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蕩漾
「這什麼人啊!」秦曉妹氣得瞪著趙娟走出去的背影好半晌,心說好在她不會嫁進來,等她媽回來她得把這事跟她說說,往後邊二哥三哥的媳婦兒她媽可得掌好了眼。
趙娟憤憤回到三家灣,唇抿著,一張臉崩得死緊。她是長條臉,五官本就不出眾,骨架子又大,笑著的話面部柔和些能增幾分甜美,可這麼一拉下臉子就成了驢臉。
她平日裡最是注重打扮,也知道什麼樣的表情最好看,很是懂得揚長避短,今天在秦家氣得不輕,腆著臉上了兩回門本以為能挽回這門親事,卻兩次都受羞辱,這會兒自然笑不出來。
三家灣村邊有條小河,幾個從地裡摘了菜去河邊洗的婦人迎面碰到沉著臉過去的趙娟,撇了撇嘴。
等趙娟走遠了,就有人嘲諷起來。「家裡就三間泥坯房,我瞧她媽幾件衣服上還有補丁,你說她天天打扮得這樣兒也不虧心。」
有婦女笑道:「呵,老趙家倆口子慣的唄,願意給閨女當牛做馬別人有什麼說的。」
「你說她得有二十幾了吧,這還不嫁要在家做老姑娘啊?」
另一個譏笑:「瞧不上農村的唄,可人城裡的也瞧不上她呀,頭兩年王家去提親不是被嫌得不行嗎,說她閨女多出息,是工人,我瞧著她就是工人那工資也不夠她自己吃用的。且看吧,看她能不能找個鑲金的。」
趙娟不知村裡人嚼她舌頭,她拉著張臉剛進自家院門,她媽正好端了一簸箕毛豆出來,見了趙娟臉上就露出了笑來:「娟兒回來了,正好陪媽在院裡把毛豆剝一下?」
趙娟本就心情不好,她媽偏這時湊了上來,趙娟揚手啪的一下就把半籃子毛豆都打翻到了地上,沒好氣的道:「剝什麼剝,我往後的好日子都叫你攪和沒了。」
說完也不理一地狼藉逕自進了屋,廳堂裡一股嗆人的煙味,趙老頭坐在椅子上抽旱煙,昏暗的屋裡,煙鍋一明一滅照得他臉上的褶子跟著隱隱現現。
見趙娟去一趟秦家回來就發了那麼大的火,趙老頭只看了她一眼,那火沒燒著他,他也只當沒瞧見。
趙娟媽蹲下把一地的毛豆扒成一堆,一捧捧重新捧回簸箕裡放在了一邊,自己進了屋裡,見趙娟坐在椅子上生悶氣,她拉了條椅子在趙娟邊上坐下,小心地問道:「這是秦家給你氣受啦?嫁給一個瘸子能有什麼好的,之前你也同意去和馬大腳他外甥相看了,怎麼這兩回放假你還往秦家跑上了啊。」
她不說馬大腳外甥還好,一提這人原本生氣不願搭理她的趙娟一下子就炸了。
「你別跟我提馬大腳外甥,你都不打聽清楚就叫我去相看的嗎?說是二十五歲,看著比三十五還老氣,個子比我還矮半塊豆腐,你說他是鋼鐵廠的,我看他像煤球廠的,黑得光能看到眼白了,有你這麼糟踐親閨女的嘛。」
她越說越噁心,馬大腳那外甥她光想到對方那張猥瑣的臉和佝僂的身形就想吐。
趙娟媽被女兒罵得一句也不敢還口,那男人有那麼差勁,馬大腳可不是跟她這麼說的啊,她只說長相算不得好,應該不至於像娟兒說的那樣吧。
她的閨女她瞭解,心氣兒太高,樣樣都掐尖要強,什麼事要是落了她埋怨,那也是有五分說八分的主兒,於是勸道:「娟兒啊,古話講得好,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男人要長得好看頂什麼用啊,你找個長得差些的,那不是更得捧著你嘛。馬大腳外甥是鋼鐵廠的正式工人,怎麼也比個沒工作的瘸子強啊。」
趙娟聽到這裡越發的氣,大聲吼道:「你懂什麼你就一口一個瘸子啊,他就是個瘸子也長得比馬大腳外甥好看一百倍,要不是你那天一口一個瘸子的說,我能同意悔了這親事嗎?」
