抖,但眸前已是氤氳一片,“君上,你明白了嗎?……他跟周鶴走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是蒙了冤的!”

 君上頹然跌坐回了榻椅之中,看起來寒疾又要翻了,嘴唇青白得厲害:“他知道……他都已經知道了……那他……他當時……”

 到最後已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君上抬起蒼白枯瘦的手指,將自己的面龐深埋,低啞地喃喃道:“顧卿……顧卿……”

 明知自己被棄,卻一言不發步入修羅間的時候,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君上愴然合眸,聲至凝絕,終成悲咽。

 這一真相的刺激對他而言實在太大了,良久良久,君上都無法緩神。他一直在喃喃自語,掌心已經被淚水浸潤,眼眶周圍俱是濡濕的。他低著頭,頸柱仿佛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指爪給折斷了,肩膀也垮塌得不像話。

 墨熄認識他這麼多年來,從來就沒有見過君上這般模樣。

 君上深陷于王座軟座中央。又過了很長的一段辰光,他怔忡地望著眼前熊熊燃燒著的火盆,望著火盆裡的劈柴。他雙目空空的,頹然道。

 “墨熄。”

 “……”

 “你是不是覺得孤鐵石心腸,將顧卿利用絕了,就棄之不顧,毫無舊情可言,承諾可守?”

 君上說完這句話,抬起頭來,眼圈和鼻尖仍是紅的。他閉了閉眼睛,在這沉默裡,最終下定決心,起身道:“如今孤說什麼,你都不會再信。罷了……當初的載史玉簡,其實還剩下一卷,孤一直戴在身邊。”

 墨熄驀地一凜!

 君上疲憊至極地說道:“……既然事已至此,孤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就請你跟孤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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