越說越委屈,這些天她因為後悔心裡沒少埋怨她爸媽,埋怨得多了就連她自己都信了如果不是爸媽她肯定不會悔婚,想到那天問同事蘭姐打聽的事,氣得更狠了。
「什麼什麼也不懂你們就勸著我另外相看,我打聽了,秦志軍一個營長又是因公傷殘的,怎麼可能回來種田,等傷養得差不多部隊領導肯定是會聯繫地方上給他安排轉業的,他因公負傷職務也挺高,安排的工作能不如一個工人嗎?反正我這輩子的好日子都叫你坑沒了。」
趙娟媽聽傻了,就連一直在旁邊裝隱形人的趙老頭也放下了手裡的煙杆。
「這、這咱也不知道啊!」趙娟媽肉痛了,她就這麼一個女兒,偏她眼光高,挑挑揀揀這都二十二了還沒嫁,秦志軍要是還能轉業安排份好工作,那這門親黃了不是虧大了。
趙老頭坐直了身子,問趙娟道:「你打聽準兒了?」
趙娟點頭。
「我廠裡劉香蘭她老公就是轉業軍人,問她的肯定不會錯。再有我今天去秦家,他家門外還停著一輛轎車,屋裡的客人通身穿得不知多氣派,我們廠長的兒子也沒他有派頭。」
趙老頭把煙杆在地上磕了幾下,裝了鍋新的煙絲,問道:「要不,咱再找秦家說項說項去,這親事還作數?」
「晚了,咱家讓媒人去說親事不作數,第二天人秦家就另外給秦志軍找了對象訂了親了。」趙娟想到秦家見到的那小姑娘,心裡更是堵得慌。
趙老頭笑道:「那有什麼的,啥事還沒個先來後到呢。」
「你嫌我不夠丟人呢,要是沒辦成反把我名聲壞了,我還用不用嫁人了,再說了,我就不信我還找不著比他秦志軍更好的了,你們別再摻和這事了。」趙娟臉色難看,她都去了兩回了,秦家人根本不搭理她,她再稀罕嫁給秦志軍,也還是要臉的。
「話我放兒了,我一定找個比他強的男人嫁了!」她心中負氣,拋下這麼一句話回自己房裡一把把門甩上了。
趙老頭就只有這麼一個閨女,從小嬌慣得厲害,說風不能給雨的,她說不許去,他也就悶著頭抽煙鍋子了。
「老頭子,真不去嗎?」趙娟媽小聲問道。
趙老頭看她一眼,都懶怠搭理她,嗤笑一聲:「你去?你能辦成啥事?回頭再捅出簍子來?娟娟說了能找更好的就能找到,咱閨女可是高中生,又是工人,還愁找不著好對象。」
趙娟媽訕訕不說話了,想到悔婚相看馬大腳外甥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娟娟心裡不知多惱她呢,也不敢吱聲了。
青湖村往下走是上堅村和下堅村,農忙過後下堅村有戶人家蓋房子,秦志剛的同學王海濤就喊上了秦志剛一起去做,他們倆個還沒出徒的只能做小工,一天六毛錢的工錢。
王海濤家在上堅村,上堅村處在下堅村和青湖村之間,與兩村相距各是三里多的路程。
天擦黑後倆人結伴往回走,王海濤就問秦志剛道:「你大哥之前相的那物件黃了,現在有再相過物件嗎?」
秦志剛對家中事是知曉一些的,點點頭道:「相了,不過我哥腿傷著,結婚的話怎麼也得要明年了。」
王海濤聽到明年歎了歎氣,拍拍秦志剛的肩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看是不是跟你家裡商量一下你大哥的親事著緊一點,你是老二也不好越過他去,可過了年我家海娟就二十二了,這在農村可都是老姑娘了,會叫人在背後說道的。」
秦志剛聽罷,腳步頓了頓,看向王海濤問道:「是不是誰說娟子什麼了?」
王海濤見他緊張自己妹妹,心下寬慰了許多,擺擺手道:「都是些背後說長短的,我就是把情況跟你說說,你下回見到海娟哄著她點兒。」
秦志剛點頭,面上有些愧色,道:「我知道了,只是我大哥現在這個情況,我總不能再給他壓力。」
王海濤擺擺手錶示理解,不久到了上堅村兩人分頭走了,回到家天都黑透了,做工的地方只管中午一頓飯,林春華見他回來了就去灶間給他端溫在鍋裡的飯菜。
秦志剛卻跟著一道去了灶間,低聲把王海濤說的話跟林春華透了透。
「我也不是催大哥的婚,我跟海濤也說了,不想給大哥壓力,就是您看能不能您明天提點兒白糖或是旁的東西,往上堅村去一去,也安安娟子她爸媽的心。」
林春華聽了點頭道:「應該的,明天我就走一趟,前些天小周帶了些禮來,我跟你大哥說說看拿些什麼體面點的去一趟上堅村。」
「哎,辛苦媽了。」秦志剛把這事兒解決了,眉開眼笑的端了林春華給他的大大碗公,看到大白米飯上邊幾塊紅燒肉,他驚歎道:「媽你今天這麼捨本啊,谷子咱家今年有了吃白米飯兒不稀奇,您還捨得做紅燒肉啊。」
林春華笑著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敢情我是那老摳兒啊,養你這麼大虧著你啦,不過這肉還真不是我買的,是小周去鄉食品站買回來的,咱可是沾著光了。」
秦志剛心說難怪,又羡慕這小周真是闊綽啊,啥時候他也能想吃肉就吃肉啊,就他現在做小工,幹一天活都不夠稱一斤肉的。
他站在灶台邊吃飯,林春華自去找秦志軍去了,老二不好催老大,她卻正好要趁這機會再催催才好。
她也沒有一開口就直不愣登的催他結婚,隻把秦志剛的事拿來說給秦志軍聽,道:「你二弟怕你有壓力,這事都沒讓我跟你提,也跟娟子她哥說讓娟子等明年,之所以跟我說這事,估計還是怕娟子在家裡會有壓力,叫我拎點東西去上堅村走動走動,他做弟弟的能為你考慮我是很高興的,你這邊上回跟我說要好好想想,媽就想問問,想得怎麼樣了?」
如果是昨天林春華來問這話,他或許還會再往後推推。可今天小丫頭對上趙娟,那句我是秦大哥的未婚妻,所以,你所謂的先做朋友,不可以。
聲音嬌媚綿軟,偏他被她這軟綿綿還非要擺出霸道的款兒直撩到了心肝裡,這小丫頭分明是很喜歡自己,他之前怎麼就沒瞧出來。
本以為兒子還會推脫,沒想到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然笑得一臉的,呃……蕩漾?
是蕩漾吧?林春華不大確定。
「快了,等我把腿再養好些,總不能拄著拐杖結婚對不對?其實志剛可以先結婚,我這是特殊情況你們可以特殊對待,顧叔家也不會因為志剛先結婚就多想什麼嫌棄我呀。」秦志軍這話音中盡是愉悅和輕快。
林春華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連秦志軍說讓秦志剛先結婚這話頭都被她選擇性忽略了。
快了?哎喲,一會兒得拉曉妹問問,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秦志軍瞧他媽那模樣,眼裡笑意更濃了,直叫林春華越發覺得他不對勁。
老大生得太好,小時候忒招小姑娘,他不耐煩應付一幫子小姑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學會了板著個臉,說板著臉也不對,日常是面無表情的。
難得露個笑容吧,臉在笑眼沒笑,叫人難親近卻也挑不出理兒。
今天這是中邪了還是中邪了?